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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二 海棠春睡 第86章 文 / 滄海明珠

    水溶的手緊緊地攥著那幾張薄薄的紙,沉思片刻之後方勸太子道:「太子不必著急,這快報乃是前日之事。戰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經過這兩日的交鋒,此時東北定然不是快報中所奏之情形。我們在這裡著急反而沒用,不如再派人去東北方接應送信者,看有沒有新的情報送到。還有——以臣之拙見,不管東北戰況如何,太子都要考慮向皇上舉薦新的主將奔赴東北戰場了。」

    太子點點頭,說道:「王兄之言正合我意。只是方言滿朝文武,更有何人堪當大任呢?」

    水溶聽這話,便慢慢的低下頭去。

    數點朝中眾位武將,從兵部尚書李延勝算起,一個個都是老邁之人,一身的傷痛不說,他們對東北特殊的地形也不瞭解。若讓他們在朝中制定作戰方略還能夠湊合著紙上談兵,若說領兵打仗——恐怕一個個要縮起腦袋當烏龜了。再說了,就算有幾名護衛將軍有些身手,但都沒有奔赴過邊疆,沒有領兵的經驗,若強行派去疆場,後果更是讓人擔憂。

    況且,如今東北戰況十分明朗,我軍雖強,但卻不佔先機。對方手中握著老鎮江王,便是一張王牌。若是龍家人不能誓死拚殺,戰況想扭轉局面,真是太難了。

    太子見水溶低下了頭,也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滿朝文武,拿俸祿的多,分國憂的少啊!」

    沉悶之間,忽然殿外有人稟報:「回太子,東北八百里加急奏折到!」

    太子急忙抬頭吩咐:「速速傳進來!」

    燕松昀急忙奔到門口接過來人手中的匣子,匆匆轉身交給太子。

    太子將密封的匣子打開,取出裡面用明黃色綾子包裹的奏報,展開來看。

    奏報很是簡單,不過寥寥數語。然太子看後,表情越發的凝重起來。幽幽歎了口氣,說了聲:「龍家人不愧是我天朝之忠臣良將。可惜了老王爺一身傲骨和龍都尉的赤誠報國之心!」

    水溶聞言大驚,忙問:「太子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太子卻不回答,只把手中快報交給水溶:「王兄,事情比我們想像的還糟糕。」

    水溶忙接過快報來看,快報所奏:——兩軍對峙,老鎮江王被綁至城頭。敵軍以老王爺性命要挾龍將軍。龍將軍進退兩難之際,老王爺厲聲怒喝,要龍將軍以國事為重,不可做不忠之臣。並大罵敵軍卑鄙無恥,反覆無常。後又命龍將軍用龍家強弩將自己射殺。老將軍言:一生戎馬生涯,殺傷無數。最終能死於自家的強弩之下,亦算是死得其所,必能含笑九泉。

    龍將軍心神俱裂,舉棋不定,遲遲不肯發施號令。東陽公主挺身而出,命龍家軍開弩,射殺老王爺,以全王爺忠義之情,並祛除將軍後顧之憂,全力攻敵。強弩洞穿老王爺胸膛,天朝軍隊於衝殺之時尚能聽見老王爺仰天長笑,贊東陽公主巾幗不讓鬚眉,是龍家的好兒媳。

    敵軍震怒,將老王爺屍首與城頭拋下,意圖讓老王爺碎屍與萬馬奔騰之中。

    龍將軍一馬當先,奮起進攻。衝在最前面,及時接住老王爺的屍體,卻身中敵軍利箭三枚,一枚射中後心,成重傷,恐性命不保。

    東陽公主親擂戰鼓,軍隊浴血拚殺,終究將高麗戕賊逐出松州城,然卻元氣大傷,五萬精兵死傷大半,戰後收拾戰場清點人數,只有不足一萬五千人馬可用。

    邊關告急,請皇上速派兵馬援助,否則前功盡棄,山河不保。

    ——東北督軍廖凱臣叩首。

    看完這份快報後,水溶的手指都有些僵硬了。一顆心痛到沒有知覺,喉間哽咽,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寥寥數語,可見戰場上是何等的慘烈。老王爺自求一死,東陽公主和駙馬情深似海,卻在那種時候不得不背負罵名,下令開弓放弩。龍都尉為保父親屍首身中三箭成重傷,性命堪憂。五萬精兵死傷大半……

