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我家小姐的意思就是讓梁小姐找個會武的呢!」
紅拂沒心沒肺的接了一句,紅玉淡淡掃了她一眼,開始服侍靈璧起身換衣。
有些話還是不要說得好,免得給人以不必要的期待。她輕輕抖開一件茜色小襖,襟口與袖口處都繡著曲曲蔓蔓的纏枝蓮紋,伸手給靈璧披上,眼前浮現的卻是大少爺的面容,心中不覺軟了一軟又硬了一硬。
能配得上大少爺的本應是一等一王公貴族家的貴女,這一點夫人應該比她更清楚才是。該是她想多了。
妙懿簡單挽了發,洗了臉之後自回房去了,留下靈璧梳妝後去上學不提。
單說妙懿回到房中,夏荷與冬筍是從屋裡一直迎出到門口的,見了她俱是滿面笑容。
一個慇勤道:「小姐回來了。」另一個恭順道:「早飯已經送來了,您趁熱用吧。」
妙懿沖二人微笑著點頭,昨日她去靈璧處住只有碧梧跟過去伺候,懷珠伺候過她梳洗後就回來睡了,次日一早又過去伺候她起身。夏荷、冬筍本來是打算跟去的,但被妙懿留下收拾東西,並熟悉將軍府的環境,摸清楚各處的位置,免得因為不熟而鬧出什麼笑話來。
妙懿進入房中,夏荷忙湊上前來幫她解斗蓬,懷珠慢了一步,剛欲上前,卻見妙懿微微朝她使了個眼色。
臘梅手快,此時已經對好了溫水,滴了兩滴百花香露進去頓時芳香四溢。她端著過來給妙懿淨手,冬筍則立刻遞了毛巾上來。
將手上的水珠輕輕拭去,毛巾遞還給了冬筍,妙懿走到桌邊。她的裙子剛挨著椅子,夏荷已經迅速上前將桌上的菜餚都一一揭開了蓋子,冬筍則盛了一碗火腿粥端了上來;待要布菜時,不料卻被懷珠搶了位置,再瞧另一邊,臘梅早已手執烏木筷子做好了夾菜的姿勢。
妙懿忍住笑,用過了早飯,撤下殘席,她特意找了夏荷與冬筍說話。
妙懿和顏悅色的道:「你和冬筍都辛苦了,本來你們是太太身邊最得用的,卻還要委屈著自己過來服侍我。不過好歹也就辛苦姐姐們這幾日的功夫,唐伯母說過兩日還會再送過來兩名教引嬤嬤,兩名粗使丫鬟,我這裡除了懷珠和臘梅,還有碧梧姐姐幫著,人已經儘夠了,到時候我就將姐姐們送回去,也免得兩府之間這樣折騰。」
夏荷與冬筍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的道:「可是侄小姐覺得我們哪裡伺候得不好嗎?」
妙懿輕輕搖了搖頭,道:「我只是在將軍府上小住,一下子帶了這麼多人過來本就不妥。而且姑母身邊沒人伺候也讓我很擔心,你們就當是幫我盡孝了。姑母那邊,我會親自跟她說的,定不會難為了你們。」
一旁伺候的碧梧笑道:「小姐這是心疼二位姑娘呢,方方面面也想得這樣周全。你們就放心吧,我們自會好好照顧你們家侄小姐的,保證妥妥當當的。」
「多謝小姐為我們姐妹著想,只是太太知道了恐會責怪我們伺候得不好,就連侄小姐恐怕也不好同我們太太交代呢。」夏荷因為憋著氣,語氣中多少也帶了些出來,聽得懷珠和臘梅眉頭直皺。
夏荷原本在伯爵府裡也是很有些臉面的,如今也是奉了三太太的命才委屈過來伺候的,像剛才那樣的慇勤也只有在太太面前才會如此,沒想到人家還不領情,不由得有些心生不忿。再加上臘梅和懷珠看她們的眼神都跟防賊似的,她們更覺得渾身不自在,臉上不覺也帶了些出來。
妙懿卻並未生氣動怒,依舊好聲好氣的道:「姑母本是一片好心,怕我身邊無人才派姐姐們來伺候的,這是姑母疼惜我,我不敢忘。只是確實有些不便,相信姑母為了我好,自然也是會同意的,更不會遷怒於二位姐姐的。」
「那可多謝小姐了。」夏荷語帶譏諷的道。
妙懿見她如此,也漸漸沉下了臉來。
冬筍死死的垂著頭裝死,懷珠忍不了,心說在伯爵府裡也就罷了,你可以狗仗人勢,憑什麼到了旁人的地盤你還敢給我們小姐難堪,這可還有外人在呢!
