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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五十六回 文 / 王老吉

    吳月娘評述六房,潘金蓮將計就計

    玉樓聽了吳月娘這話,便知她心裡也許有了什麼線索,當下也不好指出自己懷疑之處,仍舊試探著問道:「大姐姐既然這樣說,只怕心裡也有些影兒了?」

    月娘聞言點了點頭道:「奴家正要與三姐商議,如今房下這幾位姬妾裡頭,雖然三姐與那潘家的素有嫌隙,但奴家深知三姐人品,絕不是那一等厭勝之術害人的妒婦,所以放心要與三姐商量,你不見我將旁人都打發了?她們在這裡時,只怕個個兒都有些摘不出去的……」

    玉樓聽月娘說的這樣鄭重,連忙問道:「五丫頭是驕縱任性了一些,又是個敢愛敢恨的脾氣,往日裡連老爺也敢頂撞得罪的,自然在六房之中與姐妹們多有嫌隙,只怕也未必就有人會下這樣的毒手罷……」

    月娘聞言冷笑道:「三姐,奴家敬重你這般乾淨磊落的人品,不怕對你說,如今是奴自幼生長於深閨之中,是大家閨秀,不懂那些厭勝之術害人的玩意兒,奴若懂得時,真恨不得也要整治那潘五兒一般,旁人不知道奴恨她,三姐還不知道?若不是因為那潘家的沒輕沒重,奴豈能不明不白的掉了個哥兒,如今想起那苦命的孩子,奴家我……」

    說到此處,已經是哽咽不能言語了。

    孟玉樓見了,心下也是十分憐惜,她雖然不曾養過孩子,平日裡那李瓶兒卻常帶著官哥兒來她房裡走動,玉樓見了粉妝玉琢的孩兒如何不愛?時而抱在懷裡,只將自家胸前一對巫峰擠在那孩子唇邊逗他,心中嬌愛橫溢。

    如今見月娘痛失愛子,心下感同身受,雖然深知月娘此舉,不過也在拉攏自己,主動表白一番,意在撇清干係,只因潘金蓮在她房中出事,先說了這話,旁人見她磊落,再疑惑不到她的頭上。

    只是這憐子之心倒不是假裝,見月娘哭的肝腸寸斷,連忙上前攜了她的手柔聲勸道:「大姐姐與爺夫妻夙緣深沉,雖然前番掉了個哥兒,只怕那孩子眷戀母親,如今又投身到這裡來,再過些時日就要臨盆的,若再是個小廝兒,必定就是前番那孩子無疑了,雖然晚了幾個月,還是一樣的,大姐姐又何必枉悲傷,仔細動了胎氣不是玩的。」

    月娘聽了玉樓寬心之言,果然好些,因將帕子抹去面上珠璣,一面勉強笑道:「三姐姐端的冰雪聰明,這般會勸人的,若真是前頭那苦命孩子又投了這一胎,奴家心裡稍微寬慰些,若這一胎當真承你貴言,養下一個哥兒來,奴家叫他拜你做乾娘,來日咱們姐妹終身靠他。」

    玉樓聞言,知道月娘看重自己,並非別的姬妾可比,連忙起身,深深道了個萬福,多謝吳月娘提攜之恩,月娘連忙拉她坐下,口稱「不敢當」。

    因又說道:「可歎這潘五姐,除了奴家之外,倒也得罪的人不少,頭一個李嬌兒,當日奴家續絃來西門府上,只因是大家女兒,嬌養慣了的,初來乍到當家立紀,操持家務十分辛勞,奴仗著自己年輕,一味貪多,要與丈夫分憂,誰知身子本就孱弱,竟是三災八難不曾斷過,把奴這好強的心思,真是一分也沒有了。

    可巧當日李嬌兒、卓丟兒兩個姐姐同日進門,我因見李嬌兒是勾欄院裡的姐兒出身,見多識廣,凡事比咱們良家女孩兒多些算計,因對你們爺說了,叫她管賬,我倒樂得做那甩手掌櫃,這李嬌兒也是乖覺,雖然手緊些,倒真個將西門府上的銀錢賬目做的清清楚楚一目瞭然,每月底拿了大小賬本兒到我房裡對賬,一針一線並無錯處,奴家倒也省心了。

