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在黛玉這裡用了飯,又說了一刻鐘的話兒,便匆匆離去。
儘管他心裡有千般不捨,但卻明白此時不是花前月下的時候,東北還有一萬多殘兵等著自己去援助,小龍尋父親依然生死未卜,東陽公主一個人頂著天大的壓力苦苦支撐著,隨時都有垮下去的可能。
黛玉亦非不明事理之人,然個中悲傷淒苦的滋味卻依然不減。
水溶先回北靜王府,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稟明太妃,之前雖然有家人隨時跟太妃回報情況,然兒行千里母擔憂,太妃的心一直糾結在嗓子眼兒沒有放下來。如今一切事情且等水溶親自回明,她方長歎一聲,落淚道:「可憐東陽那孩子了……」
水溶來不及解勸,又跟太妃說了和李家退婚並求了皇上另賜姻緣之事。太妃總有千百個不願意,也不會在兒子即將出征之時跟他鬧不痛快。反而點點頭說道:「只要你喜歡,為娘一切都依著你。夫妻原本就是一輩子的伴兒,之前為娘看林家那丫頭身體羸弱,恐不能長久,娘是受夠了一個人的孤苦,才怕你也跟為娘一樣受罪,才想著為你尋一個身體康健的媳婦。昨日散花寺的師傅來府裡講經,跟為娘又說起了因果。也罷,許是你和那林丫頭前世姻緣未了,今生總是要湊在一起的。如今連皇上都不怪罪了,娘又能說什麼呢?」
水溶聽了這話,心中之前對母親的些許不滿盡數散去,忙跪倒在太妃面前叩頭道:「之前是兒子不懂事,惹母妃傷心了。今後兒子一定虔心孝敬母妃,絕不再惹母妃生氣。」
北靜太妃養這個兒子二十多年,母子兩個雖然相依為命,但水溶也像個叛逆的孩子一樣,每每有些事情總該跟她對著幹。像今天這樣誠懇認錯表孝心的時候還真是不多,如今他即將領兵北上,前途凶險令人擔憂,是以北靜太妃一時心裡發酸,又俯身摟住兒子嗚嗚的哭起來。
徐嬤嬤在一旁解勸了半日,方把太妃勸的好些。水溶匆匆的去調兵遣將,部署北上之事,太妃又親自為他打點行囊,因不知他何時回京,所以要連御寒之衣物一併預備了交給貼身小廝。
第二日,水溶果然領五千家兵北上,要在京城以北百里之處的穎州調一萬兵馬,由駐守在那裡的威烈將軍之子小將軍馮紫英帶兵北上,而水溶本人則直取盛州,涼州兩地,再調兵馬趕赴松州。
黛玉一夜未睡,匆匆繡制了一隻如意荷包,又拿了小銀剪子走到那株一僧一道帶來的瑞草跟前,剪下兩片碧綠的葉子放入荷包之中。然後推開窗戶叫了一聲:「雪空將軍?」
雪空知道水溶要領兵北上,急的一夜未睡。一心想著要跟水溶一起奔赴戰場。然水溶卻對她下了死命令,不許離開黛玉一步,否則便與她恩斷義絕,將她逐出北靜王府。她身為北靜王府的家臣,從有記憶起便是生長在北靜王府,四十年來她的心裡最看重的乃是一個『忠』字,如今水溶有令,她再不願意也不敢違逆了少主的命令。
聽見黛玉喚她,雪空極不情願地從屋頂上飄下來,站在窗外應了一聲:「什麼事兒啊?」
黛玉看她一萬分的沒有精神,忍不住淡淡一笑,說道:「委屈你了,整日守著我一個藥罐子。」
雪空幽幽歎道:「咱們做下屬的,要唯少主之命是從。郡主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吧,雪空一定竭盡全力為郡主效勞。」
黛玉歎了口氣,說道:「你是一個馳騁沙場的將軍,不該守在這個沉悶的籠子裡。今日你便隨著王爺一起去北疆吧。王爺身邊少不得你和墨風將軍這樣的人才。」
雪空搖搖頭:「不,王爺不會允許的。郡主若沒別的事兒,雪空先退下了。」
黛玉忙道:「哎——別走啊!我還想托你幫我送個東西呢。」
雪空站住腳步,卻背著身子問道:「什麼東西呀?這種事兒郡主隨便找個誰去送不就成了?」
