妙懿靜靜的立在船頭,一瞬間想得竟然是該迴避還是走過去斥責。懷珠有些擔心的望了妙懿一眼,輕聲喚道:「小姐。」
妙懿搖了搖頭,輕輕勾起唇角,她分明瞧見了李敬儒眼中的情意,一瞬間忽然覺得陽光有些刺目。恍惚中,彷彿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一日,她躲在樹後靜靜的等著李家哥哥過來尋她,卻一直等了許久也不來,順手摘下一朵薔薇,一瓣一瓣撕扯著嫣紅的花瓣,不小心指尖碰到了花刺,忽然覺得有些委屈。他寧可經常支開自己和他的表姐單獨在一起,也不願陪她多捉一隻蝴蝶,多摘一朵花……樹上蟬鳴令人心緒煩亂,那漫長又無趣的白日天光中,唯有他出現時才過得快一些。
也許,她在十一歲那年就已經隱約預見到了今日的結局,只是那時的她還尚在中懵懂罷了。
就像虛掩上的門被風緩緩吹了開,窗欞上的油紙被舌尖輕輕點破,疲憊的飛蛾用積蓄著的最後一點力氣撲向星瑩燭火,本只是貪圖些微的光亮,卻反而被那炙熱所吞沒,乍然頓悟之時,也同樣是其殞命之時。
池中錦鯉輕輕吐出了一個水泡,悠悠在水面漂浮了一會,瞬間卻又消失不見了。
她這邊心思起伏不定著,卻見唐靈璧不知何時已走到了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妙懿下意識的抬頭朝她身後看去,道:「那位公子還在等著你吧。」
靈璧道:「哦,李公子瞧著怪怪的,說是迷路了,卻不問我怎麼回前面去,反而說了好些有的沒的,著實無趣。」
妙懿笑了笑,伸手挽了靈璧的手臂,道:「確實無趣。與其被人當戲看,還不如咱們回去看旁人唱戲來得自在。」
說著,也不理會李敬儒望向這邊略顯焦慮的眼神,以及看到自己時忽然的滿目驚艷,拉著靈璧飄然而去。懷珠鬆了口氣,錯後一步,躲在紅拂身後,低頭離去。
風乍起,吹落一樹的紅黃枯葉。
回去的路上,靈璧不時的看一眼妙懿,問道:「你近來總有些不對勁,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妙懿笑道:「怎會。」
「你別騙我,你和我母親一樣,有時候讓我很是不懂,不過但凡你們有心事的時候我都能察覺到。」靈璧不依不饒的道。「還有,當時在國子學前,我問你因何開心的時候,你卻不告訴我。從那時候起你就有心事瞞著我了。」
妙懿聽了不禁有些頭疼,這位大小姐的記性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好。
「這回你可不許敷衍我了。」
妙懿無法,只得道:「此處不是講話之所,等回去了我再悄悄告訴你。」
二人說著回到了前面,緊接著就是開席。眾人都有專門的丫鬟引著落座,妍鶯望著由眾人簇擁,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間穿梭的好友王妤君,而自己卻只能坐在邊角處,同桌的都是各府中的庶女,或畏畏縮縮,或裝扮俗艷,或傲慢得不理人,而嫡姐妍鸞卻安然的同王嬛君、唐靈璧等坐在一桌上,沒來由的,只覺心中酸澀難言。
平日軟弱得甚至讓她懶得去欺負的妍鸞,其實心裡根本沒有看得起自己吧!將來的國公夫人,侯夫人,甚至郡王妃,親王妃……現在都忙著相互結交,相互討好,只因為她們將來的身份接近,地位相當,而她們——妍鶯望著對面兩個為了「絲絹做的花好還是薄紗做的花更好些」的問題而爭論不休的庶女,其他人也僅僅是冷淡旁觀,或連看都不看一眼,心中漸漸涼透了。這些人,她也只能和這些人坐在一起吃飯,將來也就是如此罷了!
一頓飯吃得如同嚼蠟,桌上山珍海味盡有,她卻只道是尋常。不過等將來嫁了人,她再想吃到這些東西也許就難了,她哀傷的想。
顧淑蓉此時也是一心的不滿,心說憑什麼妍鸞和梁妙懿就能坐在主桌上,自己就得坐在別桌上!她心中帶著怨氣,不自覺的就寫在了臉上,喝湯的時候羹匙碰得碗邊碗底都比往裡響了些。與她同桌的兩位小姐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身子不自覺的往旁邊移開了一些。
唐韻也坐在這一桌,她小口的吃著菜,眼神不經意的從一肚子不滿的顧淑蓉身上掃過,偶爾聽見身旁坐著的兩個姑娘用極輕的聲音議論道:「……真晦氣,怎的就跟她同坐一桌上了?」
「誰讓人家會哄長輩開心呢!被伯爵府老太太當個寶似的捧著,顧家雖亂七八糟的,可人家就有旁的能耐。這不嗎,中間那桌新來的那個頂美的小姐是伯爵府的親戚,如今住在將軍府裡,唐小姐又和王小姐交好,這不就連她也一同請來了不是!」
「原來是這麼回事呀,怪不得呢,這運氣好到沒邊了……」
唐韻若有所思的望著顧淑蓉,對方似有察覺,瞪了她一眼;唐韻不在意的衝她笑了笑,倒引得對方一愣。
酒已過了三巡,漸漸的有人開始離席,坐在顧淑蓉身邊的幾名少女紛紛站起身,攜手並肩的往外走去,邊走邊說:「好戲都在後頭呢,咱們可別誤了開場。」
前面男子席上已經開始划拳行令了,裴茗端著酒杯好奇的道:「世濟,你怎麼從剛才回來之後就一直失魂落魄的?」
李敬儒唉聲歎氣了一會,最後方感慨道:「如此佳人,唉,從前是我孤陋寡聞了,竟沒發現京城還有如此佳人。」
林學淵醉醺醺的大著舌頭道:「你說什麼呢?什麼佳人?」
鄰桌忽然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叫好聲,唐賢毅與宗賀文、宗賀武兄弟捧著酒罈子比灌酒,滿桌的酒罈已喝空了五六壇,周圍裡三層外三層聚滿了觀戰的人,華立海已經喝得不省人事了,被王端平和宋子齋硬扛著離了席,往後面去了。
李敬儒收回了視線,道:「我方才在府裡花園閒逛迷了路,正好遇到將軍千金唐小姐,與她同行的一位女郎真生得洛神一般的傾國容貌,實在是……難以言說。」
裴茗笑道:「能得世濟如此稱讚之人,必定是有過人的容貌。」
「你們說的可是那梁小姐?」顧天驥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李、裴二人身邊,他今日純粹是跟著幾人混進府來的。聽說有酒喝,他又豈會錯過這樣的熱鬧?