    誰知那潘金蓮進門之後,仗著自家一表人物,十二分人才,勾引得漢子直往她房裡去,姐姐,不是奴家歪派她,當日你也是親見的,往日裡夫家寵愛,姐姐獨得五分,房下別的妻妾共分一半,奴家這話不虛吧?」

    說得那孟玉樓臉上一紅,低了頭不言語,又聽得月娘道:

    「自從那潘五姐來了,她就佔去漢子三分,又往你房裡去了三分,剩下我們這幾個燒糊了的卷子再分餘下的日子,一個月能見著漢子幾回?這也罷了,我是大奶奶,那狠心短命的雖然薄情,不敢不到我房裡來應酬,只是李嬌兒出身不好,如今又是進門幾年的舊人了,自從五姐進門,就不甚得寵,也不知那潘家的在漢子跟前怎樣調弄,說李嬌兒管賬,只往她娘家——勾欄院李家送錢送東西,那糊塗爺聽了這話,因褫奪了李嬌兒財權,都交給潘五姐打理,你說那二房的能不記恨她?

    更有一件,當日那狠心短命的剛剛在外頭勾欄院裡包佔了李桂姐,那李嬌兒聽見抬舉她侄女兒,心裡也喜,正要來我房中商議,賞那李桂姐什麼衣裳簪鬟,偏生那一日潘五兒也在我房裡,因說那李桂姐勾引自家漢子,表子粉頭都是狐媚子壞了人家姻緣,不得好報應,就給那李嬌兒聽了去,以此兩個就交惡,還是奴家從中調停,兩人才丟開手不惱了,只是心中始終存了這個芥蒂。」

    玉樓聽了這一番公案,點點頭道:「這件事情我也聽五姐說過,當日只因爺梳攏了桂姐,佔她初夜,雖是勾欄院中的姐兒,到底也算是燕爾之期,時常留宿也是人之常情,只因五姐原本進門不久,還不熟悉爺的脾氣秉性,只當他是給那桂姐迷住了,把一家子的姐妹全都拋撇下不愛,是以心裡委屈,才口無遮攔說了那些話,其後知道爺是個喜新不忘舊的,才好些。」

    月娘點了點頭道:「若不是你們爺還疼舊人,總念著昔日情份,我早不理他了,只是也花心些,小小年紀房裡就恁般用人,家裡四個丫頭都開了臉,加上咱們六個還不夠,外頭勾欄院裡又有相好兒,只怕東京城裡的趙官家也沒他恁般艷遇。」

    孟玉樓聞言噗嗤一笑道:「大姐姐這話差了,先前我在楊家住著時,我們先頭大爺還說起,前番往東京城裡行商時,也在勾欄裡談買賣,聽說他家花魁李師師,就是沒名份的娘娘,旁人別說是會面了,師師姑娘那小樓都靠不上前兒去,俗名喚作小御街,聽說那趙官家——當今聖上,夜夜都從密道而來,夜宿娼家。」

    月娘聽了這新聞倒也新鮮,因啐了一聲道:「說句大逆不道千刀萬剮的話,那趙官家怎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因說著,姐妹兩個笑了一回。

    月娘因問:「還有四房裡孫雪娥姑娘的事兒,三姐知道不知道?」

    玉樓聽見她問,點了點頭道:「可是上一回爺吩咐雪姑娘往內宅從簪子那事麼?當日四姑娘到我房裡就哭了一場,我也曾埋怨爺,既然你不樂意賞她東西,平白使喚她送怎的?那雪姑娘跟爺鬧了一場,奪了五房裡的一根金簪子,聽說潘五姐惱了,與春梅兩個堵了雪姑娘,三個撕扯起來,將衣裳也扯破了,簪鬟也打掉了,到底不成個體統……」

    月娘道:「可不是因為這事麼?只是他們兩家結仇也不是一天兩天,當日先頭大姐姐陳氏娘子歸天時,曾有話對爺說,叫爺好歹將這雪娥姑娘收房,不然她在那頭兒也不放心,只因這四姑娘有些廚藝,為人也算是溫柔沉默,是個做姨娘的好料子,只怕先頭大姐姐是怕自己去了,沒人知冷知熱的服侍爺,才硬逼著成親,咱們爺無法,只得答應了,自三姐過門兒以後,這雪姑娘鬧的越發厲害,到了要娶五姐時,她因抱著陳氏大姐姐的牌位,與爺大鬧了一場,也是爺耳根子軟,只得答應著將她收了房,賞下衣裳頭面做第四房娘子,潘五姐進門就做第五房,心裡能樂意?自然就恨上了這孫雪娥,想法子治她。

