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紀並不知道,玉華對小六子頗有印象,除了因為小六子生的標緻又身有殘疾所以特別惹眼外,玉華還早就知道這小六子並不喜歡自己,甚至說有些厭惡自己,他在內院出入的時候,從來是低眉順眼的,可玉華卻逮到過幾次他在自己身後審視的目光,那眼神,可絕不是什麼好意。
細細思忖了一番後,玉華才仰臉看著李紀,鄭重的問道:「郡公爺你是一定想將小六子留在府裡嗎?」
玉華與李紀並肩坐著,頭頂才到李紀胸口的位置,這樣仰起頭來,那挺翹精緻的鼻尖和一管纖長玉頸,就格外的顯眼,李紀眼光在那裡流連輾轉了半響,才回過神來,想了想答道:
「小六子是我一手從北疆救出來的,他雖不懂規矩,但忠心難得,有他在我身邊伺候,我也放心,你知道,我手下人手不多,若是要換了他,一時半會兒不一定能找到更合適的,我知道他這次是犯了大錯,不過他是個極聰明的,應該不會再犯,當然,懲戒是一定要狠狠懲戒他一頓的」
玉華其實早已經猜到了李紀的答案,不過此刻,她心裡還是有些感慨,這感慨其實她心裡也早有,不過時間越長,感觸就越發明顯,外面很多人都懼怕李紀,就連阿蠻,雖然進府這麼長時間了,每次看見李紀仍是會臉上發僵,還有四娘,雖然不敢明說,但她問自己那些拐彎抹角的孩子話裡,分明是懷疑李紀在家裡動則就要將自己打一頓似的。
其實呢,這人雖然生了一副凶相,又總是愛冷著一張臉,卻並不是一個真正凶殘冷血的人,玉華雖與他外院的那些幕僚接觸極少,卻能多少感覺到他們之間緊密的關係,那並不是光靠著權勢威懾或利益拉攏就能得到的,還有便是這小六子,說是他的小廝,玉華卻覺得這李紀心裡大約是把他當做一個小弟弟在看的,只不過他自己都有些沒察覺到罷了。
「怎麼了?」,李紀見玉華抬著一雙清泠美目直盯著自己臉上那道傷疤發呆,便捏了捏她的手問道。
玉華這才回過神來,她心裡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和李紀說實話,李紀此時卻又將她的手緊了緊,輕聲說道:「當然,若是五娘你真覺得心裡不舒服,我會給他另外安排差事的,他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夠強健,到營裡去摔打摔打也好。」
玉華聽了卻是一下愣住了,心裡頓時起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半響,才一咬牙下定了決心說道:「既然郡公爺拿不定主意,五娘倒願意幫您試一試,若是您放心,明日就把那小六子叫進來,我有些話想問問他。」
李紀沒料到玉華會這麼說,愣了一下後,不知為什麼心裡卻突然泛起一股甜馨滋味,不由彎眼一笑,用力點了點頭說道:「好,你試試!」
其實李紀壓根沒太弄清楚玉華所說的試試是個什麼意思,他眼睛又不由在那近在咫尺的玉白面孔上打起了轉,而後又順著那纖巧的玉頸一直看到了寢衣領口,玉華被他看的一下子漲紅了臉,突然才意識到兩人居然就這樣手拉手坐著說了大半天話,心裡一慌,連忙掙扎著站起了身。
李紀笑了笑也不攔她,玉華轉身疾步走到了千工床前,卻一時間更加尬尷起來,她剛才本就是洗漱了打算休息的,可現在這樣當著李紀的面徑直跑到床上去,看起來實在有些怪怪的。
李紀見玉華急匆匆逃到了床邊,卻一下又站住了,好半天才緩緩轉過身坐在了床沿上,雖側了臉不看自己,卻連那白嫩小巧的耳朵都已經是紅了,李紀肚子裡早已經是忍俊不禁,臉上卻硬是繃住了,他輕咳了一聲站起身,說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叫小六子進來,你今日早些休息吧。」
說完,便扭身去淨房洗漱了,見他離開,玉華連忙上床鑽到了被子裡,心下卻依舊忐忑難安,上次他兩人同床共寢的情形,她可還記得清清楚楚呢,一想到這個,玉華身不由己的,便伸手去觸了觸自己的柔唇,而後又像是被火燙了似的急忙縮了回去,兩頰也不由燒了起來。
此時李紀也正好大步從屏風後面轉出來了,玉華嚇的連忙裹著被子便縮到了床角,隱約聽到李紀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玉華緊張的身子都僵了,可那腳步聲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半響也不見動靜。
又過了好一陣子,玉華才聽到了遠處被褥悉索的聲響,她剛想扭頭去偷看一眼,去突然聽到李紀開口說話了。
「我就在這邊榻上,你只管安心休息,若是再發夢魘,我會叫醒你的」
