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挨著黛玉的身邊坐下,心裡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該從那一句說起,只看著她沉靜的臉色,情不自禁的抬起手,輕輕地拂上她的鬢間,摸了摸那裡帶著的一朵淺紫色的堆紗芙蓉,輕聲問道:「昨晚睡得可好,又咳嗽了麼?」
黛玉卻輕輕搖頭,在他的手剛觸及自己頭上的絨花時便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到窗口前,看著窗下暖炕裡面窗台上擺著的那只西洋小座鐘,淡淡的說道:「王爺,黛玉在這裡住了這些日子,多有叨擾了。如今已經到年底了,再好的故友,也沒有留下來過年的道理,如今——黛玉也該走了。」
一句『黛玉該走了』便如一道晴天霹靂,把水溶劈得暈頭轉向,一時間辨不清東西南北,只是懵懵的坐在那裡,呆呆的看著她纖弱的背影。
那一道清麗的背影,便如那一株畫在青緞子上的碧草,那搖曳的葉子纖弱卻又柔韌的糾結著,纏繞住他的心,卻讓他的視線逐漸的模糊。
黛玉站在那裡,久久聽不見身後的人應答,只當他是默認了,又繼續開口:「黛玉住在這裡勞王爺費了許多心思,請醫延藥尚且不算,吃喝穿住,全部都是精挑細選的。黛玉無以為報,只有每日為王爺誦經祈福,讓菩薩保佑王爺和太妃健康長壽,富貴綿長。」
水溶的呼吸聲越來越重,似乎是個泅水的人眼看著那無底的寒潭已經沒過了頭頂,刺骨的冰冷包圍著他,凍結了他的血脈,凍結了他的思維,也凍結了他的呼吸。
黛玉徐徐轉過身來,卻見水溶面色慘白如紙,連薄薄的唇也沒有了一絲血色,兩眼發紅恨恨的瞪著自己,那目光明明熾熱如火,卻讓黛玉感覺到無邊的寒冷。
「王爺是在怪黛玉無情麼?」黛玉輕輕一笑,嘴角卻帶著無盡的悲傷,「若王爺覺得虧了,黛玉身邊的那些首飾珠寶一件不要,都留下來算是賠王爺的藥費診金。只是那些書籍——我必須帶走……」
「休想!」水溶抬手恨恨的砸在軟榻上,砰的一聲,把黛玉嚇得一個哆嗦。而他卻騰地一下子站起來兩步跨到黛玉面前,一把揪住她的手腕,狠命的一帶,她便如一片輕飄飄的棉絮一樣倒在他的胸膛之上。
翠羽和雪雁在外邊伺候,聽見裡面一聲巨響伴著王爺的一聲怒吼,倆丫頭皆嚇得要死,雪雁更是雙腿一軟險些站不住,一把拉住翠羽,低聲哭道:「翠羽,王爺要把我們姑娘怎麼樣……」
翠羽自然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只是雪雁害怕她不能再害怕了,忙道:「快,叫紫鵑姐姐去……」
黛玉猛然跌入水溶的懷裡,頓時便失去了呼吸。只覺得有粗重的繩索狠狠地箍著自己,連骨頭都被他箍得生疼。而頭頂那噴薄而出的怒火去在這窒息之時越發的滾燙清晰起來。
「唔……你……」她想要掙扎,然越掙扎他箍得越緊。生命深處的本能被煥發出來,她拼了命的喊,卻只發出呢喃之聲:「放開……我……我……悶……」
「不放!」水溶低吼一聲,心如刀割,「悶死你算了!看你還走不走!」
黛玉無奈的閉上眼睛,看不見他衣衫上胸前的精緻刺繡,卻聽見自己內心深處的一聲歎息:「不走,難道要留下來等著被掃地出門麼?」
太妃身邊的嬤嬤過來尋人,說太妃找不到王爺十分的生氣。可見在太妃的心裡,靜宜別院已經成了一根拔不掉的刺。
之前是榮國府,二舅母第一天便叮囑自己不要招惹寶玉。後來寶玉時常親近自己,舅母便幾次三番的冷言冷語的敲打自己,莫要招惹她的寶玉,莫要招惹她的寶玉……
如今,太妃卻直接派人過來,說太妃找不到王爺怒火沖天……
榮國府還是自己的舅舅家,父親去世後十萬傢俬盡數歸了榮府,他們尚且多嫌著自己,何況北靜王府?
不怪太妃,不怪那個嬤嬤……
怪,只能怪自己命薄罷了!
而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紫鵑被翠羽和雪雁拉了來,進門卻看見王爺抱著黛玉,背對著屏風一動不動,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屋子裡安靜的要命,相比之下三人匆匆忙忙的闖進來倒顯得特別的突兀。
水溶感覺到懷裡的人不再掙扎,乖順的任憑自己抱著,心裡的火氣稍微降了些許,又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便稍微放開一些,沉聲喝道:「都下去!」
黛玉從沉思中陡然驚醒,抬頭去看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因為他比她高出了一頭,所以她只能看見他白皙的脖頸處上下抖動的喉結和消瘦的下巴處冷硬的線條。水青色的衣領上繡著深青色的蟒紋,蟒爪犀利,面目猙獰,小小的玄色珠子做的蟒眼,越發透著一股冷傲。
水溶放開手臂,握著她單薄的雙肩,把她推開來低頭看著她氤氳迷茫的眸子,問道:「為什麼要走?是因為昨晚徐嬤嬤過來的事情麼?」
黛玉不敢和他對視,因他目光裡的深沉讓她自失。所以她慌張的避開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氣,努力自持,淡淡的說道:「之前王爺說救黛玉是因為和外祖父家祖上的一些恩怨。如今黛玉的病已經好了,舅舅尚在人間,父親生前已經見我托付於他。且如今年也近了,所以斷沒有再住下去的道理。」
「你舅舅?!」水溶這次反被那怒氣給沖的笑了起來,「你不怕你舅舅家過不去年把你給賣了?」
黛玉惱怒,立刻回頭瞪他:「賣了又怎樣?窮苦人家過不下去,賣兒賣女的多了!難道王爺人人都管?再說了,王爺身邊的奴僕難道都是一生下來都是奴僕?他們之中亦不乏被父母賣了換銀子度日的人吧?」
「你……」水溶被黛玉搶白,一時間無話可說。
是的,哪個大戶人家不是買牲口一樣的去人牙子那裡挑奴才使?北靜王府的奴才一茬一茬的換,自然也是買進賣出的。別說災荒之年,就是尋常日子有些窮苦人家過不下去,也會把女兒賣給大戶人家當奴才,一來大人有幾兩銀子買米面,而來孩子也能圖一口飯吃。
這是尋常之事,並沒有人覺得不妥。此時,黛玉的話雖然冷漠無情,卻是不爭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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