她當即道:「夏荷姐姐千萬別因此就惱了我家小姐,要是這樣就嫉恨上了,我家小姐可真的承受不起。」
你不是有面子大嗎?那我就看看今日是誰沒臉!
夏荷臉漲得通紅,又覺得丟人,卻依舊嘴硬道:「婢子沒有。」她瞧見將軍府的侍女碧梧也在,不禁後悔失言了,也不由害怕起來。她知道自己嘴上沒把住,若這事傳到了太太耳朵裡,她也別想好了,便又蹲身給妙懿行了個禮,賠罪道:「是婢子無理了,還請求小姐恕罪。」
妙懿也不瞧她,低頭取過小几上的茶盞,用蓋子慢悠悠的刮了一會水面的浮沫。她的動作雅致而緩慢,夏荷蹲得額頭背後直冒汗方才等到她開口:「自打我到了京城,投奔了姑母而來,姑母待我如何你也是瞧見了的。人人都贊姑母行事周全,卻是打我來之前就有的好名聲。姑母操持家務,主持中饋,事事周全妥帖需要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這個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夏荷,你也是老人了,你說今日的事該如何了結?」
她的聲音清越中帶著甜意,只是聽在她的耳朵裡卻如敲鐘擊罄一般,她雙膝一軟,不由自主的跪下道:「婢子錯了,請小姐重重責罰。」然後重重的磕了下去。
妙懿並不打算同一個小丫頭對嘴對舌的爭鋒,下人猖狂,多半是仗著主人的勢。但無論怎麼說,姑母都是她的長輩,她在外人面前一定要多加維護她的面子。不單是她,姑母也同樣是如此,內裡縱然想盡辦法設計她,在人面前卻不會露出一絲端倪來。不過她該敲打的還是要敲打,但真正處罰夏荷還需要姑母自己動手才是。
未免夜長夢多,她說道:「今日之事我不想再追究了,可也不敢再多留你下去,現在你們就去收拾東西,午後就家去吧。」
事後,碧梧將經過告知了許夫人,許夫人聽了也皺眉,道:「從前張家的三太太瞧著也不是個不明事理的,私下裡苛待侄女也就罷了,外面人也左右也看不出來,怎的竟派出這樣不懂規矩的丫頭過來伺候?」
碧梧道:「婢子瞧著許是平時就是這樣慣了的,據說這兩個丫頭還是伯爵府三太太面前最得臉的四個丫鬟中的兩個呢。」
「既這樣,那真是可憐了。」許夫人歎息了一回,又道:「你多少辛苦一下,各處照應提點著,別讓人慢待了她。這是咱們府上的貴客,一切吃穿用度全都比照著靈姐兒的來,有什麼不夠的就告訴我一聲。」
碧梧連忙鄭重應是。
於是,夏荷與冬筍就在當日午後被灰溜溜的送回了伯爵府,懷珠和臘梅這下都鬆了口氣。尤其是臘梅,自此後伺候得越發精心起來。
一日無話,妙懿這日晚間終於可以在自己的屋子裡安心休息了。休息好了自然白日裡就有精神,她讓懷珠翻出從前的繡品來,打算做些零碎東西送給許夫人和靈璧。
臘梅湊趣道:「婢子倒有個法子。從前聽人府裡的老嬤嬤說起過,年歲大的人其實比小姑娘更喜歡花兒粉兒的東西,只是年歲大了不好再穿戴。比如做一副抹額,不如正面用深色的料子,反面用粉、黃、翠色等料子,然後雙面都繡上花,兩面都可以戴,將軍夫人喜歡戴哪一面,就戴哪一面,這樣做如何呢?」
懷珠笑道:「我看臘梅這個主意倒有些意思。」
正說著,忽聽門口有人道:「梁妹妹可在家?」
臘梅忙起身去打了簾子,就見從外面走進來一名十五六歲的年輕小姐,衣著服飾與前日見到時所差不多,認出是在唐家做客的一名親眷小姐,忙向她行禮。唐韻朝她點了點頭,款款行入房中,跟著她進來的是一名紫衣丫鬟。
妙懿立起身含笑招呼道:「姐姐快來坐。」又讓人去倒茶。
唐韻唇角帶笑,說起話來也是一團的和氣。「妹妹這裡看著可真闊亮。」
她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的將妙懿的住處瞧足了八八六十四眼,心中的詫異越發加大了起來。真不知道這個據說是嬸娘親自去伯爵府接來的女子究竟什麼來頭,好大的排場,叔父同嬸娘竟然單獨為她設宴接風,將自己排除在外。若是親戚,人卻只稱呼她梁小姐,她從未聽說過府裡有姓梁的親戚。且她還特意問過嬸娘,得到的答案只是唐靈璧的閨中密友,手帕交,卻是才認識不久的。她問要住多久,嬸娘卻笑著說可能會住上一段時間,且還說叔父的意思是要將她的母親和弟弟接來府中同住。
