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8-07
十一月初八這一日,京城裡終於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一場鵝毛大雪。
劉曜坐在自家正房裡抱著碗熱茶啜飲著,靠坐在窗下的矮榻上,望著院子裡紛紛揚揚的飄雪發著呆。
他從劉銘那兒聽來的消息,被派去嶺南與景王府交接兵權的兩位將軍,到了嶺南之後就跟當地的守軍頭領發生了衝突。這麼幾個月過去了,景王尚未調停好,交接兵權的事情就那麼拖下了。皇上已經派人去嶺南催促景王。如果開春景王府仍不願配合交出兵權的話,朝廷便會兵發嶺南。
劉曜心知自己對這件事根本沒有半點兒辦法可想。可即便如此,心思卻不由自主的便總是想到那一處去。
當初景王跟他說過,他不會反劉家的江山。可這話是真還是假,劉曜不敢斷定。
雖然以前的他蠢了點,但到底還是知道景王府對嶺南的控制度是有多強的。若是景王府當真起兵造反,估計整個嶺南各地都會跟著一起反的吧。況且,嶺南把持著南唐最大的鹽場。若景王當真造了反,封鎖了嶺南鹽市,即便他不能成事,也能造成天下大亂。
若是景王造反……劉曜不願再想下去了。因為那樣的話,他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通往斷頭台的路。
望著外頭飛絮一般隨風飄零的雪花,劉曜覺得心有慼慼焉。自己此時的心情便如那飛舞的雪花一樣,隨風凌亂的飄著,落不到實處去。
想想可笑,半年以前他還生無可戀呢,到了現在他卻又怎麼也捨不得死了。
其實,如今即便他心裡再怎麼告訴自己,要努力完成母親的遺願。但本心上來講,他對繼承那個王府的念頭並不強烈。對現在的他來說,嶺南景王府,不過是寄托著他對母親的追思,還有對景王側妃的仇恨罷了。他要保住世子之位,更多的只是想報仇而已。
至於報仇之後,能不能做上景王府的主人,他並不在意。因為那裡,已經沒有任何他所留戀的東西了。特別是這半年多的生活,讓他反而更希望自己的後半生能夠留在京城。因為在這裡,才有他眷戀的人和事。
想到這裡,劉曜自嘲的輕笑了下。七夕節之後,蔣邕便將他送去的禮物全都還了回來,只除了那一盒去疤藥。很顯然,蔣邕並不想與他有太多牽扯。蔣邕不幫他,而他又無法完全的信任皇室,是以在解決人手不足的事情上,他曾一度陷入僵局。
好在,現在最難的都解決了,他要做的不過就是等待罷了。若是,景王真的造反,他就等著上斷頭台。若是景王不造反,那麼他就等著自己羽翼豐滿的那一天。到那時,無論是惹過他的還是害過他的,都要給他還回來!
劉曜低頭看著自己修長而骨骼勻稱的雙手。這雙手很適合彈琴寫字,並不適合握刀殺人。他也想如心中仰慕的那個人一樣,陽光而乾淨的活著。可世間哪有兩全事?他要報仇,便不能不沉淪。
可即便如此,他仍不願放開她。這世上,若沒有她他活不了。若以後他無法擁有她,大抵也是活不了的吧。
劉曜淒然一笑,笑自己都快大難臨頭了,還有心思想這些兒女之事。可或許越是這個時候,人的本心便會越誠實。他很想她,從未如此的想她,想得心酸而澀、軟而麻。
聽說蔣邕給她找了兩位嬤嬤,還是慶王妃幫他牽的線才尋到的。劉曜暗恨劉銘之前沒有將這消息告訴他。若他知曉了這件事,定要想想法子,就算只借那兩位嬤嬤之口給她傳個口信也好啊。
不過,她年齡尚小,上次見他時也是客套多過親暱,想來應該還不懂情意之事。況且若讓人誤會了她與他有什麼不雅之事……
劉曜歎了一聲,鬱悶的承認劉銘做得並沒有錯。若真讓他找嬤嬤傳了口信,才是真真的害了她啊。只是無論如何,他心裡這口氣還是難消啊。
唉,他或許都要死了。這死之前,如何,才能再見她一面呢?
