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沒有人出來說話。
楊茉緩緩地接著道,「黃公公端茶進內殿的時候行走還很正常,從內殿裡出來右腿就有些難以承重,所以每次都要靠著柱子才能站立,只要休息片刻,內殿裡鈴聲響起,黃公公卻又能進內殿伺候,這樣反反覆覆進了內殿三次都是表現出同樣的症狀,於是我認為不是巧合,而是一種病症。」
本來是在議論一樁案子,楊氏卻說起病症來,刑部侍郎剛要呼喝。
楊茉道:「黃公公最近有沒有覺得腿腳麻木,休息片刻卻又會立即緩解。」
黃公公本是留意聽大殿裡眾人說案子,卻沒想到楊大小姐徑直說起他的病症,一時之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
黃公公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屏風後,頓時他聽到一聲清脆的鈴聲,皇上彷彿也很想知曉,楊氏到底在說些什麼。
馮閣老眼睛微抬。
黃公公道:「年紀大了就是腿腳不靈便,宮中許多老人都如此,不光是咱家一個,」說著看向身邊的韓公公,「韓公公每日也是要捶打腰腿才能走動,是不是韓公公。」
宣王爺交代他要照應楊大小姐,到了關鍵時刻他可以給楊大小姐一些暗示,但是在尋常時候他不能表露出半分異樣,韓公公笑著道:「黃公公說的是,咱家的腿腳也不大靈便。」
「黃公公能不能走五十步?如果只是腿腳不靈便不會走不了五十步。」楊茉低聲道。
聽這口氣,楊氏怎麼篤定黃公公走不了五十步。
荒唐,現在就是一場鬧劇,還從來沒有人敢在上清院這樣膽大妄為。
楊氏這麼做在故意將話題轉開,刑部侍郎看向馮閣老,他應該阻止楊氏可笑的作為,楊氏太可笑了。旁若無人地說起病症來。
「楊氏……」刑部侍郎的才說了兩個字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聽到清晰的銅鈴聲響,伴隨鈴聲的是輕輕的腳步聲。
有人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就站在幔帳後。
是皇上。
大殿裡片刻安靜。
「黃英你就走五十步。」皇帝的聲音突然傳過來。
眾人立即跪下行禮。
黃公公躬身道:「是。」然後抬起腳在大殿裡走起來。
真可笑,就因為楊氏一句話,問案就停滯下來,現在所有人都在看黃公公走路,刑部侍郎從來沒見過這樣可笑的事。
不過讓他驚異的事,眼見著走路好好的黃公公忽然顛簸起來,然後不由自主停住腳步,只走了二十幾步。才走了一半就要停下來。
真的被楊氏言中,黃公公知曉自己腿腳不靈便卻從來沒仔細算過到底能走多少步。
旁邊的楊茉鬆了口氣,在現代她可以迅速判斷出疑似病例。那是因為現代有時間讓她進行求證,現在這個緊要的關頭,她不但要診斷疑似病例,更要保證診斷的準確度。
楊茉道:「黃公公歇息片刻,就立即可以再走完剩下的二十三步。想要再向前走又要歇息,這就是我說的間歇性跛行。」
這個楊氏怎麼如此猖狂,面對這麼多人都能神情自若地說出這些話,彷彿這裡是她的保合堂。刑部侍郎想要開口說話,可是現在皇上就站在幔帳後,現在凡事都要看聖意。刑部侍郎轉頭去看馮閣老。
馮閣老神情如常,彷彿並沒有被楊氏的話吸引。
黃公公讓宮人扶到旁邊,宮人拿起帕子給黃公公擦汗。看樣子黃公公連剩下的二十幾步都走不了了。
黃色的幔帳掀開,眾人就看到了龍袍上波濤翻滾的水腳,奇怪,在上清院裡議事皇帝卻難得地穿上了龍袍。
馮閣老眼皮一跳,不合常理的情形出現。就是要出事的先兆。
黃公公向皇帝行禮,「天家。奴婢這幾日是有些不適。」
皇帝沒有看大殿裡的眾人,而是一步步上了台階,然後盤腿坐在殿中的青蓮墊子上,「有沒有讓太醫院看過?」
黃公公忙道:「請太醫院的御醫來看過了。」
顯然太醫院沒有對症下藥,否則就不會被楊氏一眼看穿。皇帝從來沒想過要仔細看一個女人,如今卻瞇起眼睛向楊氏看過去。
很尋常的一個女人,看起來和普普通通的宮人沒什麼兩樣,穿著甚至不如宮人講究,這就是民間的女子。
馮閣老忽然咳嗽一聲,彷彿大夢初醒,嗓音有些沙啞,「皇上,還是請太醫院來給黃公公診治。」
楊氏是坊間的醫生,如何能比得上太醫院。
皇帝靠在旁邊的軟墊上,乜著眼睛看人,神態自在隨意,「楊氏,你說黃公公是什麼病?可能治好?」
