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平原中段,離著黃河約三里地外的地方,駐紮著一股唐朝大軍,營地上軍旗被河面上過來的凜冽北風吹打的啪啪作響,隱約間可看的出來上面書著一個大大的「衛」字,而中軍的首領大帳裡面,空氣也同樣讓人感覺到寒冷刺骨。
一身縞素的小衛將軍衛無徹端坐在帳篷中央已經快一個時辰了,除了偶爾眨下眼睛,幾乎一動沒動,兩個侍衛低頭守在帳門錢,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啟稟將軍,前鋒營統領李副將求見!」
帳篷外突然傳來了守衛通傳的聲音,守在帳內的兩個侍衛都不由微微鬆了一口氣,右手邊站著的這個便走上前單膝一跪,向衛無徹詢問道:「將軍,是否要請那李副將進來?」
衛無徹有些茫然的凝目看了這侍衛一眼,似乎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的樣子,那侍衛本就是他的親信,這兩天心中也一直都在為他心焦,此刻見他這樣,不由提高了聲音又問了一遍。
衛無徹這才清醒了過來,他皺眉略一思索,便一揮手說道:「請進來吧!」
李紀在帳外卸了盔甲佩劍,同樣也是白衣戴孝,才由衛兵引著彎腰邁進了帳篷。兩人見禮落座後,李紀並未多做虛言,一挑眉便問道:「已經兩天兩夜了,不知道將軍對元帥的位置考慮的如何了?」
李紀這話一出,本在他二人身邊近身伺候的那個侍衛忍不住就往後輕輕撤了一步,果然,衛無徹一伸手便抓住了手邊的刀鞘,清瘦斯的臉上已經滿是怒意,好像隨時隨刻都會拔刀砍向那李紀一般。
面對頂頭上峰的暴怒,李紀卻是不動聲色,聲音裡不帶一絲波瀾的繼續說道:「如今孫將軍大營駐紮我營沿河十里之外,韋將軍大營仍在甘州城內,兩營距離安倍都護府比我營都要更近些,若再拖過了今日,不管他們哪一位都可以軍情緊急的名義,先斬後奏,自請代任元帥一位的,衛將軍您的哀痛末將不敢說能感同深受,但末將敢言,若是衛老將軍在天有靈,絕不會想看到您在這裡妄自憂思,白白延誤戰機的。」
近旁立著的那個侍衛不由自主的便隨著李紀的話默默點了點頭,這其中的道理實在是太淺顯了,並不是只有李紀一個人明白,但眼下,卻是再無其他人敢這樣直通通將話徹底和小衛將軍說破,那衛老將軍中伏身亡一事來的實在太過突然,尤其對他親生兒子衛無徹而言,簡直有如那晴天霹靂,這主帥於前線陣亡本就是歷來極為罕見的事情,更別說還是衛老將軍這樣的國之棟樑,噩耗甫一傳來,幾乎沒人相信,可一旦信了,幾乎人人心中都彷彿聽到那擎天巨柱轟然坍塌的巨響。
衛無徹攥著刀鞘的右手已經爆出了根根青筋,可李紀的話卻還沒說完:「末將所說的這些,想來衛將軍心裡一定也早就清楚的很了,如今之所以遲遲不敢行動,我看,恐怕是因為衛將軍對執掌帥印一事毫無信心吧!」
隨著李紀話音一落,衛無徹長身而起,手中的寶刀已經鏘然出鞘了,寒光一閃,直衝李紀便劈了過來,那李紀不但不閃,反而從位置上也是一個挺身,迎著那刀鋒便上去了,兩個侍衛齊齊大叫了一聲「將軍!」,離得近的那個已經忍不住猛一下閉上了眼睛。
匡噹一聲,那刀鋒緊貼著李紀肩膀擦身而過,重重的砍在了他面前的案几上,直震得衛無徹手一抖鬆開了刀柄,他直愣愣站在當地,怒目圓睜,呆了半響,肩膀陡然一鬆,臉上慢慢浮起了一片悲愴之色,連雙目都變的赤紅了起來。
李紀這時才伏身一抱拳說道:「末將情急之下,出言無狀了,還請將軍以軍法處置。」
那衛無徹聽了此話卻是仰天一陣狂笑,目眥欲裂,與他平日裡一貫斯從容的樣子簡直是判若兩人,那兩個侍衛幾欲上前勸慰,卻終於還是不敢造次。
「出言無狀,哈哈哈,你何來的出言無狀呢,你說的可句句都是大實話啊,哈哈哈,本就是我無能、無膽、無決斷,不配做我爹的兒子,我不配啊」
眼看著那衛無徹狀若瘋癲,李紀卻只靜靜的立在一旁,並不上去勸阻一句。
這人啊,有時候說起來也真是奇怪,衛老將軍衛霖岳出生低微,全靠自己一手一腳從沙場上活活廝殺出來的,從一個略通兵法的百戶長,一直做到了可以自創陣法的大將軍,可謂真正是天生的將才,而衛老將軍家的幾個兒子呢,大兒子生於北疆,幼時正逢戰亂,胎裡帶來的弱症,如今還一直病著。二兒子衛無徹從小聰慧機敏,於讀書學問一道上極具天分,可對帶兵打仗卻是始終不得法門。而庶出的三兒子則是最像衛老將軍的,天生就好舞刀弄槍不說,於兩軍陣前初試鋒芒,便顯出了智勇雙全的能耐,可是偏偏他才剛十九歲時,便於衛老將軍眼前活活被敵軍一箭射落馬下戰死了。
衛老將軍常年征戰沙場,本就子嗣不盛,最後也只剩了二爺衛無徹一個可以繼承衣缽之人了,衛無徹也並未有任何退縮和推脫,毅然便棄從武。他本就頭腦聰穎、心性沉穩,跟著那衛老將軍馳騁沙場多年,兢兢業業輔佐自己父親,到如今做個征討將軍也已經是綽綽有餘了,可是,這數十萬大軍的主帥之位,那就不是什麼人都能有資格勝任的了,衛無徹本就是個聰明人,他自己有幾斤幾兩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不管是那孫魯,還是那韋皋,都比他更具有將才與韜略,若是純粹以國事論之,他本就不應該去爭那元帥之位的。
