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黛的處置終於下來了。
心懷不軌、妄圖謀逆,三日後,於東市斬首示眾。
處置是早朝的時候下的酢。
說實在的,夜離心裡是說不出來的感覺牙。
又一顆棋子慘烈收場。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天下。
沒有背景,沒有靠山,沒有利用價值的棋子最終都會落得如此結局。
這也是這些年她努力往上爬的原因,她努力讓自己被太后需要,被陌千羽需要,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就是為了讓自己命長一點。
散了朝,她隨著百官一起往出宮的方向走。
刑部尚書喊住了她。
「夜大人,我們將處置結果告訴巧黛,問她最後還有何話要說,巧黛說,想見夜大人。」
「巧黛要見我?」
夜離怔了怔,很是意外。
後又一想,巧黛蒙冤入獄,受益者是她,巧黛臨死前想要見她一面也屬正常。
怕是為了發洩心中怨氣而來吧。
只是這見與不見是個問題。
當然,她並非是怕。
在皇宮的天牢裡,巧黛一個囚犯,還不至於能對她如何不利,何況她自己也有功夫在身。
她擔心的是,畢竟巧黛也知道她的一些事,見了,恐惹起一些不必要的糾復。
可若是不見,勢必又會讓人覺得她做賊心虛。
「大人的意思呢?」她將這個問題給了刑部尚書。
畢竟案件是他們在審,巧黛還算是他們的囚犯。
「我們希望夜大人可以去見上一面,我們審了很久,她始終未能交代幕後主使是誰,看夜大人能不能幫我們將其探出。」
原來是為了這個。
夜離眸光微閃,略一頷首道:「好吧,我盡力而為。」
「這樣不妥吧?」
夜離的話剛落,邊上驀地一道男聲響起。
夜離跟刑部尚書皆是一怔。
鳳影墨不知幾時竟停在他們二人邊上。
夜離記得出金鑾殿的時候,這個男人是走在後面的。
「不知鳳大人有何高見?」
刑部尚書面色稍顯不悅。
而鳳影墨就像是沒看到到一般,絲毫不以為意,繼續道:「畢竟巧黛曾經還挾持過夜大人,此次提出見面,指不定對夜大人做出什麼呢?所謂狗急跳牆,她一個死囚,臨死之前再做出什麼瘋狂舉措,也不是不可能。這不是視夜大人安危於不顧嗎?」
於是,刑部尚書的臉就不光是不悅了,還白了幾分。
夜離就笑了,「沒事,同為臣子,都是替皇上分憂,若真能幫刑部探出巧黛身後之人,也是一件極好的事。當日能被巧黛挾持,那是因為我對她的信任,如今不會了,她就算再想怎樣,也不過是在做困獸之鬥,傷害不了我,多謝鳳大人關心。」
鳳影墨的意思她懂。
他花了那麼大的心思才幫她脫困,自是不想再起任何風波。
不然,以他跟她歷來不對盤的性格,他才不會這般湊上來幫她說話。
「如此,就有勞夜大人了。」刑部尚書伸手朝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夜離朝臉色稍稍有點黑的鳳影墨頷了頷首,算是示意,然後拾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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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陰暗潮濕,夜離一走進去,就覺得彷彿置身冰窖中一般。
來到巧黛的牢房前,刑部尚書示意獄卒打開牢房的門。
夜離舉步走了進去,刑部尚書帶著眾人離開。
在路上,夜離跟他說,有人在,巧黛肯定不會說,所以,她希望所有獄卒禁衛都暫時迴避。
刑部尚書自是同意。
其實,她是有她的心思,免得巧黛一激動抖點什麼她的料出來,讓這些人聽到。
譬如上次在冼州害沈妍雪中毒,離間沈孟和鳳影墨的事。
巧黛坐在牢牆邊上的一些已經霉爛的枯草上閉目養神。
許是聞見門口的動靜,緩緩睜開眼簾。
見到夜離,眼波微微一動,淡聲道:「你來了?」
夜離頓住腳步。
在宮中多年,深宮的酷刑她是知道的,她也能想像這兩日刑部為了逼出巧黛的幕後之人,對巧黛用過怎樣極致的手段。
可是,現在她還是震驚了。
才兩日的時間,若不是事先知道她是巧黛,她幾乎都認不出了。
衣衫襤褸、渾身是血,頭髮蓬亂,不知沾染了血水還是汗水,髮絲多處打著結兒。
人也整個瘦了一圈。
「你找我有何事?」夜離斂了心神,直接開門見山。
巧黛轉眸瞟了一眼牢外,
,見沒有其他人,就撐著身子想要從草堆上站起,然,雙腿受刑傷得厲害,她努力了幾次,都沒能如願。
夜離就看著,也沒有上去幫忙。
畢竟,戒備之心還是要有的。
搞得滿頭大汗,依舊沒能起身,巧黛只得作罷,一屁股坐在原地上,然後氣喘吁吁地問夜離:「你是誰?」
夜離一震,不知道她什麼意思?