黛玉手中握著那只繡著碧綠瑞草的荷包,低頭看了一眼,細密的針腳處有淡淡的幽香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飄出來,嗅到之後便覺得神清氣爽,全身說不出的舒適。她拼的一夜未睡,依然繡的匆忙了些,雖然有些不盡人意,但已經足以表明自己的心意了。
「麻煩將軍把這個親自交到王爺的手裡,我知道王爺今日一早在北城出發,本想親自去送,卻又怕離愁別緒擾了王爺殺敵之銳氣。唯有心意到了也就罷了。」
雪空回過頭來,看見黛玉手裡托著個精緻的水青色的如意荷包,那針線竟是比宮裡御用的繡娘的繡工還精緻,於是微微一笑,說道:「有了這個,王爺必然時刻想著回京。也不怕他不保重自己的身體了。」說著,雪空一伸手拿過黛玉手裡的荷包,風一樣飄然而去。
然黛玉剛要轉身,卻聽見身後小龍尋異常平靜的聲音:「姑姑,舅舅要去北疆?是因為我父親戰敗了麼?」
黛玉心頭一顫,忙轉過身來走到龍尋的跟前,蹲下身去拉著他的手說道:「不,你父親打了勝仗,沒有兵敗。只是……那高麗小國狡詐善變,皇上……怕雙方要談判你父親一個人談不過他們,所以讓王爺過去幫忙。」
龍尋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看著黛玉,半晌囁嚅著說道:「姑姑,你騙我……」說話間,他小嘴一咧,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黛玉著急的把他摟在懷裡,安慰道:「尋兒莫哭,你父親真的打了勝仗,不信姑姑帶你去王府問問。姑姑沒有騙你,只是……」
小龍尋卻只是嚎啕大哭,不惜把鼻涕眼淚都抹在黛玉的肩膀上,一邊哭一邊喊著:「姑姑……我爹爹怎麼了?你快告訴我爹爹和娘親怎麼了……」
紫鵑雪雁等人聞聲趕來,見了這番情景一個個不知如何是好。
黛玉無奈,抱也抱不動他,只好一扭腰坐在地毯上,摟著這哭的喘不過氣來的孩子在懷裡,慢慢的拍著他的背,柔聲勸道:「尋兒,姑姑不騙你,你父親真的打了勝仗,把敵人趕到了松州之外。只是——他受了傷,軍中的缺醫少藥的,皇上很是擔憂,所以派王爺帶著御醫和名貴藥材去給他治傷去了。」
小龍尋聽了這話方收了哭聲,抬起小手抹著眼淚問道:「姑姑說的都是真的?」
黛玉摟過龍尋,歎道:「是啊,姑姑說的都是真的。不過——你爺爺……已經不在了,你父親正是因為傷心欲絕才在兩軍陣前吃了虧。尋兒啊,姑姑不敢告訴你這些,就是怕你哭壞了身子。你乖,俗話說,男子漢流血不流淚。你爺爺,你爹爹都是真男兒,大英雄,你要學他們,知道麼?」
小龍尋聽說父親沒事,但爺爺卻為國捐軀,心裡又是一番痛楚,抱著黛玉的脖子痛哭失聲。
紫鵑和雪雁翠羽等人個個都哀歎連連,正沒辦法的時候,外邊忽然傳來於德安的聲音:「老奴於德安叩請郡主大安。」
黛玉歎了口氣,吩咐紫鵑:「叫他進來。尋兒這個樣子可怎麼辦是好……」
於德安應聲而入,見自家小主子哭成這樣,又是一陣難過。但他畢竟是久經滄桑的人,悲傷雖有,但更多的是理智和鎮定,他進門後給黛玉磕頭行禮,把手中捧著的一隻匣子舉到黛玉面前,說道:「老奴聽說我家將軍身受重傷,所以特地托人尋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醫諸葛炎珩煉製的創傷藥,想請郡主幫忙交道北靜王爺的手裡,帶去給我加將軍治傷。」
黛玉聞言忙道:「這有何不可,你快快起來。此時只怕王爺已經到了北城門,我們快些去吧。」
小龍尋聽說要給父親送藥,也趕忙收了眼淚,拉著黛玉的手要跟著一起去。說要見見北靜王,跟他說幾句話。黛玉暗暗地歎了口氣,心想早知道這樣何必讓雪空跑一趟?