可是,如今是否要去爭那元帥之位,並不是他衛無徹一個人的事情,此事直關他衛家一脈的興衰,直關他父親麾下和他自己麾下數萬出生入死弟兄的前程,從咋聞父親中伏身故,到被架在火上要去爭奪那元帥之位,不過短短兩天,衛無徹心中的悲慟、恐慌、煎熬、羞愧,其他人又如何能體會呢。
待到那兩個侍衛已經驚懼不安到了極點,正準備跪求自己的主將息怒的時候,衛無徹卻已經是長歎一聲,一個退步坐回了案幾後面,
,抱頭默然不語。
此時,那李紀才緩步走到小衛將軍身前,躬身一拜,揚聲說道:「末將李紀不才,願全力以輔佐衛將軍坐上那元帥大位。」
衛無徹猛一下抬起頭來,看著李紀從鼻子一聲冷哼,沉聲叱道:「無知小兒,你只當自己被讚一聲天生將種,稍有些膽略與武藝,又有聖上做依仗,便可於這萬軍陣前目中無人、好勇逞強了麼?哼,難道你李紀願意全力輔佐,我衛某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麼?」
這小衛將軍本是極為欣賞李紀的,又因他身份十分特殊,自李紀從軍之後,雖說名義是由聖上欽點跟著衛老將軍,但實際上,卻是由小衛將軍一直帶在自己身邊著力栽培的,兩人關係可算頗為親近與投契,可此刻,這衛無徹看向李紀的眼神卻滿是鄙夷與厭惡。
李紀卻好似渾然不覺,仍是心平氣和的說道:「末將實在不敢如此狂妄,但末將如今心中有一事十分的不解,還望將軍能點撥教導一二。」
說完也不待衛無徹拒絕,便馬上繼續說道:「如今我軍中將領人人都知道,自從那薛延陀首領碓男帶人投靠回鶻後,這回鶻人行軍作戰風格便突然劇變,不但起了那長期霸佔我北疆諸地的野心,更是極擅詭計謀略,用兵佈陣間往往出人意表,讓人防不勝防。但是末將卻不懂,這碓男既有如此的雄才大略,難道會甘心久居這附屬之位嗎,那回鶻可汗拉赤羽生性暴戾乖張,可並不是個能容人的呢。如今我大軍傾力全線逼近,這回鶻人雖仍在負隅頑抗,可是畢竟實力懸殊,已經漸漸露了敗象,末將倒是十分好奇,這碓男,如今心中究竟會是個什麼想法呢?」
待聽到李紀說了一半,衛無徹神情已經漸漸冷靜了下來,聽完了李紀最後一句,便不由自主答道:
「你這是想說我們應該設法連縱那薛延陀的碓男,設法離間他兩族之人嗎?此計我與父親並不是沒有商議過,但其間風險與變數都極大,在如今我軍局勢佔優之際,並不是什麼良策。更別說這薛延陀一族長期遠避關外,與我朝一貫並無來往,別說他的為人與脾氣,就連他長的什麼摸樣我們都毫無所知呢,若論熟悉,還遠遠不如那回鶻的拉赤羽,如今這倉促之下,又如何能與他拉上關係且結為聯盟呢,說不定趁機被他反咬一口也未可知啊。」
李紀心中一歎,這小衛將軍心思縝密,但為人確實是不善應變、缺乏決斷,他想了想便說道:
「將軍所言極是,不過現在可謂是非常時期,末將雖力勸將軍去爭奪那主帥之位,但想那孫韋兩位將軍對這帥位也俱是勢在必得的,將軍您如今最大的優勢,不過是姓衛而已,您若放手去爭,這朝廷上全盤權衡之下,您這勝算倒也是很有幾分的,但若這戰事再拖上他個一二年,沒了衛老將軍的運籌帷幄,再加上孫韋二人的各懷心思,衛將軍您可還有把握在這帥位上坐上多久呢」
李紀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一句已經是接近耳語,可聽在衛無徹耳中,卻猶如炸響了一個驚雷,他不由一抬頭便凝神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前的李紀。
這李紀今年不過剛剛年滿二十,但其身形高大異於常人,近年來又常年征戰沙場,面色黧黑剛毅,行動沉穩如山,再想想他一貫於陣前的剛猛凶悍之態,實在是讓人不由常常忘記了他的年紀和身份。
衛無徹心中也是一陣感概,這「天份」兩字,確實不是人力所能強求的,經過李紀這一番說解,他思路也已經是逐漸明晰起來,這主帥一位,無論自己如何的猶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但最最緊要的,卻是自己怎樣才能以三軍元帥的身份領兵大勝那回鶻人,得以完成父親的遺願,並保全衛家軍聲名不墮。
這邊小衛將軍還在思緒萬千,那邊李紀已經又是向前邁了一步,抱拳沉聲說道:
「末將前鋒營統領李紀請令,請將軍派精銳五十人與末將,末將願立下軍令狀,三十日內必與那薛延陀碓男結下盟約,前後夾擊,以徹底剷滅回鶻大軍!」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男主來了吧,滿滿一章都看他一個人表演啊
咋樣,親們滿意不
啥?打仗不愛看,要看談粘愛啊
不好好打仗,哪有資格談粘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