    只是水溶尚有理智在,他明白這種時候在悲痛也只能忍著。於是深吸一口氣,回道:「太子……這份快報應立刻送往避暑行宮,讓皇上定奪。」

    太子點頭,說道:「對於東北戰事,我想父皇一定會聽取王兄的意見。如今只好有勞王兄和燕松昀一起走一趟了。」

    水溶忙躬身領命:「臣謹遵太子諭旨。」說完,水溶便將快報放於木匣之中封好,再用玄色綾子包了繫在腰中,欲轉身出門。

    太子卻忙開口挽留:「王兄,請留步。」

    水溶回身:「太子還有何吩咐?」

    太子走到水溶跟前,歎道:「這份快報哦到了父皇的手上,父皇定然會對東北用重兵。堪當大任者恐怕非王兄莫屬。且戰事緊急,王兄怕難有時間再回京師與太妃作別。王兄有什麼不放心的,不如告訴我,我定會替王兄安排妥當。」

    水溶聞言,略一沉思,說道:「母妃生於皇家,深知江山社稷重於一切的道理。縱然我來不及回家道別,想來她也不會怪罪於我。只是還有一人水溶實在放心不下,若我果然從行宮領旨趕赴東北戰場,此人就請太子爺多多關照,務必保她周全。」說著,水溶便忽的半跪下去。

    太子慌忙將其攙扶住,問道:「王兄儘管放心,不知王兄所托何人?」

    水溶抬頭,緩緩地說道:「就是龍都尉府上住著的嫻陽郡主林黛玉。」

    太子聞言,陡然一笑,點頭道:「我當王兄不放心之人乃是你未婚的嫂嫂,不想卻是奉旨看護龍家小世子的嫻陽郡主。好吧,王兄放心,有我在,定保嫻陽郡主安然無恙。」

    水溶一聽太子提及皇上賜婚的未婚妻子,方猛然想起只要這一道賜婚的聖諭還在,李延勝的那個女兒就不會對黛玉善罷甘休。若自己真的北去打仗,她和她那個在宮裡的姐姐合起來若想欺負一個外姓的郡主還不是極輕鬆的事情?到時候若是後宮妃嬪也牽扯進來,恐怕太子也不好說話。於是又不得不另做打算。

    當時水溶辭別太子出了東宮,和燕松昀並肩縱馬在京城的大街上疾馳。

    夜色如水,微風夾雜著雨後的清新,陣陣涼意沁人心脾。相比於白日的悶熱,此時的涼爽倒是千金難求。

    水溶和燕松昀縱馬疾馳,卻在一條街口猛然勒住馬韁繩。

    燕松昀不解,但依然跟著勒住馬韁,問道:「王爺,怎麼了?」

    水溶側臉微微一笑,問燕松昀:「松昀,晚飯吃了麼?」

    燕松昀苦笑:「一直在為東北的事情奔波,哪裡顧得上?」

    水溶摸摸肚子,歎道:「本王也是。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再出城。不然出了城便是山野鄉間,想找個地方打尖兒都不能了。」

    燕松昀點頭稱是。水溶看了看通往公主府的街道說道:「你隨我來。」說著,便將馬韁繩一帶,往東陽公主府邸奔去。燕松昀不敢怠慢緊緊相隨,二人一前一後前往龍家府邸。

    此時的黛玉剛好在用晚飯,李紈和鳳姐兒都從繡坊回來了,因鳳姐兒尚未安頓,只得和李紈一起在黛玉房裡陪坐。黛玉便留她二人一起用飯,正在謙讓時,外邊有婆子匆忙進來回道:「回郡主,北靜王爺來了,隨行的還有一位將軍。」

    黛玉一愣,忙道:「既然還有一位將軍,就請前廳說話吧。」

    李紈和鳳姐兒聞言忙起身相隨,然水溶已經同燕松昀繞過正廳往黛玉住的小跨院來,二人恰在院門口相遇,黛玉見他行色匆匆,身後還跟著一個身穿鎧甲的男子,忍不住怔忡,連行禮也忘了。