心跳正徐徐加快中,又聽得她道:「是霓裳,還是霓靈?」
夜離便徹徹底底忘了呼吸。
一時間,千頭萬緒從腦中一哄而至,卻是一個也抓不住。
緩緩攥了手心,強自鎮定,她面色如常地問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你是問我妹妹嗎?我妹妹叫夜靈。」
巧黛蒼白著臉虛弱地笑。
「看到你們已經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相信你大哥他們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我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夜離再次心頭一撞。
瞳孔劇烈縮斂的同時,沉聲反問她:「你又是誰?」
不僅知道她和霓靈的真名,還能說出她大哥,說明早已對她瞭如指掌,她也沒有必要再跟她兜圈子。
巧黛再次警惕地看了看外面。
「放心,人都被我遣走了。」夜離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在她的注視下,巧黛這才緩緩抬起手,摸向自己臉頰的邊緣。
隨著「嘶」的一聲,一張薄如蟬翼的面皮被巧黛自臉上揭下,女子清麗的容顏映入眼簾,夜離呼吸一滯,愕然睜大眼睛。
「嫂子……」難以置信地低呼出聲。
猶不相信,她跨步上前,蹲在巧黛面前,擰眉盯著她看,「怎麼會是你?」
或許是愛屋及烏的緣故,是她大哥愛慕的女子。
所以,當年,她雖只見過這個女子一面,卻記憶深刻。
那眉,那眼…….
是那人沒錯。
她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她大哥從未跟她說過,後來在她大哥面前,每每提起她,她就乾脆直接稱呼這個女子為嫂子。
「一直是我,」巧黛歎息,緩緩將手中薄顫的面皮拂在臉上,貼好。
「我記得你,我還記得你曾經送給我大哥一枚髮簪,我大哥一直貼身帶著。」
「髮簪?」巧黛怔了怔,「你記錯了吧?我從未送過髮簪給他,臨行前,倒是將一直戴在腕上的一枚鐲子給了他。」
夜離眼簾一顫,一顆心也慢慢放下。
「是鐲子嗎?大哥寶貝似的,不給我們看,我還一直以為是髮簪。」夜離訕訕而笑。
的確是鐲子,髮簪是她故意說的。
畢竟是經歷過生死的人,而且現在又過著走在刀鋒上的日子,她對人的戒備之心,早已根深蒂固。
「你不是離開京師了嗎?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面皮貼好,巧黛略顯頹然地放下手,其聲幽幽:「跟你一樣,
我也想知道當年鍾家的真相,我相信你大哥,他絕對不是這樣的人,我要替你大哥報仇。」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夜離看到她眸子裡掠過的堅定和寒光。
夜離便也再次肯定了是她,一把握住她的手。
一時百感交集,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唇瓣蠕動了半天,才出來一句:「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如今判決都下了。
三日後斬首於東市。
若她早點知道,事情又怎麼可能會發展成這樣?