完全不問案子,而是徑直問黃公公的病情,楊茉鬆口氣,她的目的達到了,只要馮黨的節奏被破壞,她就有可能掌控部分局面。
楊茉看向高正春,高正春汗透了衣襟,旁邊的侯子安也不如方纔那樣安穩,開始小幅度地向左右張望起來。
侯子安想到程氏的病就是被楊氏治好的,不免心中忐忑,民間對楊氏和保合堂十分推崇,保合堂那裡更是養了一群以楊氏馬首是瞻的瘋子。
千萬不能讓楊氏給人治病,否則就……就……侯子安轉頭看向刑部侍郎,想要傳遞自己的想法。
刑部侍郎狠狠地瞪了侯子安一眼,「皇上,還是請太醫院當值的御醫來給黃公公診治,」不能任楊氏在這裡故弄玄虛,「眼下……科舉舞弊案……還另有內情。」
「不急,」皇帝似是並不在意朝政,而是對黃公公的病有了興趣,「去問問太醫院如今是哪位御醫當值。」
自從他聽到有人說起楊氏,楊氏就和巫醫連起來,現在有了這樣的機會,他倒想看看楊氏到底是別有心計,還是真的醫術了得。
宮人聽了立即下去詢問。
刑部侍郎看向馮閣老。馮閣老閉著眼睛,皇上的性子他知曉,到了這個時候就要順著皇上的意思。
皇上就像一個小孩子,你越不讓他做什麼他越想要去做。楊氏這麼短短的時間不一定能診治出黃公公是什麼病症,太醫院的御醫來了不過就是像之前一樣辯症,皇上聽那些枯燥的話很快就會膩煩了,只要皇上不在意,楊氏說什麼都沒用,馮閣老想著將官服袖子攏了攏。
葛世通卻心裡說不出的歡暢。
從進了上清院就被馮閣老這個老賊壓著,現在楊大小姐來了就有了變數。楊大小姐說的那麼肯定,就一定會治這病症。
等到楊大小姐治好了黃公公的病,看這些人還說楊大小姐的醫術是假的。
太醫院的當班御醫很快上了大殿。楊茉抬起頭看過去,是丁科丁御醫。
丁科上前跪拜。
皇帝向韓公公揮揮手,韓公公立即代為問話,「丁御醫可給黃公公診過脈?」
丁科道:「今天一早黃公公不舒坦,下官已經請過脈了。」
韓公公就看向楊茉。「方纔楊氏說,黃公公是……是……」
楊茉道:「間歇性跛行。」
韓公公點點頭,丁科下意識地向楊茉看過去,楊大小姐說的他並沒有聽過。
「皇上想知曉,可有這樣的病?」
丁科搖頭,「沒有。下官沒聽過。」
刑部侍郎忍不住想要冷笑,果然,楊氏說的果然是假的。
「不過。」丁科立即道,「楊大小姐說有這樣的病症,必然就是有的。」
馮閣老也忍不住驚訝,沒想到丁科一個堂堂的太醫院院判會說出這樣的話。
刑部侍郎也驚奇地吸一口氣。
蓮花座上的皇帝眼睛又睜開幾分,他從來沒聽過太醫這樣誇讚一個民間郎中。
丁科道:「楊大小姐醫術了得。之前治好了痘症和楊梅瘡已經是旁人難及,還能用輸血的法子救活重傷的病患。武舉人陸贄就是楊大小姐救活的,這些醫術都是微臣不會的。」
保合堂治癒楊梅瘡病患的時候,丁科是從頭到尾看了病患脈案,從那時開始他就對楊茉萬分敬服。
韓公公又去看皇上臉色,皇上向黃公公努了努嘴。
韓公公立即道:「楊氏,黃公公的病你可能治?」
楊茉道:「我要上前仔細診斷才能知曉。」
立即就有宮人將黃公公扶到一旁坐下,楊茉上前仔細給黃公公診治。
刑部侍郎臉色難看,這案子若是不能速戰速決,恐怕會節外生枝,尤其是那個侯子安,本來就神情慌張,現在如同一灘泥般癱坐在那裡,甚至不如旁邊的高正春,馮閣老坐在椅子上不吭聲,最心急如焚的人是他。
他真是恨不得一掌將楊氏拍死。
「是消渴症。」楊茉一邊說一邊起身。
「消渴症?」丁科道,「可是黃公公並沒有肺熱傷津、口渴多飲兼消瘦的病症。」
古代將糖尿病歸於消渴症,但是經過現代的研究飢渴症只能發現一部分糖尿病,並不能發現2型糖尿病,2型糖尿病病人年紀大,身形多肥胖,糖尿病的症狀不明顯,僅僅是輕度的乏力和口渴。
「大人平日裡診斷消渴症,是不是年輕人居多?有一種消渴症是年紀大的人多發,病症不明顯所以不容易辨症,等到病重時再治已經來不及。」
聽到病重再治就來不及了,黃公公不禁慌張,胸口就如同有塊石頭壓在上面,讓他越來越透不過氣來,汗不停地淌下來,他想要拿出帕子來擦卻又沒有力氣。
楊茉道:「最明顯的症狀就是間歇性跛行和眼、足的損害,所以我會問黃公公腳上是否有破潰。」
丁科聽到這裡覺得萬分的興奮,忙問向黃公公,「公公腳上可有傷?」
黃公公想要說話,剛張開嘴卻眼前發黑,頓時向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