玉華聽了一愣,等身後不再有動靜,才輕輕扭過身去張望,見那李紀果然是已經平躺在那木榻上睡下了,玉華不由看了那魁偉的身形好半響,才又緩緩睡了下去。
不過這一夜,也不知道是因為真的太累了,還是那安神雞湯的緣故,又或是因為別的什麼,玉華倒是真的好好睡了一覺,第二日醒來時,已經是辰時末了,李紀並不在房內,玉華想起了今日還要辦那小六子的事情,便連忙叫了阿蠻進來伺候自己洗漱用膳。
阿蠻見五娘今日氣色格外的好,一張美艷的小臉閃著瑩瑩光彩,讓人一看就捨不得移開眼睛,她又想起郡公爺一早起來出去時輕手輕腳的樣子,心裡第一次真正替五娘高興起來,阿蠻天生膽小謹慎,一直就覺得那粗蠻郡公爺的寵愛並不太靠譜,誰知經過此次驚馬的事情,倒叫人覺得突然不一樣了。
玉華用了早膳不久,就聽到屋外婆子通報的聲音,那李紀帶著小六子進來了。
前陣子李紀住在兵營,玉華已經有段時間沒見過小六子了,此刻一見,倒是嚇了一跳。
小六子生的漂亮,漂亮的精緻中甚至帶著一點貴氣,玉華一直疑心他也是個有異族混種的孩子,因為這副相貌,這小六子雖然總是一身小廝的打扮,走路又顛簸,但整個人總隱隱帶了些出塵不凡的味道,玉華身邊的幾個大丫鬟,無論是什麼
樣的心性,看到這樣的小弟弟也多是溫柔憐惜的態度。
可今日跪在玉華身前的小六子,神態身形都極為畏縮,臉色蠟黃憔悴,一點生氣都沒有。
玉華凝神看了他一會兒,一時倒沒開口,此時房內只剩李紀、玉華和小六子三人,李紀輕輕咳了一聲,那小六子身子一哆嗦,連忙重重在地上叩了幾個頭,而後趴在地上,沙啞著嗓子說道:
「小六子這次犯了大錯,實在是罪該萬死,罪不可赦,還請郡公爺與夫人重重責罰,不管如何責打處罰,小六子都毫無怨言,只求還能留在郡公爺身邊伺候,還請郡公爺與夫人饒恕這一次,小六子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說完,便又重重叩起頭來,玉華見狀,揮了揮手說道:「你跪好了說話吧。」
小六子連忙聽話跪好,垂著頭一動不敢動。
玉華又思忖片刻,才緩緩柔聲說道:「小六子,我無法恕你的罪」
玉華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小六子身子輕輕一顫,而坐在玉華身旁的李紀也微微一挑眉毛。
小六子一頓後便又想叩頭求饒,玉華卻又已經開口了:「我之所以無法恕你的罪,是因為你並沒真心覺得自己有錯,你心裡難道不覺得茯苓說的沒錯嗎,你難道不覺得若是郡公爺真為了驚馬的事情將我冷落了,倒是最好的嗎?你難道不覺得是我蠱惑了郡公爺,害的他現在頭腦昏聵嗎?」
玉華這些話說的輕輕柔柔,卻一字一句問的小六子心內狂跳,他趴伏在地上並不敢看夫人,心中滿是驚懼與恐慌,今日聽郡公爺說要讓自己來給夫人認罪時,小六子早就已經覺得大事不妙,此刻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眼淚便衝了上來,一邊將頭撞的咚咚響,口中一邊低聲嘶吼道:
「夫人饒命,小六子絕無此心,小六子真的知錯了,求夫人再給小六子一個機會,小六子若再有任何錯漏,願受那千刀萬剮,求夫人寬恕一次,求夫人了」
這樣沒幾下,小六子腦門上已經是紅紫一片,李紀見了馬上喝道:「跪好了回話,如此撒潑打賴的像什麼樣子。」
李紀這話說完,卻有些心虛的看了玉華一眼,原來他剛才答應過玉華不開口不插言的,玉華卻只是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自然早就料到李紀會忍不住的。
而那小六子,在聽到李紀開口的時候,卻頓時心神一定,他低低應了一聲後,連忙端端正正的跪好了。
「你真的知道錯了?」,玉華又開口了,聲音仍是柔美,小六子一聽夫人的話裡有轉機,馬上趴伏在地上連聲認錯。
「小六子,看你這樣子,想來如果真回到郡公爺身邊當差,定然是做什麼都願意的吧?」。
見到小六子連連猛點頭後,玉華笑了笑,一邊拿帕子潔了潔自己兩管染了紅的小指甲,一邊上下打量著小六子,語中帶笑的繼續說道:
「難得你如此忠心,郡公爺也是極為看重你的,不過你眼看著年紀也大了,雖然一心想要在郡公爺身邊伺候,但出入內院的時候難免不太方便,我看不如趁這個機會,乾脆請個師傅幫你淨了身吧,按照咱們府上的規格,本就也可以配置內監的,再說,你佔了內監的名額,還能吃上宮裡的俸祿呢,豈不是正好」
玉華嘴裡淨身兩字一出,別說是小六子,連李紀也是驚得馬上扭頭看了過來,而跪在地上的小六子,卻是猛的抬頭瞪向了玉華,連身形都跟著往前動了動,那一雙略微深陷的濃黑美目中,竟然一下射出如野狼崽子一樣的凶狠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