    水溶卻上前拉住她的手,低聲問了一句:「尋兒呢?」

    黛玉忙道:「剛回他的房裡去了。有事?」

    水溶搖搖頭,說道:「我餓了,你這兒有沒有吃的,給我弄一點來。哦——這位是燕松昀燕將軍,原是御前一等侍衛,如今是太子東宮的侍衛總領。我們急著出城,卻又來不及用晚飯,先來你這兒打秋風了。」

    黛玉嗔怪的看了水溶一眼,然水溶神色凝重,話語雖然輕鬆,卻一點也沒有往日的隨意,心想著他對自己素來的情誼,一時猜不透所為何事。但當著外人的面有不好多問,於是黛玉忙轉身衝著正給自己行禮的燕松昀點點頭,說道:「將軍不必多禮。都請裡面坐吧。」說完,又跟李紈和鳳姐兒說道:「麻煩二位嫂子去廚房看看,叫他們多做些飯菜一併送過來。」

    鳳姐兒和李紈答應著下去,黛玉親自引著二人回了屋子裡。落座畢,黛玉親手奉茶與水溶,紫鵑也捧了茶來遞給燕松昀。水溶喝了一口熱茶,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對紫鵑說道:「你們先下去吧,沒有傳喚,任何人不准進來。」

    紫鵑心中一緊,暗想不好,莫不是李家的那兩個女人告狀告到王府去了?於是忙帶著雪雁等一眾丫頭宮女匆匆退下,並帶上了房門。

    黛玉因問:「何事值得王爺如此謹慎?」

    水溶看了一眼燕松昀,說道:「東北兵敗。老王爺死了,龍都尉重傷,性命堪憂。東陽姐姐如今不知怎樣。我和燕將軍要去避暑行宮見皇上,極有可能從行宮出發,領兵北上……」

    「什麼……」黛玉如遭雷擊,愣愣的看著水溶,「兵敗?!」

    水溶看著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壞消息給嚇懵了,忍不住心中一痛,也不顧燕松昀還在一側便上前握住她的手,沉沉的歎了口氣,勸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也不比擔憂。只是這件事情不能讓尋兒知道,明白麼?」

    黛玉卻顧不得許多,忙反手握住他的手,問道:「皇上已經確定要你去邊疆打仗了麼?滿朝文武不下百人,怎麼就讓你一個郡王領兵出征?你走了……我……尋兒怎麼辦呢……」

    一時間,黛玉真是方寸大亂。

    剛剛還在氣他跟李家訂婚的事情,還在想下次見了他一定要好好地數落他一頓。叫他弄那些女人上門來鬧事,弄得自己煩得要死。可一切都還只是一種假設,都還只是一種臆想之時,他踏夜色而來,見了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匆匆道別。從此後,關山風月,萬里霜雪,二人竟是相思相望不想見?

    燕松昀在一旁看著這一對可憐的人,忍不住慢慢起身說道:「王爺,我出去看看。」說完,也不等水溶答應便推門出去,卻把門外守門的紫鵑給嚇了一跳。

    紫鵑看清楚是那位將軍從裡面出來,便衝著他輕輕一福。燕松昀衝著點點頭,二人各自走開。

    屋裡,水溶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心中的不捨和恐懼,抬手猛的把黛玉摟進懷裡,雙臂不斷地用力,似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肉血脈裡去。

    「玉兒不要怕,不會有事的。」他的手撫在她背上,用力的揉著。

    黛玉終於緩過一口氣來,卻嚶的一聲哭出聲來,一邊抽泣一邊揪著他胸前的衣襟說道:「龍將軍都受了重傷,老王爺以身殉國,這樣的艱險又將是你要面對的,讓我如何不怕……」

    一次次的失去,讓她痛到麻木。剛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總以為自己可以堅強起來了,卻又是他要離去。

    荒漠般的心靈剛剛有了一絲春意,難道就這樣再度被黃沙掩埋?

    從此後,難道依舊是花落暗傷神,雁叫憑心碎,一曲幽香隨風逝?