巧黛勉力笑笑:「其實在冼州的時候,準備告訴你的,後又覺得你背負了太多,不想再給你添一些包袱,便算了。」
「可是現在你要被斬首了。」夜離皺眉,情緒有點激動。
巧黛卻很雲淡風輕,一直淡然地笑,「好在我這一次也算死得有價值,不管是太后想要捨我保你也好,還是皇上想要藉機將我除掉也罷,終究是換來了你的平安,我願意。若你大哥在,也一定會支持我的。」
一股潮意盈上眼眶,夜離想哭。
「不,若我大哥還在,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著。」
或許這就是她大哥當年一直沒有告訴她們她名字的原因,她大哥甚至都沒有在公開場合下讓這個女子露過面,說白,還不是就是想要將她保護得好好的。
沒想到到頭來,卻是她為了鍾家的事吃盡苦頭、受盡折磨,甚至為了她丟了性命。
雖然不知道她是如何成為太后的人的,但她很清楚,要想取得太后那個女人的信任,沒有犧牲和付出是絕對不可能辦到的。
還有,為了接近陌千羽,她甚至不惜讓自己中赤蛇的毒。
雖然是搶了她的功勞,可不顧個人安危也是事實。
「我的時間不多了,」夜離只覺得手背一熱,是巧黛反手將她的手握住,「之所以在臨刑前提出要見你,我就是想要跟你說,太后不可信,皇
上也不可信,還有那個鳳影墨也同樣,雖然我還沒有查出真相,但是,我覺得,當年鍾家的滅門應該不是一人所為,或許有多人參與其中,任何人你都不能掉以輕心。」
夜離瞳孔一斂。
巧黛又接著道:「還有,既然是斬首示眾,我的首級肯定是要懸掛起來的,若是可以,希望你將我的身子葬於你大哥的旁邊。我已經答應過他的,生不能同時,死必同穴。」
夜離凝眸看著她,眉心一點一點蹙起。
看著這個女人說著這最慘烈的事情,就像說著今天的天氣如何一樣平靜。
「大嫂……」
她正要說話,門口傳來響動。
她跟巧黛兩人都第一時間意識到了,她噤了聲,巧黛放開了她的手。
來不及站起,她乾脆就還蹲在巧黛的面前。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是準備替你身後之人背黑鍋背到死嗎?」
眼角餘光看到刑部尚書跟幾個衙役來到門口,夜離故意冷聲問向巧黛。
巧黛冷哼一聲,矢口不語。
刑部尚書見狀,也大概知道了夜離前來也沒能問出什麼。
「夜大人,算了吧,既然她一心求死,我們大家也不必攔她。」
夜離似乎這才注意到門口的人。
緩緩站起,對著刑部尚書微微一鞠:「夜某慚愧,未能幫到尚書大人。」
「誒—」刑部尚書擺手,「夜大人客氣了,我等知道,夜大人已盡力。」
夜離最後看了一眼巧黛,舉步出了牢房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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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心亂如麻,夜離渾渾噩噩回到戒坊。
剛下馬車,安順就急急奔了過來,「坊主,你總算回來了,那個沈姑娘正在戒坊裡面撒潑呢。誰也勸不住。」
沈姑娘?
