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牢獄生活最可怕的並不是失去自由,而是那種無所事事的虛無狀態。當你被封閉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之內,時間的流轉往往會變得異常的緩慢。以至於身處這遙遠異國極北的白湖之畔的我,甚至一度認為這也是愛因斯坦所提出的相對論的另一種表現形式。
不過好在消磨時間這方面,物理學家往往比起那些只會雙手緊握一塊抹布用力撕來拉去的販夫走卒們要由辦法的多。因為浩瀚的物理學世界提供了無數如莎士比亞所說的「我可閉於核桃殼內,而仍自認是無疆界之君主。」的機會。而柯爾莫哥洛夫更是選擇了天馬行空的量子力學來消磨那漫長而緩慢的時光,當然在這位仁兄的眼中時間早已變成了一片虛無的量子泡沫海了。
其實我一開始並沒有柯爾莫哥洛夫那般的走火入魔,畢竟對於我這個在大學裡主攻核物理學應用領域的半吊子來說,他的理論實在有些太過於莫測高深了。不過對於我這個在他眼中不過是入門級別的「初學者」,柯爾莫哥洛夫卻顯得非常有耐心。在我的面前,他往往會滔滔不絕的講上好幾個小時,然後再徵求我的意見。如果我表示沒有能夠完全理解,他便會不厭其煩的作出進一步細節解釋。
起初對於他的種種說教,我只是抱著一種敷衍的態度,畢竟我的使命只是確認柯爾莫哥洛夫的確在這所監獄,並設法通過監獄獄長瓦希利.斯米諾夫在這一情報送回國內就可以了。但是在長期的朝夕相處之下,我卻在對方那似乎永遠不知懈怠的熱情感召之下,逐漸回到了自己的學生時代。我開始逐漸的接受柯爾莫哥洛夫所宣揚的理論,雖然他所說的一切是那麼虛無縹緲,不可思意。
根據曾經撰寫過名動一時的物理學著作—《時間簡史》的英國劍橋大學應用數學及理論物理學系教授—斯蒂芬.威廉.霍金的理論,人類即使真的過光,也不可能真正穿越時空,時間倒流只是一個假象,光事件將引起時間和空間一系列量子力學上的反應,最終使得穿越時空無法實現。但是按照柯爾莫哥洛夫的觀點,那位被當地物理學界尊稱之為「宇宙之王」的英國人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腦殘。
雖然柯爾莫哥洛夫的言論有些過激,令我在起初一時難以接受。但是在他的循循善誘之下。我不僅沒能說服他,並最終拜倒在他的模型之下。其實霍金本人並沒有正面提出穿越的時空是完全不可能實行的。相反他本人甚至提出過三種不動的「時空旅行」模式:蟲洞、黑洞和光飛行,但是霍金卻認為「回到過去」是一種相當危險的事情,因為這將導致違反基本的因果論。
但是霍金的這一說法卻被柯爾莫哥洛夫嗤之以鼻。在柯爾莫哥洛夫的口中,霍金的理論幾乎「狗屁不通」、「完全是在相對論和量子力學之間和稀泥」、「這個病秧子的腦子和他的身體一樣殘破不堪」。而柯爾莫哥洛夫之所以如此堅定,是因為他本人幾乎執直的擁護「多重宇宙」理論。
其實「多重宇宙」理論並不是什麼新鮮的概念,早在2o世紀5o年代便有物理學家提出我們所生存的宇宙從「大爆炸」開始的演化過程上,如分叉路般不斷地分裂為二,歧異點是某件關鍵事件引起的量子轉移,而分出的世界便產生差異,最終形成為多重「平行世界」或「等次元宇宙」。而這些理論在其後的近半個世紀裡又自我分裂成了量子力學多宇宙體系、廣義相對論多宇宙體系和渦流增壓多宇宙體系這三個主流派別。
而柯爾莫哥洛夫顯然是量子力學多宇宙體系的忠實擁躉。即根據量子理論,一件事件生之後可以產生不同的後果,而所有可能的後果都會形成一個宇宙,而在這個有別於我們所生存的空間之外的宇宙所遵守的基本物理定律依然和我們所認知的世界相同。用柯爾莫哥洛夫的話說所有的宇宙實際上都只是上帝擲出的骰子,上帝的骰子在不同的宇宙中停在不同的點數。而我們僅能看到全部真實的一小部分—其中一個宇宙。
起初這些理論讓我覺得頗為新奇,也曾和柯爾莫哥洛夫爭辯過。但是很快我就現這些所謂的純理論探求,其實都不過是這個在前蘇聯解體過程中對現狀絕望透頂的男人在自我麻醉而已。深陷囹圄的他,似乎通過這些理論堅信一切可以在另一個時空重新來過。甚至在不經意間會透露出他正在準備穿越到另一個平行宇宙挽回一切的準備。
對於他的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我除了表示同情和理解之外。更多的是向通過潛移默化的方式向他暗示他的人生即便在眼前這個宇宙之中也足以完全絕望。畢竟他所信仰的制度仍在東方—我的祖國得以延續和繼承。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柯爾莫哥洛夫並不是一個真正的**信徒,相反他是一個列寧口中最為危險的俄羅斯民族主義者。在和他的幾次關於地緣政治的討論之中,他不止一次的表達出,強大的鐵幕帝國在2o世紀7o年代應該在全世界範圍內採取攻勢,除了徹底瓦解美國在西歐的防線之外,更應向東將整個東亞大陸收入囊中。
