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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的夫人們紛紛笑道:「來了,來了,花轎來了。」
楊茉抬起頭,看到所有的目光投過來,她的眼淚豁然就落下來,她還以為出嫁的時候不會哭,可是那種感覺就是一下子洶湧而來,讓她沒有任何的準備。
也許她一直期待著有這樣一天,所有人都望著她,所有人都帶著祝福和喜悅,只因為她要出嫁。
她心裡一直緊張,怕自己沒準備好。
可真正到了這一天,她就明白,她已經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接受幸福。
幸福總是來的那麼突然,卻又那麼安靜,一切彷彿都停頓下來,等著她起身,為她遮上頭蓋。
今天她終於長大了。
感謝所有陪伴她長大的人。
陸姨娘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撫,「沒想到大小姐一轉眼就長大了,要嫁人了。」
楊茉點點頭,「姨娘一直在身邊照應,才有我的今日。」讓她忽然想起楊茉蘭小時候,楊家繁盛時的模樣,還好她沒有糊里糊塗地交給常亦寧,她等到這一天自己踏出這個門。
楊茉不禁又有了些哽咽,「走之前,我想去拜別祖母、父親、母親。」
旁邊的喜娘道:「可別誤了吉時。」
楊茉眼前都是鮮艷的紅色,「拜別長輩不會誤了吉時。」
楊茉去拜祖先。
外面打聽消息的丁二幾個伸頭伸腦地盼著。
「怎麼樣?楊大小姐上花轎沒有?」
「還沒有,」小郎中在楊家和藥鋪之間來回跑著氣喘吁吁,「還沒有呢,還沒到吉時,可能要等等。」
丁二花白的鬍子一翹一翹,「真是急死人了。」
這話一說,大家不禁笑起來,「丁二,又不是你要出嫁,你急什麼。」
「是啊,丁二,不是你要成親,也不是你嫁的女兒,你替人家大小姐著什麼急。」
「呸,」丁二看向看笑話他的人,「你們不是也在等消息,就我一個人著急啊?你們還不是一個個聽到有人說話立即伸脖子來看。」
「你,你,你,」丁二指指點點魏卯和幾個小郎中,「你們都是沒有娶妻的,不嫌害臊,盯著人家花轎做什麼?」
魏卯幾個被點的臉紅,立即縮了縮脖子,可是又忍不住留下來聽消息,師父要出嫁了,誰不想聽一聽情況。
這可是他們的師父啊。
人這輩子,除了爹娘老子,最重要的人就是教導自己的人,因為有那個人,跟著那個人你這一輩子定然差不了。
雖然他現在還是個普通的郎中,魏卯還是魏卯,但是只要跟著師父就能學到更多,假以時日,當別人只能庸庸碌碌活下去,魏卯還能接著學習,人只要一直地學習就會永遠走下去,走的比誰都遠。
這是師父說的話,他永遠都記得。
為了將來那個魏卯,他也一定會踏踏實實地學著,為了將來他也能救回一條性命。
有那麼一個人,就是那麼一個人,只要跟著她,人生就會變得不同,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跟緊她,不能放鬆。
魏卯正想著,蕭全匆匆忙忙跑過來,「快……收拾收拾……讓我們過去了。」
「什麼?」四周忽然靜下來,大家怔愣地看蕭全。
「師父的婚事啊,讓我們過去周家呢。」
白老先生看向濟子篆,濟子篆又看看周圍的人,「怎麼說的?都讓誰過去?」
「讓我們想過去的都過去,周爺是這樣說的。」
想過去的都過去?