「你叔父同梁小姐的父親曾經共事過,如今留下孤兒寡母的,接過來順便照看下也是一段情意。」許夫人語帶憐愛的歎息道。
唐韻笑道:「叔父同嬸娘都是善心人,那位梁小姐當真好福氣。」
「凡有些大造化的人,都有神明保佑,才能走得更長遠些。」許夫人說這話的時候,眼中分明帶著深意,她是不會看錯的。
唐韻雖口裡同妙懿寒暄著,但心裡一直在想著心事,她雖掩飾得很好,但妙懿還是察覺到了對方心中的疑慮,笑道:「妹妹初到將軍府,其實心中惶惑,還請韻姐姐多加指點。」
「這可不敢當呢。我瞧著嬸娘對梁小姐也是極為看重的,我還要多多向梁小姐請教呢。」唐韻瞧見桌上已經裁好的一塊秋香色布料,笑了笑,染著鳳仙花汁水的纖指輕叩桌面,道:「梁妹妹這是打算送給長輩的?」
妙懿道:「可是讓姐姐笑話了。我本打算做些送給我姑母同唐家伯母的,只是手藝粗陋,恐難入人眼。不光如此,我還打算給我家幼弟做些衣裳,等他入京讀書時穿,只是怕時間不夠充裕。」她唇角含笑的緩緩撫摸著繡繃,「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也可以重逢,然後搬出去住了。」
唐韻的眼中掠過了一絲詫異,卻很快恢復了平靜,微笑道:「原來如此,梁妹妹若是可以早日同家人團圓就好了。」
她接下來的言辭比剛才更多了些親熱,見妙懿言語不多,兩盞茶罷便知趣的告辭離去。
就這樣過了有六七日的光景,白日裡唐靈璧上學不在,唐韻就常來她這裡小坐,說的也不過是些手邊的話。比如妙懿正在看書,便聊些詩詞便走了。正在做針線,便說些針法花樣子。下棋就更簡單了,對弈三兩盤連話都用不著說上幾句,大多數時候過來做客也不過是兩三刻鐘的事。
起初妙懿沒什麼話想和她說,大多數時候只是隨著唐韻的話講。不過對方卻總能找到話頭,且還能漸漸的讓人不再厭煩,就這樣,二人的關係看上去好像要好起來了。
有一日靈璧回家早,興沖沖的過來看妙懿,正好撞見唐韻也在,興致立刻減了一半。唐韻非常識趣,立刻含笑告辭了。
靈璧大大咧咧在桌前坐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疑惑的問道:「她是不是來纏著你了?」
妙懿命人撤下了棋盤,道:「我就住在這裡,白日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難倒還能將人攆走不成?」見靈璧剛要張嘴,她忙一擺手,道:「千萬別。」
靈璧歪著頭好奇道:「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妙懿笑道:「若要攆人,我自然會有辦法,所以你也別插手。」她畢竟是客,弄得人家姐妹不合的罪名她可不想要。
靈璧皺了皺鼻子,道:「無趣。」
「對了,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這回輪到妙懿發問了。
這句話提醒了她,靈璧轉頭一招手,紅拂將手裡的包袱放到了桌上,打開,裡面是厚厚的一摞書本,嶄新的泛著書墨的香氣。
「明日你就要跟我一起上學了,這些書都是能用上的,我可是特意跟母親說要早些回來詳細向你說明的呢!」
見她一副得意的模樣,妙懿笑盈盈的握住她的手,道:「多謝你了。」
靈璧的嘴角彎起了一個大大的弧度,忽然問道:「妙妙還沒見過我哥哥吧,你怎麼不好奇他這些日子為何不在府裡呢?」因兩人近親了許多,靈璧乾脆改口喚她妙妙。
妙懿聽說靈璧有一個長她兩歲的兄長,曾在靈璧的及笄禮上遠遠見過一回,這次來將軍府住了好多天也沒見到面,便道:「為何?」
靈璧迫不及待的為她解惑道:「他一直住在國子學的監捨裡,等閒也不回來一趟。」
「看來唐大哥是學業繁忙了。」妙懿笑道。
「才不是呢,他根本是為了躲開母親的嘮叨。」靈璧湊近她耳語道:「到時候你可別被他正經八百的樣子唬住了,我告訴你吧,我床下那些書全都是從他那翻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