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雲樓共有三層,元娘引著車縣主等身份高貴的小娘子自然是往那最上面去了,玉華和芸娘這邊的客人被安排在了第二層,而琪娘和四娘負責招呼的是自己家近親及身份較為低微的各宗師庶女,等她們陸續上了樓,各府的夫人們奶奶們也由顧氏與大奶奶吳氏引著過來了,大家一一見禮後便各自落座,這秋桂宴就算正式開席了。
第一道菜上的就是一個開胃酸甜湯,雪白的蛋花和撕成細絲的雞肉打在晶瑩的酒釀裡,又撒了金桂和銀桂的干花瓣,取了個名叫做金銀玉露,不但味道爽口,光是這顏色讓人看了已經是胃口大開,後面的各色菜餚點心,也多少和桂花有關,無不是精細美味的。
紫雲樓第三層上,各位夫人一邊對著顧氏誇讚著菜餚精美,一邊眼風卻都是頻頻往小娘子們坐的首桌上飛去了。
那車縣主車芷蘭就坐在崔元娘的右手邊上,本來一個初次亮相的車縣主就夠引人矚目的了,更別說她還是和之前被認定為太子妃人選的崔玉林兩人這麼緊挨著坐在一起,二人之間哪怕一個小小的眼神交換也都成了全場的焦點。
元娘左手邊的主賓位坐的是二公主李佑繁,今天她算是身份最高的女賓,本應該在顧氏那一桌入座的,但因其母妃鸝婕妤為宮女子出身,如今分位也不高,把這二公主養的脾氣柔和低調,她平日裡又與崔元娘頗為交好,顧氏便也由得她與小娘子們坐在一桌不管了。元娘崔玉林一邊小聲與二公主應酬說笑著,其實全副精神都暗暗放在了那車縣主的身上。
那車芷蘭與在座小娘子們最大的不同,便是膚色,所謂一白遮百丑,這高門大院裡的貴家小姐無論姿色如何,幾乎都是精心調養的一身嫩白肌膚,而這車縣主也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長期日曬的緣故,卻是一身蜜色肌膚,膚質細膩光滑,看著倒別有一番風味,她身量也比其他小娘子都要高挑,筆直挺拔的坐在那裡,於一眾小娘子裡便顯得格外的扎眼。
車縣主右邊坐著的是安親王嫡女,延恩縣縣主李福元,按理說車芷蘭這陣子都住在安親王府裡,兩人應該也算比其他人更熟悉些,可崔元娘偷眼看過去,見李福元與車芷蘭都只安靜的坐著各自品嚐菜餚,幾乎沒有任何交談,而且那李福元還擰著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這李福元呢,素來就是一個性子倨傲不好講話的,元娘平日裡與她雖然面子上也算熟絡,實則卻是盡量避而不見的,現在見她這副神情,元娘心思一動,便示意身後的丫鬟夾了一小塊酥皮鴨肉放在了車芷蘭面前,自己則扭臉衝她嫣然一笑說道:
「車縣主請嘗嘗這鴨子,我們府上的大廚,原是我家大伯從揚州送來的,口味偏著江南一帶,這鴨子倒是特意仿著北疆的吃食做的,酥皮裡放了些孜然與桂花末一起炸出來,不知可否還合的上縣主的口味?」
車芷蘭衝她微微一點頭,先伸筷乾脆利落的吃了那塊鴨子,又衝她微微一點頭,卻未做任何的評說,臉上也沒有什麼多餘表情,這樣一來,饒是元娘這個長袖善舞的,一時也有些發懵,愣了片刻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縣主吃著是否覺得太膩了些?」
那車芷蘭這才扭臉看著她說道:「謝謝崔娘子好意,這鴨子做的並不油膩,與北疆的食物也並不太一樣,想來一定是極為用心烹製的,不過芷蘭久居定州,那邊物質不豐,百姓吃食主要以飽腹為主,吃的很是粗糙,芷蘭並沒品嚐過多少美食,一時倒不敢妄加評判。」
這下子,元娘算是徹底的愣住了,囁嚅了半響卻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搭話,那李福元在元娘與車芷蘭開始說話時便一直留心看著她們二人,此時見了元娘的表情,嘴角便忍不住往上一挑,露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元娘瞥見她這副神情,卻頓時清醒了過來,展顏一笑道:「車縣主果然見識高遠,深諳百姓民生,不像我們這些成天關在宅院裡的小女子,一天到晚只記掛著吃食穿戴這些瑣碎的小事,倒讓縣主見笑了。」
車芷蘭聽崔玉林這樣回答,倒是認真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才說道:「芷蘭一直不太會說話,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崔娘子諒解,今日崔府特意設宴款待芷蘭,芷蘭心中十分感激。」
聽她這樣一說,元娘自然也是趕緊客氣了一番,但之後卻有些不敢輕易與這車縣主搭訕了,此時崔玉林才明白前次那直腸子周蕙芝為什麼提起這個車縣主時就語焉不詳的,這車縣主的脾氣確實非常之特別,你若說她無禮吧,她舉止十分合乎規矩,言辭間也沒有任何傲慢失禮的地方,可你要說她舉止得當吧,她說話又確實是太過於直接了些,既不懂得委婉矯飾,又不做任何的逢迎。她們這些氏族小娘子之間的交往應酬,早就習慣了三分真七分假,突然碰到車縣主這樣的,還真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不過崔玉林知道自己今晚是絕不能冷落了這車縣主的,這紫雲樓上,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看呢,想到這裡,她便重又打起精神,開始和顏悅色的問起了那定州與北疆的風土人情,這個話題顯然選的十分討巧,那車縣主是有問必答,在旁人看來,只覺得兩個小娘子你來我往的細語傾談,好似十分投契的樣子。