一行人乘坐馬車急匆匆直奔北城門,因近日北靜王要領兵北上,太子在北城城樓為王爺壯行,所以通往北城門的路上沾滿了兵勇護衛。黛玉只好亮出嫻陽郡主和東陽公主府的名頭,一路向前暢通無阻,一直到了北城門的城樓腳下。
因太子殿下已經到了,所以太子近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城樓圍了個水洩不通。
黛玉嫻陽郡主的名號對太子近衛沒什麼用處,她也只好從馬車裡站出來,站在車上舉目望向城樓,但見旌旗飄揚,守城的兵勇們一個個身板兒筆直,雄姿英發的站在城頭上,宛如雕塑一般。
更有太子侍衛上前來,對著黛玉拱手行禮,說話倒也算是客氣:「郡主請止步,太子殿下在此,無殿下諭旨,任何人不准靠近城樓。往郡主恕罪。」
黛玉淡淡的說道:「那就煩請將軍稟告太子,說龍將軍府上家奴奉上治傷良藥,想請北靜王爺一併帶去給將軍療傷。請太子開恩,准我們把藥給王爺送過去。」
那侍衛正要說話,卻覺得耳邊涼風一閃,一道白影倏地一下飄過去,站在了嫻陽郡主的馬車跟前。一聲清泠溫潤不分男女的聲音,十分好聽:「郡主要送東西給王爺,怎麼不拿齊了一趟送來,屬下剛把東西交給王爺,郡主又巴巴的親自來了。」
黛玉皺眉,說道:「哪裡是我要給王爺送東西?此乃是於管家要王爺帶去給龍將軍治傷的。尋兒一片孝心要過來見見王爺,我只能送他過來……」
雪空笑了笑,說道:「東西呢,交給屬下吧,屬下再跑一趟就是了。」
小龍尋卻不樂意的說道:「我要見一見舅舅……」
黛玉輕歎,勸著小龍尋:「尋兒乖,讓雪空將軍把藥送過去吧。王爺肩負重任,耽擱不得……」
於德安聞言也不敢再多說,忙把手中的匣子交給雪空,雪空剛轉身離去,那邊城樓上便走下來一個身穿銀色鎧甲,身材修長硬挺的男子。他一來,攔著黛玉馬車的諸人便都紛紛側身,低頭給那人行禮,齊聲叫道:「燕將軍。」
原來來人正是燕松昀,黛玉舉目望過去,輕笑著對他點點頭。
燕松昀已經走到黛玉車前,躬身行禮:「臣燕松昀給嫻陽郡主請安。太子爺口諭,請嫻陽郡主和龍世子蹬上城樓,送北靜王爺領兵北去。」
黛玉點點頭,說道:「謝太子恩典。有勞將軍了。」
於德安忙拿了梯凳放在車前,紫鵑從黛玉身後過去先下車,然後轉身攙扶著黛玉,慢慢的走下去,燕松昀領路,黛玉拉著小龍尋的手帶著於德安及宮女侍衛一同旖旎蹬上城樓。
城門外,廣闊的場地上五千精兵列隊而立,為首處水溶一身玄色鎧甲騎著一匹雪白的戰馬,駿馬昂揚器宇不凡,馬上之人更是英姿雄發,銳不可當。
太子正站在城樓之上,手中端著一隻年代久遠的青銅爵,爵中有美酒甘冽,本來不知在說著什麼,因黛玉上了城樓,他便適當的停了下來,徐徐轉身看著自對面緩緩而來的黛玉。
她沒有特別的梳妝打扮,甚至還是晨妝慵懶,額前一縷髮絲被城頭上的清風吹拂著,時而貼在額頭臉頰之上,時而有飄搖開去。微紅的雙眸,憔悴的容顏,單薄的煙紫色江綢衣衫……
這樣一個輕靈的女兒家一步步朝著他走過來,太子便覺得再難移開雙目。
黛玉行至太子豈不之外即立住腳步,拉著尋兒一起盈盈下拜:「黛玉給參見太子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太子恍惚,呆呆的看著黛玉不知所云。
燕松昀忙走到太子跟前,悄聲回了一句:「太子爺,郡主和小世子上來給北靜王爺踐行了。」
「哦。」太子經燕松昀提醒方回過神來,收回癡迷的目光,輕聲咳嗽一下,微笑說道:「郡主請起。」
黛玉起身,垂目走到城頭的女牆邊上,目之所及,皆是精兵良將。可他在那數千人中,卻是那樣的耀眼。灼灼光華似乎要灼傷了她的雙眼,徐徐抬起手來,輕輕一揮,眼前便是一片模糊。
水溶坐在馬上,手中緊緊地握著那只荷包,仰面看著城牆上的黛玉,暗暗地叮囑著:「玉兒,好生保重,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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