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帳內傳來低低的哭泣聲把糾結的水溶驚擾,他僵直的身子猛然動了一下,才發現自己坐的太久了,雙腿酸麻連腰也有些僵直了。
黛玉在床上翻了個身,便咳嗽起來。初時不過是輕輕地咳,水溶不以為然。誰知卻逐漸的劇烈起來,咳到後來水溶都覺得自己胸口裡悶悶的不透氣,便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那股衝動,起身越過了屏風走到了床前。
黛玉已經被自己咳嗽的從昏睡中半醒過來,莫名其妙的感覺到帳子外邊有人時,她吃力的轉身,便看見了一身鴉青色錦緞黑狐長袍的水溶。恍惚中她還以為是寶玉,於是低聲歎道:「這是……什麼時候,你……又來……做什麼?咳咳……」
水溶便猛地掀開帳子坐到床邊上,伸手把她扶起來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黛玉咳嗽的昏天昏地,卻終究是感覺到了身邊的人不是寶玉,他身上有陌生的味道,那味道寒冷的如三九嚴寒的冰凌,一經吸入便直接滲入心肺溶入血脈,再也摒棄不掉似的。於是她狠命的掙扎著推開那只扶著自己手臂的手,喘息著說道:「放開……我……」
雖然黛玉從散花寺住了一些日子,身上的病大有好轉,但仍然脫不了病弱的底子,此時她雖然有些竭斯底裡,但那力氣對水溶來說輕如撫摸。只是她那話卻如一把冰冷的鈍刀,緩緩地刺進了水溶的心口,他的手果然賭氣的鬆開拿了回去。
然黛玉原本就沒什麼力氣坐起來,本就是他扶著起來的。此時他的手臂一拿開,她便腰身一軟搖晃著往地上栽去。
他低吼一聲抬手把她扶住,生氣的說道:「這是賭氣的時候嗎?你若是真的牽掛著賈家的人,就應該打起精神自己先好起來。你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連你自己都照顧不了,又能顧得了誰?!」
黛玉在懵懂之中被這一聲斷喝喚醒,她睜開紅腫的眼睛側臉去看身邊的這個人,卻見他面帶怒容憤憤的瞪著自己,那憤怒卻沒有掩蓋他的光芒,反而越發的丰神如玉、怡然天下。
他清新俊逸面容夾雜著不可一世的冷漠,如墨色的眸子晶瑩剔透、深不見底,讓眉宇間的高貴優雅且不可抗拒。沉重的鴉青色織錦緞以其特有的奢華光暈勾勒著他的消瘦卻硬朗的肩膀,華貴逼人。
「你是誰?」黛玉看著這樣的人卻忽然忘了恐懼,不像是看見雪空時那般無助。好像這個人身上天生就有一種令人沉靜的氣質,越是看著他的眼睛,黛玉便越是覺得自己的心智益發的空明起來。
「水溶。」
「水溶?」黛玉再次仔細的打量著他,想了又想,然後搖頭說道:「我不認識你,你為何救我?或者說,你根本也是要囚禁我?」
「你怎麼會不知道我?」水溶一愣,心想你又不是天外之人,榮國府的那個人不知道我北靜王水溶?哦,是了,她是不知道這名字,於是他漠然一笑,說道:「那你知不知道北靜王?」
「呃……」知道。黛玉清澈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驚慌,『北靜王』三個字是寶玉的嘴裡常提到的,比如那年的鶺鴒香珠,比如那個秋雨天地斗笠和蓑衣……
看到她眼神裡的慌亂,水溶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起來,心底的那股隱隱的怒氣便消散了大半,長出了口氣後,他扶著她坐直了又拉過一個靠枕來墊在她背後,扶著她歪過去,用他以為最溫柔的聲音問道:「餓不餓?我叫她們給你弄點吃的來?」
黛玉心頭的那一絲慌亂過去之後,便升起了一點希望,於是她大著膽子抬頭看著水溶,問道:「你會不會救他們?」
水溶一愣,接著歎道:「你以為我不想救麼?」
簡單的一句話,便把黛玉心底燃起的希望之火澆滅,她懨懨垂下頭去,不再說話。是的,牆倒眾人推,能不去添油加醋已經是很難得了,這種時候誰還會願意跟賈家沾上邊?
可是他又為什麼把自己帶到這裡來呢?難道自己就不算是賈家的人麼?他把自己弄到這裡本身不就已經摻和進來了麼?想到這些,黛玉又抬起了頭。而水溶正好為難的看著她,眼底是語言難以描述的神色。
寶玉常說,女人是水做的骨肉,他看見女兒就清爽無比。
殊不知有的男人也是水做的,只是這一泓清水卻是深不見底的幽暗,卻是徹骨透心的冰寒。
「看什麼?」水溶終究是被她目光裡淡淡的哀怨溶解了心頭的冰冷,一時忍不住開口打破了這份沉默。
「你不能救他們……為什麼卻把我帶到了這裡?你不怕惹禍上身麼……咳咳……」黛玉問的有些急了,喘息不穩又引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水溶皺著眉頭等她咳完,看著她因病而帶著潮紅的臉和她孤苦無助的眼神,忍不住抬手在她的眼瞼上輕輕地觸摸下去。她烏雲秀髮,杏臉桃腮,眉如春山淺淡,眼若秋波宛轉;嬌柔不堪,勝似海棠醉日;泫然欲泣,賽過梨花帶雨。
黛玉躲閃不開,只得閉上了眼睛。
殊不知因為看不見的緣故,肌膚上那輕輕地觸摸卻越發清晰起來,好像是一根羽毛輕輕地劃到了她的心裡,她整個人便入秋風中的葉子一樣戰慄起來。
「為什麼把你帶到這裡……為什麼……」水溶的手指停在她的臉上,嘴角卻噙著一抹苦笑,我若是知道為什麼,還用得著這麼猶豫不決嗎?
屋內,火盆裡的紅羅炭嗶嗶啵啵的燃燒著,簇簇的火苗映得這一室烏木傢俬都帶著溫暖的橘紅色。床上的兩個人,一個靠著,一個坐著,誰也不說話似乎就是要這樣沉默到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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