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花寺和其他寺廟不同,這寺裡面的主持是師太曾經是忠義親王老千歲的母妃周老太妃生前從西藏請來的得道高師住寺中講經。後來忠義親王犯了事兒,周老太妃便從宮裡搬至此處精修直至薨逝。後來這裡便成了皇室貴族替身出家或者後宮女子被勒令出家的地方。凡是在這裡剃度出家的尼姑都是有身份之人。
賈家出了元春這樣一個妃子,自然也經常送些香火錢去散花寺,所以這寺裡的主持普惠師太跟賈家也是熟悉的。賈母命人前去打點,說府中的表小姐要過來靜住些時日,為死去的父母抄寫《往生經》,普惠師太便命人打掃了三間靜室給黛玉居住。
是日,黛玉進散花寺時已經是中午時分,普惠師太因在禪房靜坐並沒有親自出來迎接,出來相迎的乃是普惠師太的師妹普安師太。普安師太是個極其和善的老尼,她奉主持之命接黛玉進寺後,引著黛玉先去大殿拜了佛祖,又去偏殿拜了諸位菩薩,方引著她去了寺院東側專門安置香客的一座院落之中。
黛玉看這散花寺果然是皇家寺院,一草一木皆與眾不同,各處都被小尼姑打掃的極為乾淨,香客居住的院子也十分整潔,一排排獨門小院依次排下去,過道之中並沒有閒雜之人來往。
進了寺中給自己安排的小院後,黛玉便命紫鵑拿了二十兩銀子給普安師太,福身說道:「這是我們幾個人這幾日的伙食費,有勞師太多多照顧。」
普安師太忙道:「這些老太太已經派人打點過了,小施主不必再給了。」
黛玉便微笑道:「既是這樣,便算是茶水錢吧。」
普安師太見黛玉致意要給,也不多推辭。總是出家之人,對這些事情總沒太多的執著,香客給,她們一般都是收著,不給,也自然不會開口去要。
安置好黛玉之後,普安師太叫小尼姑把黛玉要的《往生經》拿來放在書案上,又準備了筆墨和抄寫經文的素帛。又對黛玉交代了一些寺中日常事務的時間安排,比如何時用齋,何時講經,何時靜坐等事情,便請黛玉自行休息,然後帶著小尼姑退了出去。()
黛玉看著紫鵑和雪雁二人把帶來的東西一一擱放好,又對賈母打發來的兩個嬤嬤說道:「兩位嬤嬤且請回去跟老太太覆命吧,這裡並不需太多的人服侍,有這兩個丫頭也就夠了。我並不需要什麼東西,若是有需要,自然會跟寺裡的師太們說。老太太已經給了我銀子,儘夠用了。半月之後,再煩請二位嬤嬤坐了車來接我即可。」
兩個老婆子巴不得回去,在這寺院裡規矩有多,整日裡吃素齋,她們是受不了的。原本她們還擔心黛玉回留下她們使喚,如今聽了這話忙答應著,高高興興的走了。
一時安靜下來,黛玉便叫雪雁點了一支白檀香,自己洗了手,坐到書案之前,慢慢的翻開了那卷《十往生經》。又稱《觀阿彌陀佛色身正念解脫三昧經》、《度諸有流生死八難有緣眾生經》,收於《卍續藏》第87冊。是經說明往生阿彌陀佛淨土的十種正念法。
黛玉初時覺得這經卷晦澀難懂,但細細的讀了幾遍便覺得似乎有些懂了,便拿了筆慢慢的抄寫,心也跟著安靜下來。不知不覺竟一直寫到了天黑。
小尼姑送了素齋來,紫鵑便勸著黛玉道:「姑娘,寫了這麼久了,還是休息一下吧。姑娘抄寫經文,奴婢們都不敢多說話。可瞧著你一坐這麼久都不起來,又替你擔心。」
黛玉自己揉了揉酸麻的手指,輕輕笑道:「之前在家裡,總沒有這樣清靜的時候。如今到了這裡,心一靜下來,便忘了時間。」
雪雁看了看小尼姑送來的素齋,雖然清淡,倒也精緻。知道是花了銀子的緣故,便將黛玉吃飯的傢伙一一用開水燙過,方拿過來擺好,又去給她盛飯。
寺中的日子雖然枯燥,但對黛玉來講確實是難得的安靜。起初的時候,她還會想起寶玉,想他每晚放學回來總是來瀟湘館見見自己,吃幾口茶,哪怕一句話都不說就走,心裡也是相安的。如今自己不在,不知他會怎樣。
然過了幾日,黛玉倒是漸漸地放開了。想想寶玉雖然惦念著自己,但他有父母姐妹,還有老太太那麼疼她,還有探春和寶釵等人陪他說笑。回了房裡,又有十幾個丫頭哄著他開心,自然不會太過寂寞。
黛玉的心中放開,精神自然便好了些,也不再怎麼傷心流淚。每日晚間抄寫經文,第二日一早去大殿聽普惠師太講經,下午聽師傅們念《往生咒》。如此過了七八日,她的氣色倒是好了許多。
賈母不放心她,叫鴛鴦悄悄地坐了車過來瞧她,鴛鴦見黛玉這幾日在寺院中清修,身上更多了幾分超脫世俗的靈氣,便拉著她笑道:「不怕姑娘惱,怎麼吃了這幾日的齋飯倒是比之前在家裡的時候氣色更好些?老太太在家裡天天的念叨,以為姑娘在這裡受的什麼罪呢,如今看來,倒是來這裡是來對了。」
黛玉含笑點頭,說道:「我也這樣說呢,莫不是我天生就該在寺院裡過的?怪不得小時候有個和尚說要化了我出家去呢。」
鴛鴦連忙擺手,笑道:「那些話是信不得的。姑娘在這裡靜住幾日還是早些回去吧。咱們可受不了老太太每晚來來回回的念叨。我縱然回去說姑娘在這裡過得很好,只怕老太太也是不信的。」
黛玉又問候了王夫人等人,又同鴛鴦說了些話,便有小尼姑過來說,晚課要開始了,主持師太叫來通知林姑娘一聲。鴛鴦便吐了吐舌頭,歎道:「姑娘在這裡還做晚課?」
