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陵道:「簡單告訴我一下你的藥要怎麼做。」
楊茉點點頭,「將我們做的烈酒和鏹水融合用熱油煮,等到有東西蒸騰出,慢慢向裡面滴入烈酒,蒸騰出的東西就是我要的藥,聽起來簡單但是做起來難,因為我不知道油燒多熱能將藥蒸出來,所以要分幾批不同熱度來做藥,最後來試藥效。」
周成陵仔細想了想,「不容易做成,」說著笑看向楊茉,「你可知道士煉丹?」
這個因為有皇上迷戀上清院,大家應該都知曉,楊茉道:「知道一些,不過並不多。」
周成陵站起身很熟練地從書櫃裡拿出本書,「古今不少有名的醫生都開藥爐。」說著他走到她面前,將手裡的書遞過去。
他不過是在她書房裡轉了幾圈就要比她更清楚自家的藏書。
楊茉低頭看向手中的書本,上面寫著《金丹秘要》,翻開裡面還畫著懸胎鼎和水鼎,這些煉丹的爐鼎看起來和化學儀器沒太大差別,只不過稍嫌粗糙。
楊茉盯著書上的字看,一隻手卻伸到她眼前擋住了她的視線,「現在再學已經來不及了。」
楊茉抬起頭,周成陵唇邊含笑,面容溫和,「你知道濟先生是外科世家於是請他來教導弟子外科止血縫合,你知道胡靈、魏卯已經精通采血,你知道沈微言行事縝密可以幫你做鹽水,為了救十二小姐你也算是人盡其責物盡其用。」
楊茉不禁覺得奇怪,周成陵這口氣似是在誇她卻又有點悵然。
「楊茉蘭,」周成陵忽然叫她的名字,「你我相識這麼久,你卻並不太瞭解我。」
周成陵修長的手指一收將楊茉手裡的書握住,「我也有一樣家傳絕學,旁人不過窺其三分。」
這樣個貴公子站在她面前說了那麼大段話。原來只是為了這一句,他剛剛微擰的眉峰裡是些酸澀,只因為她不太瞭解他。
楊茉覺得因為他湧起的那股酸,心頭甜起來,那喜悅如同熱流一下子到身體各處,「你說的家傳絕學是什麼?」
周成陵目光清明,「是煉丹。不要說大周朝國力鼎盛時我家在煉丹,就算就是如今這樣的年月上清院的丹爐可曾停過?你若是想要藥無需別的,只要向我伸手,只要你伸手就一定會有。」
只要你伸手就一定會有。
她從來沒期望過有人在她面前說這樣的話。誠然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換來,每向上走一步她都拼盡全力,她以此為傲。但是她心裡也期望有時候什麼都不做就能擁有一切,哪怕是短暫的一刻。
歡樂、幸福、成就,她什麼都不做就能全都接住。她不會因此喪失心性不再繼續努力,她只是需要歇一歇,就算是苦行僧也願意靠在大樹下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那就是她的幸福。
「楊茉蘭。只有你不想跟我要的,沒有我不想給你的,」周成陵仔細地看著她,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只是泛起的笑容中有些缺失,少的是極致的歡喜。「我多希望你只是一個內宅婦人,不需我太多言語只能站在我身後給我生兒育女,簡簡單單就圈你一輩子。因為你沒有別的選擇。」
「我期望過你在醫術上止步或是受挫,那樣一來我就可以維護你,可以給你個好歸宿,親眼見過你幾次治病救人之後,我又改變了想法。你是不可能放棄醫術,而我也不能給你。你今日得來的一切。」
「我知道讓所有人能站起來支持你有多難。」
楊茉不錯眼睛地看著周成陵,周成陵緊繃的臉總算有所鬆動,「我小時候因為不想和京中的大儒學習,嫌他沒事就要做兩首酸詩因此被父親責打,就算將骨頭打散了我也不肯認錯,宗室都知曉我的倔脾氣,所以我要娶你不是一時興起,沒有什麼能難得住我,所以你不必小心翼翼怕我辜負,如果你為我動心我必不會讓你傷情,多瞭解我一些你也不會難過。」
楊茉不禁震驚,她沒想過周成陵說出這樣的話。
從來都是他說話,她不出聲的逃避,其實她很喜歡和他相處,可心中總是有疑慮。
今天他說的話,讓她驚詫,讓她覺得眼前一切都亮起來。
讓她也想要說些什麼,至少讓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思。
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奮不顧身,沒有理智,不能用理智去判斷,如果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她覺得那就是已經心生愛意。
