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三兒跟蘇老大趕到供銷社，但林志清就沒打算去醫院，根本沒收拾。蘇老大生氣了，鼓著老筋教訓林志清：「這時候還置氣，不要命了，命重要還是氣重要哇？就算三兒做得不對，現在還可以吧？親兒子又怎麼樣？我還有親兒子呢，家都不要了！」
「哥，我沒生三兒氣。」林志清苦澀地搖搖頭，「三兒對我沒話說，是我做得不好。我知道自己身體，好得很，不用去醫院。別在這兒吵，別人不知道我得什麼病呢。」
蘇老大覺得不可思議：「命都快沒了，還管別人知道不知道。」三兒抹抹麻木的臉，盡量耐心地勸道：「好得很去醫院看看也沒事，檢查一下不更好嗎？小病小治，大病大治，沒病最好。叔你別擔心錢，有病我給你治，治好為止。」蘇老大插話：「這話說到地了，要不我說呢，親兒子又怎麼樣？」志清扭頭盯著三兒說：「三兒，你對我沒話說，是我不好意思。」三兒笑笑：「一家人有什麼不好意思？你本來是我叔，秋子現在還是我對象，結婚了你是我岳父。」林志清抱著杯子就是不動身：「從我到清水到現在，老林家欠老陳家多了。」
「那就接著欠吧。」三兒故作輕鬆地笑笑，「等身體好了再還給我。」
有人從門口經過，住腳伸頭問：「幹嘛呢？大清早吵吵。」三兒趁勢拉起林志清：「我叔感冒了，叫他去醫院非不去，你看人瘦的，拿身體扛怎麼行？」那人笑著：「昨天我們還說呢，怎麼那麼瘦哇？沒形了。三兒你帶他去看看，檢查一下也好哇。有病拖著。」
林志清被三兒和蘇老大拉上車。車開到半途時，林志清才心思沉重地開口說：「我怕回不來了。」三兒吃一驚，減慢了車速，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林志清。蘇老大差點從前座上蹦起來：「那你早不說！」林志清沒理會蘇老大，接著說：「我問過了，花再多錢都沒用。三兒鋪的攤子多，要錢呢，省點著花。」三兒極其無奈：「早說你有病，非說好得很。」
到了市人民醫院，林志清直接帶蘇老大和三兒來了傳染科主任周正安的辦公室。周正安是林志清同學，一直給他看病開藥，林志清的父親當年也是周正安給看的病。
辦公室裡有不少病號，周正安叫林志清和蘇老大坐外面的長椅上等候。
等辦病號都走了，三兒走進辦公室，問周正安：「周主任，你看我叔的病怎麼辦？」周正安抬頭看著三兒問：「你叔哇？」三兒點點頭。周正安翻眼道：「怎麼辦？住院！早該住院了。侄子就是不如兒子，生這麼大病看不出來呀？」三兒撓撓頭，一臉羞愧。
「老周，不怪他。」林志清走進辦公室，「他問了，沒說，都沒說。」
周正安無奈地看了一眼林志清：「單位的人呢？」三兒不解地問：「要單位的人幹嘛？」周正安歎了口氣：「先住下檢查吧。馬上通知單位，要花大錢。」林志清坐下來，沒落地搖搖頭：「單位也沒錢。」周正安說：「沒錢想辦法。老林，早一天治療多一分希望。」
「周主任，」三兒插話說，「你給我叔治，錢的事你放心，我負責。」
半上午，林志清檢查完畢，到病房住下了。蘇老大打了半天轉轉，招呼三兒：「你叔是幹部，清水供銷社沒錢，市供銷總社總該管吧？我去總社去看看。」林志清搖搖頭。
快十一點的時候，三兒借口拿化驗單，又來到周正安辦公室。周正安示意三兒坐下來，跟三兒說：「我正等著你呢。你姓陳吧？」三兒點點頭。周正安歉意地說：「老林跟說過你們兩家的事，一時沒想起來，錯怪你了。」三兒笑笑說：「沒事沒事。」周正安又說：「你跟老林那孩子小時候打的疫苗還是我給弄的，那時候不好弄，得到防疫站找人提前定。」
「我叔沒說過這事。」三兒又笑笑，「周主任，我叔的病到底怎麼樣？」
周正安歎了口氣：「你叔這病早了，你們不知道吧？去年臘月初吧？你叔到我這兒來了，說肝疼，吐血了。一檢查就不得了了，肝癌，晚期。」三兒的心像掉到冷水盆裡一樣，冰涼冰涼。周正安接著說：「檢查結果一出來，我就給他安排病房去了，回頭就找不到人影。然後我又打電話到清水供銷社，不來，死活不來，說花錢也沒用，遲早是個死。」
「周主任，「三兒感覺喘不過氣來。「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嗎？」
「沒好辦法，遲了。」周正安搖頭說，「也不能看著他死呀。」
三兒抬抬胸，冷靜了一下說：「周主任，麻煩你想想辦法，讓我叔多活一天也好。」周正揉揉太陽穴說：「盡量吧。就是錢，數以萬計呀，他沒錢。」三兒說：「錢沒問題。」
拖著沉重的步子，三兒回到病房，在病床邊上的方凳上坐下。林志清躺病床上對三兒笑笑說：「你不用問，我知道我的病。」三兒埋怨道：「那你不說？」林志清輕輕地搖搖頭，看著天花板說：「三兒，我做得不好，對不起了。」三兒扭過頭：「不說過了嗎，一家人有什麼對不起的？」林志清慘淡地笑笑：「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三兒，我說真的。」三兒不耐煩了：「叔你能不能不想這些事呀？」林志清嘀咕道：「早想說了，早後悔了。」
「叔，要不要告訴秋子？」三兒換了話題。
「她回來有什麼用？」林志清輕輕地搖搖頭，「她又不是醫生；剛工作就請假，影響不好。一會兒你也回去，店裡正忙呢，你又買了個廠，事多。你伯在陪著我就行，沒事下下象棋。供銷社會派人來的，有兩個人夠了，我還能動，不能動的時候再說。」
「怎麼不早說呢？」三兒揪心地吁了口氣。
「知道你會管我的。」林志清滿意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