    因知道雪姑娘掌灶,每日裡淨挑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要吃要喝的,忙的那雪姑娘要不得。有一日早起,又挑唆爺要吃荷花兒餅,配上荷葉兒湯來吃,說是要那新鮮勁兒,早起大忙忙的,廚房裡原本人多事雜,況且頭天晚上問了爺,只說喝粥吃南菜,是以並不曾預備下,如今冷不丁要吃,誰有那個閒功夫兒給他們做去?

    雪姑娘因對傳話的春梅說不得閒兒,改日再吃吧,這春梅也是個多事的,就添油加醋告訴了五姐,那潘五姐豈是省事的?又挑唆爺,說雪姑娘誠心不給他東西吃。咱們那糊塗的爺你還不知道?如今兩房相爭,他正與那潘五姐新婚燕爾,況且四房又不出眾,因為潘五兒出氣,將那孫雪娥姑娘打了幾下,雪姑娘因此恨上了五房裡主僕兩個,如今積怨已深,若說是她,倒也有些緣故……」

    玉樓聽了因點頭歎息道:「這五丫頭也是個多事的,常言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嫁過門來得罪了這些房下姐妹、同僚比肩,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事,不然怎麼有人用這般歹毒手段害她,若是當著撞客死了,又沒個真憑實據,豈不是枉送了性命……」

    月娘道:「誰說不是呢,還不止如此,就是六房裡那個嬌嬌怯怯的李瓶姐,嘴上不說,心裡明白,到底提防那潘五姐,未必沒有壞她的心。」

    玉樓聽聞此言卻是有些好奇道:「這李瓶姐倒是不顯山不露水的,為人最是溫柔和順,似桂如蘭的,倒不像是有那樣害人心思的婦人,況且她跟咱們爺並無手尾,不過是她先頭丈夫花子虛花大爺沒了,因是與咱們家老街舊鄰住著,臨走前就托付他娘子再嫁西門家,也是為了這瓶姐終身有靠,自從過門兒以來,安分守己,每日裡都到上房屋中給大姐姐請安,最是六房裡相安無事的一個人,奴家不信她有這般害人手段……」

    月娘聽了這話笑道:「三姐,只因你不大生養,雖然是個水晶心肝,人情世故上明白,只是這當娘的心思只怕你是揣測不透呢。當日瓶姐剛誕下官哥兒,咱們老爺就得了官,又拜了東京蔡相爺做乾爹,在陽谷縣中風生水起,一家子雞犬升天的,老爺只說是這官哥兒八字好,旺父母,是以十分疼愛,愛屋及烏的就常在瓶姐房裡走動,那潘家的見了能不眼熱?

    奴聽六房裡的乳娘如意兒說了,有一日帶著哥兒在房裡歇中覺,那潘五姐走了來,趁她睡著,抱了孩子就往外走,冷風裡吹著,舉起來老高又拋下來接著,幾次三番的,驚了那小廝兒,晚間就漾奶,好幾日吃不進奶去,急的那李瓶姐要不得,又不敢對爺說的,只得暗氣暗憋,心裡能不恨她?但凡做了人家父母的,就是再軟弱溫克性兒,一旦干係孩兒的安危,卻也顧不了許多,生了那拚命的心思也是有的……」

    一席話說的那孟玉樓渾身激靈靈的打個冷顫,因喃喃自語道:「許是不至於罷,五姐就是個心狠意狠的人,才幾個月大的孩子就下得去那樣的狠手麼……早晚也是養兒養女的人,又是何苦來,倒不為自己積些陰鷙……」

    月娘聞言冷笑道:「好個癡心的三姐姐,你只因自己好性兒,就想著旁人都與你一般,這世上的腌臢事兒多著呢,原先那潘家的進門,奴家就恍惚聽見,街面兒說什麼她為了嫁到西門府上,拿藥擺佈死了自己親漢子,也不知道真不真……」