「哪個沈姑娘?」夜離皺眉。
她不記得戒坊的戒毒人員中有此號人物。
「就是丞相府的那個沈姑娘。」
沈妍雪。
「她來戒坊作什麼?」夜離眸光一斂,拾階而上。
安順緊隨其後,「不知道,好像說我們戒坊故意害她,給她吃的戒毒藥根本沒有作用,她戒了那麼久,毒癮不僅沒有戒掉,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夜離微微抿了唇,加快了腳下步子。
沈孟極好顏面,恐被人說,沒有將沈妍雪送來戒坊,而是私下裡找了戒坊的人去給沈妍雪診治。
這一點,她是知道的,去看的那人已經跟她稟明過。
因無傷大,她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不知道。
沒想到今日竟自己鬧上門來了。
老遠就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自院子裡傳來,夜離一入拱門,就看到沈妍雪披頭散髮、面容憔悴,正拿著一截鋒利的碎瓦片抵著自己的手腕,威脅著企圖近前將她控制的眾人。
而在她的腳邊上,凌亂一地的是摔得稀巴爛的盆栽。
「你們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沈妍雪渾身打著哆嗦,聲音發顫,一雙平素極美的水眸此刻也只剩下呆滯和驚恐。
顯然是毒癮發作的症狀。
難怪會跑來鬧事呢。
夜離就覺得平素她也不是那麼沉不住的一個人,她爹好面子,她又何嘗不好面子。
也只有在毒癮發作時,喪失了意識,才會做出如此瘋狂之舉。
夜離拾步走了過去,眾人發現她,如同看到了救星。
「坊主。」
「坊主。」
紛紛跟她打招呼。
沈妍雪也看到了她,見她往前走,以為她要過去,立即嘶吼道:「不要過來!」
夜離頓住了腳步。
並不是受她威脅所致,而是壓根就沒有準備近前,不僅如此,她還揚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沈姑娘,戒毒是個極其辛苦又漫長的過程,需要戒毒者堅強的意志力,你沒有來戒坊,我對你的情況不瞭解,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戒坊並無害你之心,戒坊出去的戒毒藥也絕對不會是假的。」
夜離聲音沉沉,擲地有聲。
說完,也不等沈妍雪反應,轉身隨著退下的眾人一起往外走。
沈妍雪愣了一會兒才意識過來這是要丟下她不管她、任由她去的意思,情急之下,將手中的碎片朝脈搏抵進了一分,對著夜離的背影吼道:「你騙人!為何我還如此難受?除非……除非你再給點粉給我,我就信你!」
夜離唇角冷冷一勾,自是知道她說的粉是什麼,五石散的粉,通常毒癮發作的人就那一個欲.望。
她又豈會給她?
「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我就死給你看!」
許是見她沒有理會,沈妍雪急了,一副癲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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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這種人她見得多了。
夜離繼續腳步不停。
迎面竟碰到進門而來鳳影墨,她怔了怔,剛準備問他怎麼來了,就猛地聽到身後一聲瓦片落在地上的清脆聲。
下一瞬一個人影如同風一般從她的身邊掠過,是沈妍雪,再下一瞬,整個人就直直撲進鳳影墨的懷裡。
「影墨……」
夜離就杵在了二人面前。
顯然,鳳影墨也有些措手不及的樣子,沈妍雪已靠在他的懷裡,拉住他的手,語無倫次說了起來:「影墨,我好難受,我爹關我,不讓我出來,我看不到你,我的癮也戒不掉,你是不是嫌棄我了?我真的好難受……影墨,給我一點,就給我一點好不好?好不好?」
沈妍雪在鳳影墨懷裡又是扭又是蹭,又是抱又是搖,眼淚鼻涕蹭了他一身。
鳳影墨竟也沒有計較,只微微攏了眉,卻還是好言相慰。
「妍雪,你不要這個樣子,既然你想好,就要克制自己,否則你就真的戒不掉了。」
「只要克制,就能戒掉了嗎?」沈妍雪停了下來,幽幽看著他。
「嗯,」鳳影墨點頭,「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望著剛剛還瘋魔一般的人瞬間就像是吃了安定藥一般溫順下來,夜離彎了彎唇。
「還真是來得及時,」瞟了鳳影墨一眼,夜離徑直越過兩人的身邊往外走,不鹹不淡道:「依我看,十個戒坊的人也不及鳳大人一個,若派鳳大人去丞相府給沈姑娘戒毒,定能事半功倍。」
湯圓節快樂哈,傳說明天萬更~
對了,若忘了梨子她大哥跟巧黛的關係,孩紙們可以回頭看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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