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閣老府上一片燈火通明,白老先生垂著眼睛仔細思量,面前黑亮亮的翹頭桌彷彿能照出他的影子。
「楊大小姐說是楊梅瘡?」白老先生彷彿自言自語。
閆閣老緊繃著臉,「楊大小姐年紀還小,就算秉正在世,也不一定會勝過先生,就照先生的單方來用,一定會有效。」
白老先生就想起楊大小姐寫的那些病徵來,若說讓他懷疑自己的診斷就只有楊大小姐,她寫下來的那些東西,對一個郎中來說,是何其貴重的禮物。
「我想再仔細檢查一下公子。」白老先生想要起身,身子卻一踉蹌沒能站穩。
楊家保合堂倒了之後,他也因舊疾纏身才會退隱下來,要不是閆閣老出面他是萬不能再出診。
「白老先生。」閆閣老動容,要親自上前攙扶。
白老先生搖頭,長喘幾口氣,「讓人去尋沈微言來。」沈微言,就是那個將楊大小姐寫的症狀倒背如流的年輕人。
……
沈微言背著藥箱回到家中,屋子裡傳來一陣飯菜的香氣,桌子上點著一盞燈,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孩子仔細地在燈下穿針引線。
「不是不讓你做這些。」沈微言將藥箱放在桌子上,挽起袖子去拿沈夢芸面前的笸籮。
「哥,」沈夢芸將笸籮抱在懷裡,「這是幫吳嬸做的鞋面,說好了給我兩個錢。」抬起頭稚嫩的臉上不自然地暈著一片蝶形的紅斑。
沈微言皺起眉頭,「怎麼又重了?」
「哪有,」沈夢芸笑著低頭遮掩,「我剛洗了臉,所以才會看著發紅,吃了哥哥拿回來的藥我覺得好多了,」說著揚起瘦瘦的胳膊,「你瞧瞧,很有力氣。」
沈微言想起了什麼,將藥箱打開,拿出一個油紙包,一層層地打開露出裡面幾塊點心。
沈夢芸看得眼睛發亮,不自覺地吞嚥一口,卻低下頭,裝作不在意的模樣,「我吃過了,哥哥吃吧!我也不喜歡吃甜食。」
沈微言心中不禁酸澀,自從父母去世,妹妹和他就過著清貧的日子,「我在閆府吃過了,這些是我特意拿回來給你的。」
聽說閆府,沈夢芸臉上露出笑容來,這才去拿點心,寶貝似的小口咬下去,生怕一下子就會吃沒了,「哥哥真的去了閆閣老府上,這麼說哥哥的名氣越來越大了。」
閆家能找到他是因為最近京裡有名的郎中都被名門望族請走了,再就是他借了楊大小姐的辨疹法子……並不是靠他自己,沈微言想著將閆府給的一兩銀子拿出來放在桌上。
「哥哥去買塊布料做件衣袍吧,袖口都已經壞了,讓人看了要笑話。」
沈微言頓時想起楊大小姐拉開他的手臂,不禁覺得羞愧難當,忙進內室將更舊的衣袍拿出來換上,打了一盆清水小心翼翼地將脫下來的袍子放在水中去洗。
不論怎麼小心,衣服還是會變舊變壞,怪只怪他沒有名氣,請他去看症的人家並不多,好不容易去了常家,常家管事媽媽指點他要小心診斷,就算是很輕的病症也要謹慎起見,卻沒想到遇見了楊大小姐,楊大小姐提起白老先生,他又是驚訝又是激動,貪婪地記著那些醫理知識,就將常家管事的話丟到了腦後,出來之後,常家只給了二十個錢。
好不容易常家又請他去辨症,他卻在人前提起楊大小姐,結果師父不肯再認他這個弟子,藥鋪也沒有了他的位置,現在閆家雖然給了一兩銀子,可是往後要怎麼辦?
