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無聲的進了靜宜別院。雪空從暗處閃身出來給他見禮,被他輕輕擺手制止住了。
雪空莫名其妙的抬頭,卻看見水溶有些蒼白的臉色,也越發冷冽的目光。於是心中一愣,悄然退到一邊,和隨後而至的墨風交換了一個眼神後,一黑一白兩個絕世高手便隱匿在這座安靜的別院裡。
水溶進門的時候,黛玉正靠在窗下的暖炕上看書。身上穿著一件石青撒花貢緞窄袖的灰鼠小襖,腿上搭著一條雪白雪白的羊羔絨毯子。身後倚著的是湖水綠色的彈墨靠枕,靠枕倚在窗下的牆上,她的腦後恰好放著一個小小的水養的水仙花,碧綠的葉子趁著幾朵潔白的花骨朵,尚未開放,卻已經有了淡淡的香味。
正午的陽光,透過繁複精緻的窗欞照射在她依然蒼白的臉頰上,透明瑩潤,帶著淡淡的光暈,精緻的輪廓,在窗欞陰影的映襯下,比那半開的水仙還動人,灼灼生輝,恍如慵懶的凌波仙子。
紫鵑見水溶進來剛要福身請安,卻被他抬手制止。
翠羽輕輕一福身,拉著紫鵑的手悄然退下。
水溶悄然走近,挨著她的身邊慢慢的坐下來。不聲不響的安靜的看著她,他很想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她,就像在夢中,溫柔而深情地撫摸這張臉,手指劃過肌膚,像拂過湖面的風,清爽、憐惜,帶著探測的**。
可是他不敢,他怕手一旦伸出去,這寧靜的氣氛便立刻消失。此時此刻這份寧謐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大大的五彩斑斕的肥皂泡,一旦伸出手去,便會破滅,無跡可尋。
不知二人安靜的坐了多久,黛玉看書看得累了,將要翻過此頁轉手要茶時,目光不經意的和他碰撞在一起。一陣慌亂湧上心頭,她立刻轉過臉去,雪白的臉頰上便浮現一絲紅暈。
水溶心中的抑鬱被她這一瞥之間滌蕩得乾乾淨淨,嘴角輕輕一彎,淡淡的問道:「要什麼?」
黛玉想不到他會這樣問,來不及思索便說了一個字:「茶。」說完後又覺得不妥,自己縱然再嬌貴,也沒有讓一個郡王服侍著端茶倒水的道理。於是她便轉手把書放在身邊的矮桌上,欠起身來想要下地自己去取。卻聽見耳邊沉聲道:「別動,等著!」
水溶說這話已經站起身來,走到對面的圓桌旁邊拿了放在保溫暖筐裡的茶壺倒了半杯溫熱的水,又轉身來送到黛玉的面前。
黛玉一時愣住,這茶就在面前,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是那樣傻傻的看著他,不知所以。
水溶便輕輕一歎,坐在暖炕的邊上,說道:「不是要茶麼?難道我倒的茶不能喝?」
黛玉便低了頭,抬手接過那茶盞來,但覺溫潤的瓷器上似乎還帶著他指尖的溫度,一時間心頭又突突的跳著一陣慌亂,老不及喝水時又扭過臉去輕輕地咳嗽了兩聲,微紅的臉色頓時有些發燙。
那一抹驚慌的眼神和她微微泛紅的臉頰沒有逃過水溶的眼睛。他不是寶玉,不是那種情竇初開的小男孩,那一抹驚慌和那一抹羞澀或者說黛玉自己都不知道意味著什麼,但在他的眼裡卻如獲至寶。
「叫丫頭麼?」水溶盡量掩飾著自己心頭的絲絲喜悅,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區別。黛玉卻終是在這冷淡的語氣裡恢復了平靜,側轉過臉去背著他慢慢的喝了兩口水,搖搖頭,說道:「不必了,有勞王爺。」
「我想,你我之間是不需要這麼客氣的,畢竟——」水溶一時間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來給這個『不需客氣』做一個圓滿的解釋,一時情急便順口說道,「我們也不算是外人。」
此言一出,黛玉果然驚訝的回過頭來看著他。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不算是外人?
水溶被黛玉一看,心裡有那麼一點點虛,但話已出口,就算是謊話也要圓下去,於是他別開目光看著對面靠山幾上香爐裡裊裊的輕煙,說道:「原本史老太君在的時候就跟我母妃提及過你多次。榮國府和北靜王府之間的淵源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你在榮國府住了這幾年,想必也清楚一二。
有句話我也不怕說出去招來災禍,其實寧榮二府在獲罪抄家前我是聽到過一些消息的。只是無論我如何再三提點,也是無奈大勢已去,一些禍事只可減輕不可挽回。一些事情表面上看著平靜,實則暗流激湧。一些事情看著轟轟烈烈,實則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
這朝中官場,乃是一片無邊無際又深不可測的海洋,有人弄潮其中如魚得水,有人卻驚濤巨浪船毀人亡。這期間除了命運,還有手段。寧榮二府有今日,也非一日之禍,親戚們之間盤根錯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能有今日的結果,已經算是皇恩浩蕩了。」
黛玉聽水溶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大堆,卻聽不明白這些事情跟自己和他之間的『不算外人』有什麼聯繫?只是她又不知該怎麼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說了什麼話,又惹得這位王爺大發脾氣。
之前她住在榮國府,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處處小心,步步謹慎。到了今日在這種情形下住進了北靜王府的別院,又何嘗不是如履薄冰,時時提防,萬事小心?
水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半天到底說了些什麼。因是在無話可說了便轉過身來看黛玉時,又見她用哪種詫異遲疑的目光看著自己,便輕聲咳嗽了兩聲,再次扭開臉,說道:「我救你,是因為當時我只能救你。其他人——我想過了辦法,卻無濟於事。皇上命我在家自省己過,在寧榮二府的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不許隨意走動。當時的情況,除了把在散花寺抄寫經文的你偷偷地帶出來之外,我別無其他的辦法。救你,也是全了我北靜王府和寧榮二公的之前的一段淵源罷了。」
水溶明白,此話一出,自己的一腔深情或許將永遠不能對她傾訴,但是他卻實在不想讓她在這種嬌弱不堪的時候去承受過多的動盪。他想著,她這樣一個孤傲之人,絕不願意欠下這種救命之恩的人情。此時唯有盡量的讓她感覺到並不欠自己什麼,方可以安心的在這裡將養。至於其他的事情,只有等她身體康復了再說罷。
黛玉聽了這話,心中這些天的壓抑方覺漸漸地輕了些,再抬頭看這位王爺時,也不再卑微的無以自拔。於是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又問道:「王爺時如何知道黛玉當日在散花寺超經文呢?」
水溶便隨口說道:「我偶然間聽寶玉說起的。」
黛玉一愣,不由得苦笑——竟然又是寶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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