林學淵愛玩,手又鬆,稍微一哄就有大把的銀子可花,也因此引得一眾酒肉朋友。顧天驥的臉皮連雷打都不透,因此常和他們在一起混吃混喝。且他能附庸風雅,裝模作樣那是信手拈來,吃喝玩樂更是一把好手,哄得這些人都當他是個知己。李敬儒雖對他不屑,但也不過是泛泛之交,面子上倒也過得去。
「看來顧兄認得這位梁小姐。」裴茗道。
「你們這可是問對人了。我不但知道這位小姐如今住在哪座府裡,而且還知道她的來歷。」顧天驥故作神秘狀,扶了扶頭上戴歪的帽子,心中得意洋洋。
「那麼這位梁小姐究竟是何人?」李敬儒問得迫不及待。
「這個嘛,哎呀,我今天酒喝多了,怎麼忽然想不起來了呢?」顧天驥做思索狀,好像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李敬儒親自倒了一杯酒雙手遞給他,笑道:「顧兄喝酒。」
顧天驥擺了擺手,道:「今日太多了,怕是再喝不下了。不如……改日吧。」
李敬儒心中暗罵,卻也無法,知道他雁過拔毛的性子,只得陪笑道:「也好,我改日治一桌酒席清顧兄一定賞光。」
「這怎麼好讓李兄破費呢。」顧天驥從來不做沒好處的買賣,任何人想從他口中得到什麼,都一定要付出點代價。「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妹妹常年住在伯爵府,這位梁小姐和伯爵府沾點親。」
「原來如此。只是不知是和哪一位沾親呢?」
「和三太太有點親。」
「我聽母親偶然提起過,他家的三太太似乎是從北疆的某個地方遠嫁來的。」裴茗插言道:「想必是三太太的娘家人了。而且那位小姐又姓梁,是不是開國元勳之一的梁家之後?數十年前,他家是奉旨闔族搬過去的,這在當時曾經轟動了一時。聽說他們家走了之後,京城連錢莊都歇業了三日,支不出錢來。當然,這些都是傳聞,不過梁族確實是個大族,只是自那之後再無能人出現,也就沒落了。」
「姓梁……莫非她是從平郡來的?」李敬儒心說真是巧了,他前些日子還曾見過一位梁小姐,可惜模樣比今日見到的這位相差遠矣。
「如果她能生得這幅模樣,我還真是捨不得……」
「捨不得什麼?」裴茗問。
「沒什麼。」李敬儒將手邊的酒一口喝下,還想再打聽些更具體的,卻都被顧天驥打哈哈給打過去了,引得他心裡直發癢。
顧天驥瞧著越發得意起來。東西還沒入他的口呢,要是都說了豈不虧大了。
不說男子們在這邊盡情取樂喝酒,再說女孩子們有那愛聽戲的,有不愛聽的。不愛聽的就被王嬛君請到水閣中吃點心喝茶聊天。丫鬟們進進出出端茶捧果,有的專門放花、鳥、美人的紙鳶給小姐們取樂,愛垂釣的也有釣竿,愛彈琴的自有琴錚熏爐奉上。
靈璧和妙懿聽了一會戲覺得倦了,也走過來湊熱鬧,陪著王嬛君說話。妙懿一出現就有許多人盯著她瞧,偶爾有一兩句酸溜溜的傳到她耳中:「……出身一般,怎麼跟沈小姐相比」
「山中無老虎,自然就是她們幾個稱王了。」賈麗瑛陰陽怪氣走過去接話,望著唐靈璧的眼神中似帶著刀鋒一般。
「人家確實是大王,可惜人家去巡山都不帶的小嘍囉還有臉在外蹦躂呢!」唐靈璧望著賈麗瑛瞬間變青的臉,笑得十分開懷。
「你給我等著!」賈麗瑛憤然甩手離開,丫鬟忙忙的跟了上去。
師靈芸道:「就會在背後說人壞話的小人,看她那尖酸刻毒的樣子,今後誰娶她誰倒霉。誰要是和這種人做了妯娌,那才是做夢都會被嚇醒呢。」
左佩雲忽然看了妙懿一眼,道:「我聽說張家二小姐可是定給宗二公子的。宗家和賈家一脈相承,多有姻親,而且宗大公子可還沒娶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