    玉樓聽了這話,正撞在自己心病上,心下意欲將當日暗訪迎兒的事情對月娘說了,又怕此事一旦鬧出來,人命關天,月娘定然主持公道,將那潘金蓮押入女監之中看管起來,與那死鬼武大抵償對命。

    方才見金蓮在自己懷中睡得安穩,雖然知道她許多腌臢不堪之事,還是狠不下心腸將她治死,也只得勉強搖頭道:「道聽途說的事兒也未可真信,許是出嫁之日街坊鄰居見五丫頭生得花容月貌,故意編排些個風月故事閒磕牙,又或是有那一等小人,瞧著咱們家勢大,背地裡恨得牙根兒癢癢,非要將這樣髒水往老爺身上潑了去未可知,不然當日她先夫收斂出殯,叫來地保仵作,許多明眼人瞧著,能不說的?」

    月娘點了點頭道:「三姐說的倒也有理,那潘家的便是心意歹毒些,人命大事只怕也沒那個本事擺佈,不然她恁般精細,這一回也就不會著了別人的道兒了……」

    姐妹兩個說了一回,皆想不出一個頭緒來,不知到底何人所為,那吳月娘只得歎道:「這一回許多下人親見此事,瞞是瞞不住的,不對爺說也是不成了,爺知道房裡有了厭勝之術,定然也是說奴家治家不嚴,到時三姐若是在旁,千萬替奴家分辯分辯。」

    玉樓點頭道:「這是自然的,何須大姐姐吩咐。」那吳月娘見玉樓忙了半日,還不曾吃飯,連忙命玉簫傳飯,就留下孟玉樓在上房屋中吃飯不提。

    卻說那太醫來在西門府上,瞧了潘金蓮的症候,開了些安神補氣的方子,又囑咐春梅幾句話,因告辭去了。

    春梅進得房來,那潘金蓮早已醒了,因問她道:「太醫怎麼說,可要緊麼?」春梅因將太醫的話鸚鵡學舌一番,搖了搖頭道:「我在家時常看些內經,頗知醫理,聽太醫言下之意倒是不礙的,就是唬著了,傷了元神,還要靜養為主,只是奶奶這一回倒是唬死我了呢。」

    金蓮聞言笑道:「怎麼,連你這精細的蹄子也沒瞧出來?想要姑奶奶的命,呸,憑他奸似鬼,也吃老娘洗腳水。」

    春梅聽了這話,不由得杏眼圓睜道:「敢情奶奶是哄我們?旁人不必說了,連我也不能告訴,咱們兩個也算是白好了!」因說著,將身子一扭,朝外坐了,不睬金蓮。

    那潘金蓮見狀慌了,連忙笑道:「好姐姐,你且聽奴家說完不遲,我到了那上房屋中,只覺一陣頭暈目眩的是真,倒也未必然就死了過去,只是見了那一對兒粉頭耀武揚威的,心下不平,倒想出這個法子來,只管叫那狠心短命的打發了那小倡婦出去,方能解我胸中悶氣。」

    春梅聽了不解其意道:「便是你裝病,爺就能攆了那小粉頭出去不成?我不明白。」

    金蓮冷笑道:「你不知道,當日你們爺剛梳攏那表子時,好容易有一日來家,我連忙將他攔在房裡,不叫他往那吳家的房裡去,那狠心短命因說了,要我一縷青絲做伴兒,我因問他做什麼,他因支支吾吾的說要做網巾用,我當時雖然與了他,往後倒有些疑惑。

    因與了他小廝玳安兒打聽,方知是那表子與他打賭,說他懼內不敢要我青絲,你們爺糊塗,中了她激將之計,就要了來給她瞧,那表子因收了藏起來,不還他。我想著這粉頭要老娘青絲怎的,只怕是要納在鞋底裡咒我,今兒她事敗了,自投羅網在我家裡,我焉能錯失良機,定要借此機會叫漢子與那小倡婦這一輩子丟開手!」

