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里急於把廠買了。皮猴子走後，鄭如松帶黃致興來到修店裡。三兒把兩位父母官領到斜對面老吳家的飯店。老吳笑道：「狗日的小三兒，這回可吃老子做的飯了。」
進了老房子改成的黑暗的包間，坐定之後，三兒給鄭如松和黃致興發了煙，又漫不經心地叫老吳上了茶。老吳帶門退出後，鄭如松說：「你倒心定神閒。」三兒笑笑說：「我又不著急。東方不亮西方亮，清水不行，我到其他地方辦廠去。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三兒，這就是你說的另作打算？」黃致興問。
「現在到哪投資不受歡迎哪？」三兒吐了口煙。
鄭如松斜了三兒一眼：「就在清水！我跟老黃來兩年多了，什麼政績沒有。他媽的，清水這麼個破地方，鬼都不來生蛋，別人招商引資，我們乾瞪眼。」黃致興無奈地笑笑，再問三兒：「你要那麼多地幹什麼？」三兒抽了口煙說：「擴大生產幹什麼。開價吧。」黃致興扭頭看了一眼鄭如松。鄭如松伏桌子上，盯著三兒問：「就十二萬塊？」三兒笑笑：「你帳是怎麼算的？何止十二萬哪？我不光買地，還要建廠，廠建好了，還給你們繳銳。」
「也是。」鄭如松點點頭，「那地在路邊上，三兒，四萬一畝怎麼樣？」
三兒盯著鄭如松，搖頭笑笑，半天不說話。鄭如松問：「貴了？」三兒說：「一會兒我請你們吃飯，麻煩你們為我的提議開了個會，受累了。」鄭如松又問：「什麼意思？」
「免談，什麼意思？」三兒理所當然地說，「我就沒見過這麼黑的。」
黃致興笑了：「我們開價你還價唄。」三兒搖搖頭：「你們這也太黑了，就這還招商引資呢？強盜一樣。」鄭如松斜眼看著三兒。三兒接著說：「昨天王所長問我，兩萬買不買？我就問他，兩萬你買嗎？他說不買，有那錢，找塊宅基地，可以做棟不錯的平房了。昨天我跟你們說了，現在人鄉里招商引資都直接劃地，交點土地使用金，誰有病願意買地辦廠哪？他們才會算帳，人賺的是稅錢，賺的是人氣。就你們這樣招商引資，別把人嚇跑了。」
「劃地呢。」鄭如松有點不服氣，「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也劃地給你？」
三兒盯著鄭如松，輕笑著說：「我估計鄭書記沒那魅力。」鄭如當然知道三兒的話裡有鄙視意味，無聲地歎了口氣。黃致興插話解釋說：「鄉里沒錢。」三兒點點頭：「所以我給你們出主意呀。沒想到你們還來黑我，不仗義。」黃致興點頭問：「那你說什麼價？」
三兒抽口煙說：「范陽，經濟好，街道修得也好，跟城裡差不多，你去問問，他們那臨街的地賣什麼價。」鄭如松插話說：「那要五六萬吧？」三兒湊近身子，笑著問：「那地只要五六萬哪？」鄭如松愣了一下，扯著臉皮提醒三兒：「以後塑料廠那塊也會成街的。」三兒認真地點點頭：「完全有可能，我也這麼看。要不你們就等著吧，漲價了再賣唄。」
「不說這些沒意思的了。」黃致興說，「三兒，你說，到底什麼價？」
三兒想了想說：「沿公路把廠區拉開點，整體算，兩萬。」鄭如松沒再說話。黃致興咂嘴道：「太便宜了吧？」三兒說：「這樣，按這個價公示，別人要我就不要，行嗎？」
「我們回去研究一下。」鄭如松首肯道，「那廠裡的機器跟房子呢？」
三兒撓撓頭：「房子拆了，我不要。」黃致興不服：「不要不像話吧？」三兒咂嘴道：「房子、機器、圍牆，一萬塊錢。圍牆你們沒算吧？我給你們算了，到時候也得拆。」鄭如松搖搖頭：「破房子也是房子，兩萬。」三兒沒說話。黃致興看著鄭如松。鄭如松接著說：「房子圍牆兩萬做不起來的，暫時還可以用。十二萬塊，到時我們還得給你三畝地。」
吃飯的時候，三兒說：「鄭書記、黃鄉長，為鄉里的利益，錙銖必較，服了。」鄭如松捏著杯子笑道：「不為鄉里我還為自己呀？那錢我也拿不回去。」黃致興不解地看著三兒。三兒深歎了一口氣：「回去你們再商量一下，要是有人願意買，先緊別人，我無所謂。」
「清水幾個人有十二萬？」鄭如松搖搖頭，「有二十萬誰買那破廠？」
三兒嚴肅地點點頭：「鄭書記這才說了句公道話。廠要是我買了，我就不謝了，你們沒照顧我。」黃致興懷疑地問：「小三兒，你真吃虧了？」三兒噢了一聲。黃致興又問：「那你還買？」三兒笑笑：「我比你們更是清水人，更想為清水做貢獻，也沒便宜別人。」
「你有那好心！」鄭如松總覺得三兒有貓膩，「還為清水作貢獻呢。」
「你們喝酒哇，」三兒夾了口菜，放嘴裡慢慢地嚼著，「我不會喝，我就吃菜。有個小**跟我說，路遙知馬力，事久見人心。作不作貢貢獻，得把眼光放長遠了看。毛x席不說了嗎？風物還需放眼量。再說，就算我佔光了，我也是清水人哪，還沒便宜別人。」
「看了不少書。」黃致興笑道，「你現在是富人，得做致富帶頭人。」
三兒搖搖頭：「我才吃幾天飽飯哪？我們家受苦的日子你們沒看到。不讓別人帶我致富，我就算是為清水的經濟發展作貢獻了。」鄭如松搖頭笑笑：「操，真他媽會說。」三兒更正道：「我那是會算帳。你說是不是這道理？都不要人帶頭致富，清水不就發了嗎？」
騎車往回走的時候，黃致興問鄭如松：「這麼賣合適嗎？」鄭如松扭頭看看從裡到外一派書生氣的黃致興說：「肯定便宜了，他媽的便宜還只有他願意買。」黃致興不懂鄭如松的意思，又問：「那就賣兩萬一畝？」鄭如松沒好氣地說：「兩萬人連句謝謝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