不知怎麼的,沈微言眼前浮起楊大小姐那雙清澈的眼睛,他不由地挺直了脊背,只是瘦瘦的身子單薄,不一會兒功夫又沉了下去。
「是不是沈微言家?」門外傳來呼喝聲。
沈微言心中一喜,大約是有人請他去看脈,忙起身去開門,「是,是……我就是沈微言。」
打開門,看到一個黑臉漢子。
「我家主子讓你過去一趟。」
沈微言急忙回屋拿了藥箱跟那黑臉漢子向前走去。
「去哪裡?」
「到了你就知道。」漢子的聲音很堅硬。
拐過去就是京裡相對熱鬧的一條街,京中許多店舖都開在這裡。
漢子停在一家藥鋪跟前,「進去吧,我家主子在等你。」
沈微言看著裡面屋子裡透出的光亮,背緊藥箱走了進去。
屋子裡一個人背對著他靠在軟榻上,頭髮用玉冠束起,在翻看手中的書。屋子裡地上到處是散落的醫書,沈微言邊走邊要撿起。
「我的東西不喜歡別人碰。」
沈微言忙將手縮了回來。
這家主人似是脾氣不怎麼好。
「我的藥鋪才開張,少一個主診的郎中,聽說你小有名聲,每個月五兩銀子,出診得來的銀錢一半交到櫃裡,若是願意就簽了櫃上的文書。」
五兩銀子已經不少,出診還能得到一半。
「在這個藥鋪兩年,中途不准換東家。」
這樣好的條件,沈微言想要立即同意,卻還是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只是一個名不經傳的小郎中,為何會花大價錢請我。」
那人似是一笑,「聽說你對辨症大膽,連授業恩師也不容。」
沈微言想要辯解。
那人卻道:「救活董昭,查出常三患有楊梅瘡,給閆二辨症,處處都有你在,我倒想聽聽,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奧妙。」
這人竟然直呼文正公世子的名諱,叫常家公子常三,閆閣老家公子閆二,這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半晌用平淡地聲音道:「不敢說?看來傳言也不能當真。」說完話那人揮揮手,彷彿要讓沈微言離開。
沈微言深吸一口氣,「公子也懂得藥理?」
那人似是不屑說起,「這兩三日看過不少醫書,若是你有什麼脈象、藥理遺忘出處,便可問我。」
不過看過兩三日,豈能和他苦學十幾年相比,沈微言油然生出一股不服之心,坦然坐下來,「公子如何稱呼?」
那人微微一頓,「柳成陵。」
京中並無柳氏大族。沈微言拿起旁邊的茶水潤喉,開始論症。
不知過了多久,沈微言從藥鋪出來時,外面已經下了細雨,帶他過來的黑臉大漢一動不動地站在屋簷下。
沈微言踩著泥濘一路回到家中,沈夢芸正等得焦急,見哥哥如此狼狽,心中一沉,「哥哥怎麼了?那些人連把傘也不肯借?」
沈微言搖頭,看向妹妹,「有藥鋪請我主診,每個月五兩銀子。」就算不給這麼多,他也會留下,那位柳公子當真是他從未見過最聰明之人,他憑十幾年所學,竟然都難不倒他。
沈夢芸驚喜地張大了嘴,「哥哥真的要出人頭地了。」
話音剛落,只聽外面一陣敲門聲,「沈郎中可在?閆閣老府上有請。」
兄妹兩個面面相覷,今晚這是怎麼了。
……
閆府上,鄭姨娘在苦苦哀求,「夫人和老爺說說,就將奴婢交出去,是奴婢先染病傳給了二爺,並不是二爺去過那些不乾淨的地方。奴婢若是早知身上是這種病,就算是死也不敢和二爺親近。」
閆夫人搖頭,「你怎麼就不明白,真是楊梅瘡,外面人也會說是喬兒傳給了外室,你以為你能說得清楚?」
鄭姨娘頓時癱倒在地,難不成就要眼看著二爺一日比一日嚴重,不知想到了什麼,鄭姨娘咬緊嘴唇,「夫人,老爺真的不肯讓奴婢進府?」
閆夫人不肯說話。
「那奴婢從此之後就和閆家沒有任何關係。」鄭姨娘一字一頓。
閆夫人驚訝地睜大眼睛,還以為鄭姨娘會想盡辦法求著留下,原來是見勢不好就要脫身,想到這裡,閆夫人冷笑一聲,「你本就不是我閆家人。」
鄭姨娘從閆府出來,很快身上就被雨水淋濕,身邊的春兒不停地顫抖,「姨娘,我們還是回去吧!」
不,鄭姨娘搖頭,她不能回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二爺因她而死。
「不回去我們又有什麼法子。」
鄭姨娘眼前忽然浮起那雙鎮定自若的眼睛,低頭仔細地檢查她的病症,彷彿無論是什麼病症都不會讓她驚慌。
「我們去求楊大小姐。」
姨娘定是瘋了,春兒又打了個冷戰,「那楊大小姐在常家……常家不可能會讓我們進府。」
鄭姨娘提起裙擺堅定地向前走去,「那就在府外求,一直求到常家肯通傳。」
雨越下越急,直撲在臉上讓人無法喘息,常家的大門傳來一陣擊打的聲音。
常家下人匆匆撐傘過來詢問,鄭姨娘豁然跪了下來。
一道閃電過後,大雨彷彿將黑夜照亮了,兩個瑟縮的人影就要被雨水吞噬。
「小姐。」
楊茉才準備放下書歇著。
秋桐披著衣服走進來,後面是被淋濕了衣衫的春和。
「怎麼了?」楊茉望過去。
「聽說閆家來人了,要求小姐去給閆二爺治病。」
閆家。閆閣老分明是拒絕了她,怎麼會轉眼之間就改了主意,冒著雨趕過來。
「人在哪裡?」楊茉坐起身來。
春和道:「在……府外呢……聽說是……閆二爺的姨娘……」
那個也得了楊梅瘡的女人,楊茉轉頭看向窗外,這樣被雨淋一夜,無論是誰都會撐不住。
***********************************************寫了些主線,下章就是治病的情節。感謝同學的粽子。感謝鏡熙同學的粽子。大家表等,今晚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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