周爺到底知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現在整個一條街的人都在聽楊大小姐的消息,這樣的話傳出來,整個一條街的人都去周家?那還不擠破了門。
濟子篆道:「別是說錯了。」
「錯不了,錯不了,」蕭全整個人如同爐蓋上的黃豆,被烤的又酥又脆,想要辟里啪啦地裂開,難以掩飾心裡的高興,根本看不到濟先生的暗示,「周爺就是這樣說的,快過去吧,一會兒花轎到了,我們就等不到了。」
蕭全話音剛落就看到濟子篆皺起的兩條眉毛,然後不知是誰吆喝了一聲,「聽到沒有,想去的就去,不是光保合堂的郎中才能去。」
江掌櫃笑道:「你們湊什麼熱鬧,還是等消息吧,周爺說的就是保合堂,保合堂是楊大小姐開的,你們那些和楊家沒關係,過去做什麼。」
「怎麼沒關係。」
「鹹亨八年保合堂楊大小姐治瘧病,我們一起用冰水浸的黃花蒿,沈微言呢,沈微言能作證。」
張琰不甘示弱,「鹹亨八年秋保合堂楊大小姐治楊梅瘡,我們家插過保合堂的旗子,楊大小姐親自教我們如何治楊梅瘡,張戈你別躲起來,當時你也在,我是第一個來求旗的。」
另一個郎中道:「鹹亨八年冬,京城大亂,我們來保合堂幫忙,楊大小姐教我們如果包紮止血。」
「楊大小姐是你們的師父,也是我們的,怎麼你們去得我們就去不得。」
「讓開,讓開,我先去。」
聲音遠遠地傳來,大家轉過頭去看,只瞧見條花花綠綠的褲子和一團亂糟糟的頭髮,那個人懷抱著個小瓶子小心翼翼地走過來,眼睛謹慎地看向周圍生怕別人來搶他手裡的東西,「我的藥做出來了,我要去給楊大小姐看。」
聽得這話魏卯心臟劇烈地跳動,大白日的幾乎讓他看到了天邊的星星,「是……真的?真的做出藥了?」
朱善連連點頭,「做出來了。」
魏卯簡直要跳起來,伸手撈到旁邊的蕭全,「你聽到沒有?師父期盼的藥做出來了。」
師父花了很多心血想要做出的藥。
蕭全急切地說不出話來,「快……快……快……師父說……快……」
白老先生看到滿臉通紅的蕭全頓時哭笑不得,「快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保合堂要出新藥的,到底是什麼藥?
大家都很好奇,不管是什麼藥,都一定很厲害,保合堂推出來的藥哪個是別人見過的,張琰忍不住張嘴問,「是什麼藥啊?」
朱善將罐子死死地抱著,大大地頭搖晃著,忽然裂開嘴露出牙齒,那璀璨的笑容讓他顯得也不那麼邋遢,反而看起來神采奕奕,好像做了一件做偉大的事,高傲地昂起頭,再也不怕被人嘲笑,而是讓人期待。
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有人說,朱善是個被蛆蟲啃空腦袋的笨蛋。
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有人說,呦,朱善啊,只是一個敗家子,不學無術的瘋子。
他朱善,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他不是一個笨蛋,不是一個敗家子,更不是一個瘋子,他在保合堂為楊大小姐做藥。
他做出的藥能惠及很多人。
也許這些人永遠不知道他朱善,卻會用到他今日做出的藥。
也許他將來會成一堆白骨,灰飛煙滅,什麼也不剩,但是他的藥還會有人用,這才是他想要的結果。
人命有限,但是人這輩子總能做成一兩件能讓人永遠記得的事。
……
常亦寧在劉家等了很久卻也不見劉硯田回來。
是不是劉硯田不願意幫忙找他父親,自從叛黨亂起來,他們一直在找父親,可是等到大牢裡清點人犯名單,他們才得到確切的消息,父親不在大牢裡,很可能是被馮黨帶走了,或者是趁亂逃出去了。
被馮黨強行帶走還好,如果是真的跟馮黨走了,那麼常家就和叛黨一樣。
祖母本來還要等等看再說,聽到這話才算真的急切起來,讓他來找劉太傅商議,劉太傅的生母和祖母是表姐妹,平日裡兩家沒有什麼聯繫,可是劉家應該還能看在親戚的面子上幫忙。
至少常亦寧是這麼想。
劉太傅的名聲畢竟一直都很好。
來到劉家,劉家的下人也是畢恭畢敬地伺候。
常亦寧坐下來喝茶,很快他就坐不住了,心裡亂成一團。
今天是楊茉蘭出嫁的日子。
楊茉蘭出嫁,嫁給周十爺,這件事從年前就開始鬧,一直熱鬧到現在,因為周家不停地送聘禮去楊家,一共送了三百六十多抬。
