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的男子楞了楞,明顯沒有反應過來,然後慢條斯理的從樸素的衣衫裡掏出幾個開元通寶來:「今天就帶了這幾個銅板,好像不夠的樣子。」
聲音淡雅從容帶著笑意。
月白也愣住了,這人好生配合,語氣裡還帶著一絲錢沒帶夠的懊惱之意。她不由上下打量起了這人來。
只見眼前這人一身乾乾淨淨的青衫,背後是用籐木變成的畫架有些被摩的發白。
「那麼姑娘意欲何為?」那人依舊笑瞇瞇的問道。
何為?
月白又瞧了瞧,卻是瞥見那青衫男子腰間繫了一塊白玉。這塊玉通體瑩潤,精雕細琢著祥雲卷,那玉珮的正中,刻著一個篆體的「復」字。
這塊玉很值錢吧,月白眼珠子一轉:「把這給我就放你走!」說著月白伸手一抓,快要碰到時手腕卻被那人一捏,緊緊扣住無法動彈。
月白甚惱,欲想催動靈力,但又覺得倚仗靈力欺負凡人有點可恥。
「姑娘,這玉珮我可不能給你。」那男子依舊笑道。
「哼!」月白一聲冷哼,匿刃穿膛而去,那男子連忙閃避。
「姑娘好身手,不知為何在這做起了打劫的勾當?」
路邊響起了?的聲音,自然是一張黑臉出現的葉菩提。
那男子的臉色有些驚訝,彷彿是在說,竟然還有同夥?
「拙荊冒犯了,還望公子見諒。」葉菩提拖回還處於一身戰鬥戒備狀態的月白,向那男子抱歉道。
那男子揮袖疏朗一笑:「夫人性情耿直可愛,必是同我鬧著玩罷。」
月白幹幹一笑。
倒是葉菩提臉不紅心不跳,睜著眼睛說瞎話:「兄台甚有眼光,我家娘子素來愛率性而為。」
下一句卻是急轉話題:「不知兄台怎麼稱呼?」
「在下宋復,表字木復,河北邢台人氏。」
月白倒是一驚,接著默淚,這一穿竟是跑到河北來了。
「兄台丰神俊朗,不似鄉野之人,為何會出現在這窮鄉僻壤之處?」宋復含笑問道。
兩人一來而去,俱是含笑相談,甚是投機,一人溫潤如玉,一人青松俊朗。
男人的友誼那般奇怪,月白在一旁那個看著,根本沒有插話的縫隙。
看來師傅只是不願接觸女子罷了。
不過從兩人甚歡的交談中,月白才知自己並不是到了河北,而是在同州境界。
那宋復年紀輕輕,卻是一個閒雲野鶴的主,在同州擔任司功參軍。雖然是個參軍,但也只是個閒職,掌考課、祭祀、禮樂、學校、選舉、表疏、醫筮、考課、喪葬等事。
而宋復對自己這一職位卻是十分滿意,雖不是大富大貴,卻養活他們一家人足以。
平日弄弄花養養草,吟詩作畫,亦是怡然自得。
今日他便是趁著公幹閒暇,到深山清幽之處作畫來了。
「那麼這附近是有城鎮了?」月白問道。
宋復輕笑:「自是如此。不過要到同州縣裡,馬車也得一天的功夫。」
月白嘴角抽抽,您老到底是有多閒,專程花這麼久的時間來這裡作畫。
回頭在看那鳥不拉屎的高山,頓覺閒人就是屬於吃飽了沒事幹找蛋疼的。
「不知兩位此行是要去哪?」
「鄙人素聞長安繁華,遂攜了吾妻,前來一睹芳華。」
那宋復笑笑,說道:「長安距此不過三五日的光景。今日時辰已晚,兩位尚未尋到落腳之處罷。」
「若不嫌棄,隨在下去寒舍,可行?」
只有三五日的光景麼?兩人對視了一眼,心有靈犀。葉菩提先是不語,接著點點頭。
宋復家距離這山腳並不遠,也就半個時辰的腳程。
那是一個雞犬相鳴,農桑阡陌的小村子,依山而建,週遭被密密的柳樹環抱,怎麼先前自個卻是沒有發現呢?
月白心下疑惑,此時正是天盡之時,外出耕做的漢子都陸陸續續的回家了,炊煙裊裊,青色的房屋在這寧靜的地方越顯寧靜。
她略感驚奇,兩人自西而來,一路上除了大門大戶,鮮少會有普通的農家會用青瓦蓋房。
當月白問道時,宋復一臉笑意面帶自豪的說道:「這是宋都督交給我們的。」
宋都督,即宋?為廣州都督。
開元初時,他便教導農戶燒瓦代替竹茅,以避免火災。
長安附近差不多每家每戶都換上了青瓦。
月白饒有興致的看著這個村落,柳樹依依,每戶人家門前都栽著青柳,連田埂上也不是作物而是這些展著柔媚枝條的樹木。
月白捏了捏纏在右手腕上的綠腰,蛇目菊嘶嘶的應了一聲,看著村子的方向,眼裡透出一絲警覺。
光著屁股蛋的皮孩子笑嘻嘻的叫了聲宋叔好,伸手便過來要糖。
扛著鋤頭挑著擔子的男人們也笑呵呵的問著:
「小宋什麼時候回來的?你家婆娘看樣子過不了幾天便要生啦!」
「嘿!小宋,村西的郭老頭把去年藏的酒給拿出來了,你可得好好嘗嘗。」
「這是帶朋友回來了?小宋啊,待會大娘給你送燉的雞湯過來。」
月白推著葉菩提跟在宋復身後,看著熱情的村民不斷給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含笑有禮的應了,還給那幾個花臉光屁股的娃塞了一把麥芽糖。
「我們到了。」在一家砌牆的院子裡停下,宋復的語氣裡明顯放鬆了下來。
從外面可以看見院子裡種著不少綠綠的青柳,生機盎然的模樣比剛才一路看到的都要好上不少。
柴門開著,門口站著一個荊釵白底碎花粗布麻裙的女子,腹部隆起,喜笑盈盈的看著來人。
「相公,你回來了。」
月白藉著掛在門上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是個溫柔靜好的人兒。
「娘子快進屋去,怎地又出來等了。」宋復急步向前,握住娘子涼涼的手,帶著一絲責備,更多的卻是心疼。
但是那兩人的眉眼裡是對對方連綿不盡的情義,月白看著,一時有些羨慕。
那女子的眸光飛快的掃過月白兩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
綠腰在月白的袖子裡,低低的警告著。
月白察覺到了綠腰的不安,手輕輕撫上了它冰涼的身子,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大開的門扉,就像是張著大口的怪獸一般。
天色有些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