坐在主桌上的世子妃周氏遠遠看著,不由心裡暗自點頭,周氏與這車縣主相處時間最長,自然知道她的脾性,如今這崔元娘與她是頭一次見面,卻仍能把場面維持的十分熱絡,可見其聰穎過人,確實是個善於隨機應變的。而坐在車芷蘭身邊李福元,此時卻是氣的忍不住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心道這崔玉林果然是個最刁滑的,自己姐妹幾個都在這個來路不明的車芷蘭身上吃了暗虧,偏偏她就能應對的密不透風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按著長安城內歡宴的習俗,便開始有人要一展才華以助酒興了,最先開始有動靜的是小曲江池對面的仙霞閣上,不知是何人唱起了《虞美人》,隱約還有一管笛聲為他伴奏,隔著流水傳來,時斷時續,裊裊入耳,待那唱曲的聲音已經收了,最後一尾笛音仍一個清亮的高音衝到了頂端,才悠悠的消散於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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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雲樓的小娘子們馬上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議論起來,有人說好像是那劉郎的聲音,有人說應是七郎吹的好笛子,還有人偷偷喵了一眼那車芷蘭,低聲說道:「太子殿下的笛子也是吹的極好的」,場面頓時熱烈起來。
顧氏也衝著身邊的夫人一笑,說道:「這虞美人果然還是要小郎君們唱起來才最動聽,反之,若有那嬌滴滴的小娘子唱起《伊川歌》那樣的曲目,也是別有風味的,我家四娘便極善於唱這個的,你們可想一飽耳福?」
眾人自然是齊聲應和,便有丫鬟去樓下一層請了四娘上來,四娘剛一露面便有人輕聲讚歎了起來,那杏黃與櫻桃紅兩色的裙衫襯的她雪肌玉骨,粉膩的臉頰邊兩顆艷紅的珊瑚珠子輕輕晃動著,小小年紀卻也頗有些千嬌百媚的韻味,等她再一曲意境悠遠的《伊川歌》唱畢,對面仙霞閣上頓時也是一片叫好之聲。
風頭自然不能只讓主人家自己出,早有其他小娘子按耐不住輪流展示起才華,幾人彈唱下來,便有人私下裡嘁嘁喳喳的談起那琵琶來,顯然是想今日能有幸一睹那未來太子妃的風采,顧氏見狀,就笑著對車芷蘭說道:「久聞車縣主琵琶彈奏的很是精妙,我府上的幾個女兒,也跟著師傅學過幾天的琵琶,今日就出來拋磚引玉的獻個丑,還望車縣主多多指教。」
車芷蘭聽了,仍是一臉肅然,只向著顧氏點頭致意道:「夫人客氣了,芷蘭洗耳恭聽。」,其他桌上的小娘子見她這樣的態度,只當她是於琵琶彈奏上十分自命不凡,所以才如此倨傲無禮的,頓時便有人露出不滿之色來,那車芷蘭卻仍是筆直的坐著,好似渾然不覺的樣子。
因樓上地方小,容不下玉華與琪娘、芸娘三個共奏琵琶,顧氏就命她們三人於紫雲樓下的花圃內演奏,三人奏的是程娘子教授過的《飛花點翠》,因平日裡就時常合練,三人琴聲密密相連、相互應和,倒把風吹雪花映松柏,松柏青翠傲飛雪的高潔的意境演繹出了個六七成。
自隆慶之亂後,這琵琶便已絕跡長安城,這陣子因車縣主才重回了眾人視線,誰都沒想到這永嘉坊五美還藏了這麼一手,一時間仙霞閣、紫雲樓兩處都是讚歎溢美聲不斷,顧氏也忍不住面露得色,今日之後,這幾個小丫頭可就不再是空有一個五美的虛名了,自然會有人替她們傳播一番。
此時,便有宗室裡年紀小脾氣沖的小娘子趁機發作起來,點了車芷蘭的名,說要聽聽未來嫂子彈琵琶,今日本就是所謂的家宴,氣氛頗為寬鬆,這樣的小娘子耍賴撒嬌起來,倒也不算十分失禮,眾人各懷心思,都於一旁看起車芷蘭的熱鬧來,倒沒一個人出來阻止那個小丫頭的胡鬧,一時間紫雲樓三層上突然安靜了下來,四五桌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車芷蘭身上。
那車芷蘭面上絲毫不見怒色,緩聲說道:「其實芷蘭的琵琶於意境上並沒比這幾位妹妹更高,只不過所練習的時日較長,純粹只是技法上更熟練些而已,實在是不值得拿出來獻醜」
車芷蘭這幾句話說的十分誠懇平和,不帶一絲虛情假意,誰也沒料到她竟如此謙虛,倒一時都愣住了,那個叫板的小娘子嘟著嘴還想再嚷嚷什麼的時候,車芷蘭卻又繼續說道:
「芷蘭今日承蒙郡公夫人盛情款待,又平白欣賞了各位姐妹的好才華,芷蘭無以回報,琵琶就不彈了,倒有一個彫蟲小技可拿出來博各位長輩和姐妹一笑,不知府上可有三丈長鞭?」
作者有話要說:
裸奔寫可真不是開玩笑的,這兩天家裡有客人,頓時瘋掉了,啥也不說了,大家看我這發的時間吧
捉了一隻大蟲,不是假更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