這樣的數目讓誰都會覺得震驚。
他不明白為何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而是靜下心來打理家中的事務,甚至連恩科都沒有報考,他只是想一步步地來,先讓家裡的情況穩定下來。
常亦寧想著繼續等。
還沒有等到劉太傅,卻聽到外面一陣嘈雜聲,他順著聲音走出院子停到二進院的月亮門處,就聽到有個人在院子裡啼哭,常亦寧看不到裡面的情形,卻能將說話聲音聽的清清楚楚。
「大小姐,您不會真的見死不救吧。」周夫人李氏苦苦地哀求。
「夫人快起來,」劉妍寧伸手攙扶起李氏,「不是我不肯幫忙,夫人找來的大夫都說夫人沒有病症,我又認識幾個大夫。」
「怎麼沒有,我記得大小姐認識一個蕭老大夫,給大小姐治過病,大小姐的病症不是好了許多。」
劉妍寧歎了口氣,「哪裡那麼容易找到人,我已經很久沒見過蕭老大夫了。」
看著劉妍寧皺起眉頭興歎的模樣,李氏不知怎麼的頓時覺得好笑起來,「劉大小姐,我這些年沒少幫襯你,幫你上上下下說了多少好話,到頭來我有了病你卻連手也不肯伸。」
旁邊的下人聽到這話嚇了一跳,「周夫人,您怎麼說這樣的話,我們大小姐真的幫忙了啊。」
「她從來都是嘴上說,什麼時候真的做過誰又知道,果然就像楊氏說的那樣,無論我怎麼求,你不過就是搪塞,因為如果找來大夫覺得楊氏說的有理,就替楊氏長了名聲,如果覺得楊氏說的沒理,我死了,你不免擔罵名。」
「劉妍寧,我今天才知道,我是看錯了你。」
李氏尖聲叫喊著,「你是不是將我當做傻子一樣,隨便的耍弄。」
「夫人,周夫人,」劉妍寧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夫人怎麼會將我當做這樣的人,我何時做過這樣的事。」
常亦寧聽得這話,不知怎麼的,覺得抬起了眼睛。
楊茉蘭說的沒錯,這些人都在假惺惺地遮掩,說什麼長袖善舞,會察言觀色,都是些表裡不一的偽君子。
所以劉家才會讓他在堂屋裡喫茶卻遲遲不見劉太傅的影子。
這麼多年。
這麼多年,他以為看透了一切。
到頭來,不論是祖母還是母親或者是外面的人,他根本沒看明白。
他不明白為何父親進了大牢祖母只是表面上擔憂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怎麼將父親救出來,他不明白為何祖母只是嘴上疼楊茉蘭,卻從來沒有為楊茉蘭仔細打算過。
他不明白為何母親說將楊茉蘭看做親生女兒,卻還給他張羅喬家的婚事。
他真是個糊塗蟲。
他真是有太多沒有弄明白的事。
於是今天才像一個傻子一樣坐在這裡想著劉太傅能救他父親,幫他一把。
倒是楊茉蘭,不管是從前喜歡他,還是後來疏離他,都是那麼的真,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表露著她的想法。
楊茉蘭是他生命裡最真的一個人,而他卻將她放開了。
常亦寧轉過頭,忽然之間覺得所有酸澀的東西一起塞進了他的心臟。
他是第一次這樣想哭。
他嘗到了想哭卻哭不出聲的感覺。
她從來沒跟他說過為什麼要離開他,離開常家,為什麼她不肯說一句,讓他連一個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楊茉蘭時的情形,她坐在鞦韆裡,眼睛迎著光瞇起來,然後看到他,露出慌張、羞怯的微笑。
……
喜娘將楊茉領進轎子,然後將花瓶放進她懷裡,再三叮囑,「千萬要拿好不能掉了。」
楊茉點點頭。
外面就傳來醇郡王的聲音,「新郎這時候可不能和新娘說話,要說等到洞房再說。」
然後是一片笑聲,大家都在笑話周成陵,平日裡周成陵板臉的時候不少,趁著他成親,大家自然多多少少都要鬧他一鬧。
楊茉覺得好奇,也不知道周成陵想跟她說什麼。
醇郡王向喜娘招手,「快……上馬酒拿來,這杯酒是無論如何都要喝的。」
成親的酒要喝的實在多。
孫都統道:「別還沒拜堂就灌醉了。」
說完話,鑼鼓聲音響起,外面傳來周成陵道謝的聲音,然後花轎就抬起來。
就這樣離開家了,楊茉的心也像懸起來的轎子一樣,顫顫巍巍,有些歡喜又有些別愁。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