    春梅聽了這話啐了一聲道:「一個粉頭倡婦,也來要奶奶的強,可是合該這表子作死,外頭給人通緝得過街老鼠一般,到了咱們家還得猖狂?」

    因又想起一事來道:「那方才奶奶見了三娘,怎麼說她是牡丹仙子,到底這話又從何說起,莫不是又是奶奶杜撰的不成?」

    金蓮道:「倒不是我杜撰的,只因方才確實有些迷迷蕩蕩的,好似好些惡鬼來捉我,不知怎的給那孟三姐拉了一把,那些小鬼兒見了都化為一灘血水,一面哀嚎著什麼『牡丹仙子來了』,我方才漸漸的明白過來。因想著我與她正有嫌隙,不如做些嬌怯可憐之狀,那孟三兒是個長情心軟的婦人,見我落魄,她自然心裡先軟了,再說咱們幾次三番難為她,那大房裡吳家的也不好相與,誰知她竟有法子轄制,命中又有貴人,夫主也寵愛,只怕真有些仙根來歷也未可知,如今咱們已經將人得罪遍了,總要想個法子尋個靠山,才能在房裡立得住腳,再圖別的……」

    春梅聽了點頭道:「滿算後宅幾房裡頭,就數她抖,如今若是真能回心轉意,倒也是咱們晉身之機。」主僕兩個嘰嘰喳喳的商議了一回不提。

    放下三房之中暫且不表,卻說那李嬌兒、桂姐兩個,躲入二房之內,李嬌兒因問桂姐道:「方纔在大姐姐房裡等消息,你這妮子扯我衣襟怎的?有何話講。」

    那李桂姐唬得變顏變色道:「姨娘,咱們雖說不是親生,到底都出身勾欄李家,名份上我是您老人家的侄女兒,又在外頭服侍著你們家老爺,好歹看在這點子情份上面,救救你這苦命的侄女兒要緊。」

    說著撲通一聲跪在那李嬌兒膝下,抱了膝頭不肯放手,嚶嚶嚀嚀哭了起來。

    李嬌兒見狀唬了一跳,連忙攙扶起來問道:「好孩子,你且別怕,如今我雖說進來做二房,心還是向著勾欄李家,你有什麼難處只管對我說,我雖比不得前幾年得臉,也是正經二房奶奶,對爺撒個嬌,他也知道讓我一兩分,你且說來無妨。」

    那李桂姐聞言方才不哭了,因低了頭撫弄著衣帶,半晌方支支吾吾道:「你們五房裡那位奶奶,姨娘知道為什麼不好了?」

    李嬌兒聞言笑道:「我又不是能掐會算的神仙,哪裡知道她好不好……」桂姐搖頭道:「這也是奴家命裡合該有事,當日你們爺們兒梳攏奴家的時候,因對我媽說了,家裡原有幾房姬妾,大奶奶是個佛爺,不管事,姨娘實則做正室,掌管家中銀錢事務,旁的姬妾都唯唯諾諾又不出眾,不敢管他。

    我媽因貪圖他幾兩銀子,糊里糊塗的就把侄女兒的身子給了他,誰知才幾天,那潘家的銀婦就寫了個貼兒,叫你們家小廝玳安兒拿到勾欄院裡傳遞給你家老爺,被我識破了,如今還藏在我身上,不信您老人家瞧瞧。

    因說著,倒脫了繡鞋,拿針線笸籮裡的金剪挑開了絨繩兒,從鞋底裡扯出一件東西來,原是一封桃花箋子,一抖開了,裡頭掉出一縷青絲,倒把那李嬌兒唬了一跳。

    因接過那信箋,但見上頭字跡依稀可辨,卻是一首詞,名《落梅風》,道是:

    「黃昏想,白日思,盼殺人多情不至。因他為他憔悴死,可憐也繡衾獨自!燈將殘,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眠心硬,渾似鐵,這淒涼怎捱今夜?」

    下書:「愛妾潘五兒拜。」

    那李嬌兒原是風月場中走動的姐兒,什麼樣籠絡漢子的手段不知道,如今見這潘金蓮填的一手好詞,因冷笑一聲道:「好個百伶百俐的五娘子,也難怪她留得得住漢子。」

    又疑惑道:「這也罷了,怎麼裡頭還夾帶著一縷青絲,卻是誰的頭髮?」

    桂姐道:「我因見這銀婦與我爭漢子,當日才十五歲,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就與你家爺們約定了,若是他能要來那銀婦的一縷青絲,就服了他是個勾欄院中一等一的好子弟。你家老爺吃了我的激將之法,果然不知什麼法子哄那銀婦剪下一縷青絲來與我看,又怕她起疑,叫我瞧一瞧依舊還回去,我因推說身子不痛快,叫桂卿姐姐服侍他,自己往後頭房中,將那銀婦的手記與這青絲做成一個紙包兒,納在繡鞋底下,每日裡踩踏作踐,心裡才爽快些。」