便在劉曜滿心糾結於相思之苦的時候,外頭院子裡進來了那他剛剛正惱恨不已的人。
只見劉銘身上穿著黑狐皮裘,身邊只帶了個打傘的小廝,一路頂著風雪來到了正房。
劉曜轉過身,放下了手中蓋碗,略略坐正了身子,看著房裡伺候的余平、余安兩人上前幫著劉銘褪去外頭的皮裘大衣,往他手裡遞上了用多層細麻布裹了的暖爐。
看到劉銘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才出口問道:「你怎麼這個天過來?有什麼事嗎?」
劉銘抱著暖爐往他這邊走過來,可看到正開著的窗子便又連忙後退了幾步,吩咐著余平道:「快快把窗子關了,我都快凍死了。唉,今年這場大雪可真厲害。可是好幾年沒見過這樣的大雪天了。」
看著余平關了窗子,劉銘才盤腿坐上了矮榻。他伸手將劉曜身上蓋著的皮褥子搶了過去蓋在自己腿上,抱著暖爐舒服的歎道:「哎呀,還是屋裡暖和。外頭那風雪大的,真是要被它凍死了。」
劉曜皺著眉頭看著劉銘隨意的樣子,心裡卻無奈的緊。他這位表哥,一開始時整日裡將規矩禮儀掛在嘴上教育他,可一旦真的熟了,卻再沒有他更隨意的人了。
看看他現如今的樣子,再想想他剛開始時動不動就對自己諄諄教誨的樣子,劉曜都懷疑自己認識的劉銘是不是同一個人!
「既然知道冷,為何還要出來?」劉曜接過了余平遞過來的另一個皮褥子蓋在了腿上。
「我不是怕你一個人在家裡想不開嗎?」劉銘一本正經的道:「誰知道你這死心眼兒的傢伙,聽了那樣的消息後會怎麼想?這麼好些天了也不說出來找我玩兒,我還以為你心若死灰,要成佛了呢。」
劉曜狠瞪了劉銘一眼,怒道:「你才要成佛呢!王妃娘娘給你找了那麼多府上的千金閨秀,你都沒看中一個。我看你才是要看破紅塵,遁入空門了吧。」
劉銘撇了撇嘴搖了搖頭道:「行了,咱們別說那個了,太無趣。那些千金閨秀有什麼好的,各個都跟個畫裡的假人兒似的,誰喜歡啊?對了表弟,我今日來找你,是想問問,你明日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出門賞雪去啊?」
劉曜斜眼瞅了劉銘一眼,淡淡的問道:「你說的『我們』,都有誰啊?」
劉銘給了他一個曖昧的眼神,回道:「有我,還有安泰和平寧。怎麼樣?要不要去啊?」
劉曜當下肯定的回道:「不去。」
劉銘挑了挑眉:「當真不去嗎?」
劉曜搖了搖頭,道:「若只有你和安泰,我去。有平寧公主,我不去。」
劉銘嗤笑著點著劉曜,道:「你這說不准哪天都會沒命的人了,還怕平寧一個小姑娘嗎?」
劉曜抬眼看了劉銘一眼,冷靜的回道:「父王說了他不會反劉家的江山。至於平寧公主,你心裡明白我為何要躲她。原本我還有幾分擔憂,如今你說起她卻又讓我安心了許多。我不會死的。」
劉銘白了劉曜一眼,道:「你這小子現如今變聰明了,真不好玩兒啊。唉,當初別那麼認真的教你就好了。那時候的你又蠢又好逗,多好玩兒啊。」
劉曜臉黑了。
他也是最近才發現,劉銘這傢伙根本不像表面上表現的那麼熱心腸。現在想一想,他當初一定是受了長輩指示,才會如此幫自己的。否則這麼自私和黑心的傢伙,怎麼可能會那麼幫他?這傢伙,根本就是以別人的痛苦為歡樂,拿別人的憂愁當幸福啊!
「行了,不逗你了。」劉銘一看劉曜要翻臉的樣子,趕忙又做出一副認真的樣子來說道:「平寧的事情你放心,她對你也是半點兒想法也無的。我這次來叫你,也不過是想幫你一把罷了。你那是什麼眼神兒?難道我還能騙你嗎?這回我可是真的來幫你的!」
「你要幫我什麼?幫我把胡青挖到你那兒去做白工嗎?還是幫我把莊子的虧空都填上?」劉曜咬牙切齒的瞪著劉銘。
這傢伙當初騙著他在城郊那麼遠的地兒買了莊子,後來胡青告訴他,其實他此時買莊子根本不合算。因為那樣的莊子,得五六年才能賺回他投入的銀子。他五六年後就得離開京城了!這傢伙當時勸他買莊子,根本就是專門坑他的!
而且,讓劉曜像起來就氣憤的是,劉銘看胡青做生意不錯,竟然對他許以高價,要將他挖過去,給慶王府做掌櫃去。
他這裡就胡青一個能靠得上的大掌櫃啊,這傢伙竟然也下得了手!劉銘當時說的挺好,他會付給他賠償金,另外再另送兩個掌櫃給他!劉曜信他才有鬼,當即便拒絕了。
可後來劉銘竟然厚著臉皮,拿當初他修園子的事情作要挾,硬是讓胡青幫他做了一整個月的白工!想想劉曜就覺得怒啊。他原以為自己是遇到好人了,哪裡想到這傢伙根本就是個外頭白裡頭黑的黑芝麻餡兒包子!
「哎呀,那些陳年舊事咱就別提了。」劉銘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這次是真正的滿眼粉紅泡泡的看著劉曜,神秘兮兮的問道:「我問你,你都一個多月沒見人家了?難道不想見見人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