如果有一天眼前所有一切都更加明亮,好像已經遠離了痛苦和煩悶,那一定就是遇見了想要依戀、嚮往的人。
索性他們互相喜歡,索性他們之間沒有第三個人在阻礙。
楊茉看著周成陵,「周成陵,我覺得我已經很喜歡你了,能治病救人做喜歡做的事我會喜悅,每天能見到你我也會喜悅,我覺得現在你和醫術一樣,讓我嚮往。」
讓我嚮往。
周成陵顯得格外的冷靜,仔細看看更加像是怔愣。
他從來都是頭腦清醒,卻沒想過身體裡還能有一樣東西如同洶湧的潮水一下子將他整個人淹沒。
他的心臟彷彿在胸腔裡滾了滾,又被扯了扯,然後緩過氣來狂跳不止,他那如同一汪深潭的眼睛裡只能看到那個女子,她仰起臉看著他,「所以,你一定要想盡辦法娶我,不要被人約束住,也不要讓別人將我娶走,不要讓我們心生遺憾。」
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膽大的話,所以從來不知道,這話裡每一個字都能讓他慌亂。
讓他終於明白,他從前冷靜、自持,那是因為他沒有遇到讓他慌亂的那個人。
等了這麼久才讓他感覺到心頭亂跳。
如果遇到一個人能讓他的心突突狂跳,他不會放她走,所以從始到終一切就是這樣的簡單。
……
楊茉第二天見到周成陵,發現周成陵的藥鋪裡已經擺了幾個類似水鼎的東西。
周成陵道:「看看是不是這樣。」
鼎換做了耐高熱的瓷器,這樣就不會被鏹水腐蝕,周成陵怎麼在一夜之間找齊這些東西。
楊茉正看著,蔣平將一個人從外面請進來。
那人穿著一身灰色的長袍,臉上的神情淡泊,頭髮沒有挽起來看起來有幾分仙風道骨,見到周成陵,那人上前行禮,然後將目光落在楊茉身上。
蕭軻仔細地看楊茉,這就是宣王爺說的楊大小姐。
為了楊大小姐宣王爺將他從百里之外叫進京,他還以為是國事,原來只是為了一個女子,大家說宣王爺被一個女子迷住他原來還不肯相信,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一個女子懂得什麼煉藥。
蕭軻掉過頭去和周成陵說話,「我會照王爺說的去做,到底能不能得到楊大小姐說的藥,就不得而知。」
他煉藥這麼長時間從來沒聽說用鏹水和烈酒能做出什麼讓人吸進去就會昏迷的藥。
楊茉吩咐秋桐將朱善叫進來。
朱善看著眼前的這些東西發呆。
對這樣的呆愣蕭軻不禁想要嗤之以鼻,要不是宣王爺在他一定會揮袖而去,為一個女子和粗人施展煉丹術,簡直就是對他的侮辱。
蕭軻看著面沉如水的周成陵,強壓下心頭不快,吩咐旁邊的徒弟,「開爐。」
朱善從懷裡拿出幾張紙,跳著腳跟了過去。
蕭軻看一眼朱善手裡的東西,上面怪模怪樣地畫著幾個爐鼎。
「這是要做什麼?」蕭軻沉聲問。
朱善挺直脊背,「我們大小姐說了,凡事試著做藥都要記錄清楚,用多少柴禾用多少鏹水用多少烈酒之後做出什麼,否則一切就等於白做,每張紙就是次嘗試,否則就算偶然做出了藥,沒有詳細記清楚,下次要用藥怎麼辦?難道要重新來過?」
看起來邋邋遢遢的人竟然懂得這個。
很多方士偶然煉製出丹藥之後卻無法再次復原,一生引為遺憾。
蕭軻本來對朱善手裡的東西不屑一顧,聽到朱善的話詫異地將朱善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從前是做什麼的?」
朱善更加得意,「我?養蠅蟲,我們大小姐用蟲給很多人治過病咧。」
蕭軻的頭頂彷彿炸了響雷。
朱善卻不在意,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要不是楊大小姐他早就被蠅蟲吃了,現在無論誰問起來他都覺得臉上光彩,自己好像也變得很高大,看吧,我養的蠅蟲治好了很多人的病。
我的蟲子真的能治病救人。
這都是因為楊大小姐。
蕭軻臉色難看,這髒兮兮的男人養蠅蟲已經夠讓他驚異,楊大小姐竟然用蠅蟲來給人治病。
宣王爺要娶的究竟是什麼人?
蕭軻的徒弟開始添柴,朱善將柴禾一根根地畫在紙上。
……
楊茉顧不得在煉藥上耽擱太多時間,只好將這些托付給周成陵,「只要做出東西就要試試。」
周成陵接過楊茉的話茬,「要用牲畜試,不能用讓人隨便碰觸。」
楊茉點點頭,「濟先生那邊等著我開刀呢。」今天要用牲畜走一遍腹部探查術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