    李嬌兒聽了這話唬了一跳,說道:「好個爭強好勝的妮子,你這又是何苦來呢,若是不見面也罷了,左右只當是踩小人,若是一家子住著,這就是厭勝之術,萬一出了人命,事情鬧出來,如今你原本就有些不清不楚的官司在身上,再告你個厭勝之術妨害人命,我的姐姐兒,你可就別想活命了!」

    唬得那李桂姐哭的梨花帶雨道:「姨娘救我則個,這都是好幾年前的勾當,奴家早將此事忘到爪哇國去了,如今倉惶逃命出來,誰知作死穿了這一雙繡鞋,不想就剋死了你們家五房奶奶,這件事情你們老爺是知道的,萬一鬧出來,他將我扭送了當官,別說用刑,那樣腌臢的地方,你侄女兒這花枝兒也似的身子,當真是一盆蘭花種到豬圈裡去,還能指望活命嘛……姨娘好歹看在本是同根生的份上,救我則個……」

    說著又撲在那李嬌兒身上大哭起來,哭的那李嬌兒無法,也只得叫房裡的丫頭悄悄兒的往三房裡打聽著,看太醫去了沒有,到底怎麼說,人醒了不曾?

    一時間丫頭仍回來,說太醫瞧了,說是唬著了不妨事,開了一副安神補氣的藥,五奶奶此番已經轉醒過來,知道要東西吃,如今孟玉樓讓大房叫去說話兒,三房裡是春梅陪著。

    李嬌兒兩個聽見無法,也只得求神拜佛的,祈禱此事千萬別鬧出來要緊。

    閒話休提,卻說晚間西門慶來家,見飯也不曾預備,家下人等亂哄哄的,請醫問藥燒水端湯,不知出了何事,正瞧見那玳安兒送了一個太醫出來,迎面與西門慶撞個滿懷,見是老爺回來,連忙垂手侍立。

    西門慶踢了他兩腳道:「賊囚根子,恁般急腳鬼似的做什麼,你且站住,我問你,府上到底什麼事,亂糟糟的,見我來家也沒人答應。」

    那玳安兒嘴快道:「禍事了,爺快往後頭瞧瞧五奶奶罷,她今兒不知著了中了什麼邪,一進到上房屋裡,雙眼一翻人就昏死過去,多虧了三娘眼疾手快扶住了,滿屋裡的太太奶奶們救了半日,到底救不醒,人眼看著就不行了,還是三娘有主張,接到她那供著神佛的屋子裡,方才好些,剛請太醫瞧了,開了方子。」

    那西門慶聽了這話,雖然近日與那潘金蓮素有嫌隙,也不過是礙著玉樓和月娘的面子,不好與五房裡主僕兩個過於親密,到底並無深仇大恨,更存些憐香惜玉之情,如今聽聞此言,心下一驚,急急的就往內宅走,到了三房門首處,也不打門命人通傳,一抬腳進了房內。

    定睛一瞧,但見潘金蓮亂挽烏雲、素體濃妝,怔怔地躺著炕沿兒上也不知言語,見他進來,卻好似不認得一般,怔怔的瞧著,也不知迎迓。

    西門慶見了這般模樣,真不亞於萬把鋼刀戳了心窩子的相仿,眼裡就滾下淚來,上前一把抱住婦人道:「五姐!慶哥兒來晚了。」

    那潘金蓮乍然給人一抱,唬了一跳,渾身鯉魚打挺一般掙扎起來,險險將西門慶晃了一交,因柳眉倒豎鳳眼圓翻道:「哪裡來的賊囚根子,我是武植之妻,西門慶之妾,良家女兒,可是你能調戲的麼!」

    那西門慶見潘金蓮不認得人了,因跺腳道:「這卻如何是好!莫不是撞了什麼邪神,失心瘋了不成?」復又捧了潘金蓮一對雕花玉腕柔聲說道:

    「五姐,你仔細看看,你心愛的慶哥兒在這裡。」

    那潘金蓮雙眼迷離,聽了這話果然定睛觀瞧,但見面前真是自己夫主,不由得投體入懷放聲大哭起來道:「負心的賊,狠心短命的,你這一日到哪裡去,續上了什麼心甜的姐妹,拋撇的奴家心裡好苦,當真是欲仙不成欲死不能,我那神形俊俏的債主,文采風流的冤家……」

    哭的那西門慶心都碎了,連忙摟了婦人在懷裡,柔聲安撫道:「五姐別怕,如今你丈夫在這裡,我是朝廷五品武官,官威護體,一般邪祟傷不了本官庇護之人,五姐心裡有什麼委屈,對我說。」

    那潘金蓮喬模喬樣哭了一場,方才漸漸的止住了,因自始至終添油加醋地對著西門慶學舌了一回,又歎道:「奴家心裡疑惑著,莫非這就是人家常說的厭勝之術,只怕是有人拿去了奴家的東西,變著法兒的要治死奴家,還求爺替奴家做主啊……」說著又哭倒在西門慶懷裡。

    西門慶聽了這話大怒,因氣道:「這還了得,我西門家雖然不是世代簪纓,好歹也是本地名門望族,如今出了這樣的醜事,別的不說,那吳月娘就該打,我三媒六證娶了你來為的什麼,無非是當家立紀,如今既沒才幹,又沒口齒,巴巴的佔著正房奶奶之位做什麼!」

    那潘金蓮聽了,心中暗笑,嘴上卻勸道:「爺可別錯怪了大姐姐,常言道有心無力,又說能者多勞,如今大姐姐不是不想管,只是她人多事雜,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

    西門慶聞言道:「今兒才知道五姐這般肯體諒人的,往日竟是我錯怪了你。」因說著,兩個相摟相抱,臉兒依偎著,一時情濃,親嘴兒咂舌,如蛇吐信一般玩耍起來。

    正鬧著,忽見春梅打簾子進來,撞見了,連忙轉身迴避,意欲出去,西門慶見了,丟下金蓮,因喚她道:「你這蹄子且站住,上前來!」

    那春梅姐聽著話鋒不善,只得戰戰兢兢過來。一面低微聲音問道:「爺叫我做什麼……」

    西門慶冷笑一聲道:「你們奶奶病成這樣兒,房裡一個人也沒有,成什麼體統,往日裡真是疼也白疼你了!」

    春梅聞言連忙分辯道:「爺冤枉奴婢,方才玳安兒跟太醫抓了藥,叫奴婢在後頭亭子上煎好了送過來的。」

    西門慶這才面色稍有混合,並不叫她起來,因又問:「平日裡你們奶奶的東西,可是你掌管的不是?」

    春梅點頭道:「自從我服侍了五娘,官中賞下來的簪環首飾、衣裳細軟,都是奴婢掌管,並先頭武家帶來的兩個箱籠,也是奴婢管著。」

    西門慶聞言厲聲道:「你這妮子,可是敢與自家主母爭寵!見我疼她,你就私藏了她的東西,做那厭勝之術害她,是也不是?」

    唬得龐春梅撲通一聲撲在西門慶膝下,伸手抱了他膝頭道:「爺饒命,奴婢怎敢將天比地,與奶奶爭競,再說請爺細想想,哪一房裡開了臉的丫頭,不願意爺往自己屋裡來尋奶奶,自己房裡的奶奶得了臉,房裡的奴婢才有出頭之日,如何反倒疑惑我與奶奶不是一條心,豈不是冤死人了麼……」

    說著,撒嬌撒癡大哭起來,一旁金蓮也幫腔道:「春梅姐說的正是,如今奴也可以保下,定然不是她,若是她要害奴,奴哪能活到今日呢……」

    西門慶聽了這話有理,因點頭道:「既然不是春梅,六房之中還有何人能摸得著你房裡的東西呢,你心裡可有疑惑的人沒有?對我說。」

    那潘金蓮聞言裝腔作勢想了一回,因喃喃自語道:「奴在六房裡最是溫柔和睦,姐妹們都知道我好性兒,難道有人害我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日更一萬~請客官們叫我勤勞的老吉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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