面對這樣一個瘋狂的民族沙文主義者,我開始有些擔心我所肩負的任務是否真的可以順利完成。畢竟即便我的祖國可以幫助柯爾莫哥洛夫逃出生天,他也未必會將自己所掌握的可控核聚變技術傾囊傳授,何況從我和他相處的這一段時間來看,我也並不確定他真的擁有這一技術。因為他始終在談論的都是他那個天馬行空的時空旅行計劃,從來沒有透露過那怕是一丁半點對可控核聚變技術的心得,甚至是興趣。
不過身為執行層的我無權去質疑整個行動方案,何況即使提出質疑現在也為時晚矣。我的命運早已與柯爾莫哥洛夫緊緊的捆綁在了一起。如果他無法離開這座監獄,那麼我也只能作好把牢底作穿的準備。好在斯米諾夫獄長對我還算照顧,也暗中向我表示,相關情報早已送出。上級領導除了表示對我的關心之外,還要求我耐心的等待,作好長期鬥爭的打算。而我此時也只好按照領導的指示精神,在這裡長期扎根了。
如果這個宇宙真的存在上帝的話,那麼我想他一定是一個頑皮的劣童。當我在佩塔克監獄度過了第7個月,對未來已經逐漸失去了信心之時。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將我從心中那早已微弱的希望之火重新點燃。門外獄警的哨子夾雜在刺耳的槍聲之中顯得是那麼力不從心,而我則第一時間從我那冰冷而堅硬的床鋪上一躍而起,本能的將依舊不知疲倦的在黑板上演算的柯爾莫哥洛夫按倒在地板之上。
「嘿!東方佬!想不到你的身手還不錯!」和我想像中的景象完全不同的是那位物理學家表現出了格外的淡定和從容,雖然趴在地板之上但是他的聲線卻依舊完全是在向我講課。「別出聲!」我大聲的命令道。同時用我的母語向門外大聲喊道:「他在這裡!」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呼喚產生了作用,槍聲很快便向我們所在的牢房轉移過來。雖然緊緊的將身體貼在地板之上,但是根據槍聲和那急促的腳步,我還是可以敏銳的感覺到希望正在向我靠近。「快放我們出去……」隔壁的牢房裡,重刑犯們用力的敲擊著鐵門,在為劫獄者助威。但是很快他們的歡呼便變成了哀號—「看在上帝的份上……別這樣……」隨後他們的聲音便淹沒在一陣急促的自動步槍射擊聲中。
「不至於這樣吧!」這通過聽覺神經傳達的殘忍,多少讓我有些詫異,這顯然不是我所想像之中那乾淨利落的行動。「這裡所關押的都是重刑犯!一旦出去後果不堪設想!採取這樣的非常舉措,或許也是迫不得以吧!」可這個時候我除了自我安慰和開解之外又能作些什麼呢!
「快把門打開!」伴隨著一陣軍靴所出那特有的沉重腳步聲,一群全副武裝的高大男子出現了我和柯爾莫哥洛夫所居住的牢房門外。而在一支支略有些老舊的俄制ak—74型自動步槍的槍口所指下,曾經是這座建築物最高主宰的斯米諾夫獄長此刻已經徹底淪為了他曾經監管的角色。「是……」蒼老的監獄長摸索著從自己的腰帶上拿出一串鑰匙,小心翼翼的用他那顫抖著的手指打開了牢門。
「去死吧!走狗!」但是就在他打開牢門的一剎那,一個戴著黑色頭罩的魁梧男子猛的衝到斯米諾夫獄長的身後,用手中的自動步槍居高臨下頂著監獄長的後腦勺摳動了扳機,隨著一聲沉悶的槍響,紅色的血漿包裹著白色的腦組織碎片噴撒的到處都是。「你們這是幹什麼……他不是……」不等我出申辯。一支同樣冰冷的槍管已經頂住了我的額頭。
「同志!」而在那群武裝分子的隊列之中,一個身材異常結實的男子此刻取下了他臉上的頭罩,走了進來。不過那句曾在夢中縈繞過我無數次的親切稱呼是用俄語出的,而且對象並不是我,而是自始至終都面無表情的柯爾莫哥洛夫。此時我才注意到在那個唯一取下頭罩的男子胸口別著一枚閃亮如新的勳章—那是只授予在一線參與戰鬥並表現英勇的前蘇聯公民的紅旗勳章。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再過幾十分鐘內務部的特種部隊就會趕過來!」而柯爾莫哥洛夫此時的臉上卻露出了我似乎從來沒有看見過的笑容。「明白!請您跟我們走,將軍正在等您!」雖然在這群劫獄者中,那位佩帶勳章的男子顯然是個頭,但是在柯爾莫哥洛夫卻卑微的像個奴僕。「把他也帶走!」在走出牢門前的那一刻,柯爾莫哥洛夫突然轉過頭來指著我說道。
「他?!他是一個來自東方的間諜!」那個領導的男子多少有些意外的說道。「我知道!但是你不覺得我們下面所要作的一切不需要一個觀眾來記錄嘛!」柯爾莫哥洛夫的嘴角微微上揚,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我突然感覺自己是那麼的愚蠢和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