    從此後,望夕陽殘血,夢寒星冷艷。銀漢無聲,流星劃落。她獨自一人在那寂寥無依的暗夜裡,獨品香茗,獨飲烈酒。聽著風雪的狂舞,思念著他的容顏……

    這樣的悲傷,這樣的痛楚,卻是說也說不清。

    這樣的傷痛,恰便似斷橋殘垣,敗草枯籐,獨倚老松吟癡狂。一曲離歌,小徑蜿蜒,碎石路上嘯四方……

    水溶卻好像生怕她傷心不夠似的,又把她從懷裡拖出來捧著她的雙肩,故作輕鬆的笑道:「其實這樣也好,平日裡你都嫌我煩,每每來聒噪與你。如今我去了,你還能清淨些度日。」

    「你胡說!」黛玉又哭著把臉埋進他的懷裡。明明是他攪亂了她的心,此時卻還要假裝無事的離去?可惡,著實可惡!然此時她卻想不了許多,哭了一回又抬頭問道:「若我從此後不再和你慪氣,你便不去了麼?」

    明明如孩子般的天真,可就是這樣毫無道理的一問,卻把他剛剛築起的堅強徹底的粉碎。

    低歎一聲再次納她入懷,他不由得苦笑:「玉兒,我又何嘗捨得離開你……」

    從此後,我們便是一翦相思遙寄千里天涯,一念傾城獨坐西窗明月。

    從此後,縱然吳越軟語猶在耳邊,只是風沙起,萬般思緒付流雲,惜了月滿,醉了花紅。

    最悲苦是情人淚,最傷人心是離愁。

    水溶和黛玉二人相擁在一起,訴不盡的離愁別緒。外邊燕松昀卻已經不能再等,他看了看玉階前靠著廊柱抱膝而坐的紫鵑,輕歎一聲走了過去,低聲說道:「姑娘,時候不早了,軍情緊急,王爺該走了。麻煩你幫我催一催?」

    紫鵑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我不過是個小丫頭,什麼家國大事緊急軍情我不懂,我只聽見我們主子剛才在哭。王爺如今已經惹得她不高興了,若這會子不哄好了就走,將來可怎麼好?」

    燕松昀無奈的抬頭看了看屋門冰綃紗上應著的一對身影,又歎了口氣,說道:「姑娘,算在下求求你了。誤了大事兒皇上怪罪下來,勢必連累你們家郡主。你還是快些想想辦法,催一催吧?」

    紫鵑不滿的哼了一聲,慢慢的站起身來,回頭看看屋門口,又看了一眼燕松昀,不樂意的問道:「難道那些家國大事對你們男人來說真的那麼重要麼?」

    燕松昀一愣,忙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身為男人,自然應該以大義為重。」

    紫鵑冷笑一聲,啐道:「呸!你們所圖的不過是『名利』二字罷了。若沒有權勢財富,你們還能如此上趕著奔波勞碌麼?天下興亡之說,不過是你們給自己帶上的一頂好看的帽子罷了。」

    燕松昀被紫鵑皴的說不出話來,暗想這丫頭嘴巴好厲害啊。

    紫鵑卻不再理他,只輕著腳步走到門口,抬手叩門,勸道:「郡主,王爺。飯菜好了,這就傳進來麼?」

    裡面相擁訴離情的人被打斷,雪白窗紗上的影子驟然分開,然後便聽見黛玉沙啞的低語:「傳進來吧。」

    紫鵑答應一聲,慢慢的推開屋門。

    燕松昀暗暗地出了一口氣,抬腳進門,看見嫻陽郡主背對著門口站在燈影裡,而北靜王則站在她的身邊,右手還握著她的左手。於是暗歎一聲『問天下情為何物』之後,不得不說了一句極煞風景的話:「王爺,時候不早了,用了飯我們也該動身了。」

    水溶點點頭,沒有說話。

    外邊李紈帶著侍女把飯菜一樣樣端上來擺在飯桌上,卻是極為豐盛的一桌宴席。

    眾人剛要落座,忽聽門外一聲響亮的童聲:「可是舅舅來了?怎麼不叫我?」

    水溶心中一慌,忙抬眼看著黛玉。

    黛玉抿了抿櫻唇,輕輕地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跟小龍尋說什麼。水溶方轉身對著門口勉強笑道:「我也是剛來呢,正要叫人去叫你,你消息倒是靈通。莫非還有眼線給你通風報信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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