黛玉含笑點頭,說道:「如今夜長了,太早上床也是睡不著。這裡又沒那些針線書籍,便只好去聽一聽她們的晚課。」
鴛鴦笑道:「如此,奴婢就不打擾姑娘的正經事兒了。這是老太太叫給姑娘拿來的六十兩銀子,紫鵑替姑娘收好了。」
黛玉便拉住鴛鴦說道:「我這兒還有銀子呢,老太太總惦記著我,姐姐回去跟老太太說,我在這裡很好,過幾天就回去了,不要太掛念了。」
鴛鴦點頭答應著告辭出來,黛玉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叫紫鵑出去叫住鴛鴦,自己便回桌案上拿了一卷自己抄寫的《十往生經》用帕子包好,跟出去交給鴛鴦說道:「把這個替我交給寶二爺。」
鴛鴦笑笑,點頭答應著,拿了經文告辭而去。
當晚,賈母聽了鴛鴦說黛玉在散花寺的境況,便放心了許多。寶玉也十分的高興,膩在賈母身邊說道:「早知道去寺裡住些日子她的病能好些,倒不如早幾年便送她去住,如今只怕早就除了根兒了。」
鴛鴦便笑道:「那之前林姑娘要走的時候,又是誰在一旁哭著鬧著不許她去,還說自己也要跟了去的?」
寶玉便不好意思的笑,又嘟囔著說道:「我這不是怕她離開家裡到外邊去白受些委屈麼?」
恰好王夫人從外邊進來,聽見寶玉的話便問道:「這又是誰到外邊去受委屈了?」
寶玉便站起身來,等著王夫人給賈母請安畢,方過去扶著王夫人落座,笑道:「剛鴛鴦姐姐說林妹妹呢。她在散花寺裡住了這幾日,身上的病竟好了大半兒了。可見佛法的確是無邊的。」
王夫人聽了這話,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並沒有多說。
當晚,王夫人吩咐請彩霞去賈政書房相請,說是有事要同老爺商議,賈政從趙姨娘房裡用了晚飯,便過王夫人房裡來。因問王夫人有何要事,王夫人便屏退眾人之後,歎了口氣說道:「寶玉過了這個年就十七歲了。珠兒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成了親。如今他雖然學業未成,但焉知不是身邊少個可靠地人時常勸導的緣故?老爺是怎麼打算的,妾身心裡也好有個數兒。」
賈政便沉吟片刻說道:「老太太的意思,自然是林姑娘了。這些年話裡話外的早就透了出來。況且,當時林家妹夫去世的時候,是賈璉過去幫著料理的喪事,林家的一應傢俬都隨著林姑娘帶了來。當時修園子已經用去了大半兒,這幾年家裡各處短缺,已經把那些東西都給貼補了進去。若是黛玉外嫁,恐怕這份妝奩都是我們頭疼的事情。」
王夫人聽了這番話之後,並不急著言語,亦是思索片刻後方歎道:「老爺的意思,妾身如何不明白?只是這銀子不管多少,總是個死物兒。林姑娘自然是個好的,可是她的身子骨兒……我瞧著總是令人擔心。老爺想想當年珠兒的境況也就是了。幸好他留下了蘭兒,如今蘭兒的身子骨兒倒是隨了媳婦,也還算是康健。我們的寶玉本來就弱,林姑娘比他還弱。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我實在是擔心!況且,林姑娘的性子孤高自許,對外邊的事情一改不聞不問。人情世故上較之寶丫頭差了許多。寶玉那樣的性子,若再加上林姑娘並不替他的將來打算兜攬,將來這日子也是沒辦法過的。而寶丫頭從小在姨太太家便是個料理裡外的周全人,親戚里面都知道,她比她哥哥都強幾倍。若是寶玉身邊能有這樣一個人勸導提點,將來我們縱然老了不管事兒了,也不至於放心不下。老爺細想想這個道理,是也不是?」
賈政點點頭,歎了口氣說道:「夫人說的極是。只是老太太偏疼寶玉,大事小事都不許我們自作主張。若因為此事而惹得老太太生氣,豈不是一家子又不得安寧?」
王夫人亦歎道:「老太太如今有大老爺和老爺兩個兒子孝敬,自然是不用為將來擔憂的。可是老爺也替妾身想想,帶到將來,若是寶玉不成器,老爺讓妾身靠著哪一個?」說著,王夫人便低頭拭淚,不再言語。
賈政看了王夫人一眼,又左右權衡著,說道:「此事不宜慌張,且等一陣子再說吧。」
「老爺——寶丫頭比寶玉還大著兩歲,過了年可要十九歲了。原是為了待選的緣故才耽誤了這幾年,如今若再不定這事兒,姨太太可就等不及要給她另尋親事了。」
十九歲的女兒還待字閨中,的確是一件令人發愁的事情。縱然寶釵因為待選的緣故一直耽誤到今日並沒有人多說什麼,但如今待選已經有了結果,她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賈政點點頭,歎道:「就依著你的意思辦吧。只是這事兒先別告訴老太太。等哪天閒了,我慢慢的跟她說。」
王夫人應道:「是,妾身一切都聽憑老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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