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正十三年三月二十一,成王重返朝堂。
景韶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上,看著眼前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只覺得恍如隔世。那年他就跪在大殿的正中央,聽著所有人歷數他的罪狀。
戶部尚書參他倒賣鹽引,工部尚書參他大興土木,就連御史也參他殺俘、欺民。但更多的是參他欺君罔上、意圖謀反。將那些人的面孔一一看過,茂國公是四皇子未來的老丈人,永昌伯是繼後的親兄弟,戶部與工部兩位尚書是皇上的人,其餘的多是跟風。
繼後那邊的親戚自然是要打壓的,至於兩位尚書,景韶將目光瞄向了站在戶部尚書身後的戶部侍郎,當年肯為他說一句公道話的,除了兄長的人,便是這個小侍郎。他本是清流一派,為人也並不死板,是五年前的新科狀元,仕途坦蕩一路陞遷到侍郎,卻直到景韶出事時都沒有再次陞遷,或許可以把這個人拉攏過來,換上尚書之位。
景韶正在思索,站在身邊的兄長突然用手肘碰了碰他,猛然抬頭,發現父皇和眾大臣正看著自己,御史范傑正站在大殿中央。
「四皇子的謠言。」景琛咬著牙齒,嘴唇不動,輕聲給他提示。
景韶瞭然,上前一步道:「兒臣以為,愚民之言,不過是茶餘飯後的閒談,不足為慮。」回答可謂中規中矩,宏正帝又把目光轉向景琛。
景琛出列道:「古人云『枳句來巢,空穴來風。其所托者然,則風氣殊焉。』既然民間有這種傳聞,定然是事出有因,還是盡早澄清,以免污了四皇弟的名聲。」
兄弟倆的回答意思相悖,顯然是事先不知情的,即便知情也不曾商量過,宏正帝滿意的點頭:「景瑜,你自己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四皇子景瑜出列,跪在階下道:「兒臣惶恐,只因年前東瀛進貢了些新鮮海魚,切成薄片生食方足夠鮮美,兒臣覺得可口便多用了些,不想被府中下人誤傳,這才惹得滿城風雨。兒臣有罪。」
四皇子入朝時間尚短,負責番邦朝貢諸事,海外的稀奇東西自然得了不少。
「皇室為天下之表率,你的一舉一動自然會被百姓注意,怎可對口腹之物如此執著?」宏正帝有些惱怒,皇室中人最忌諱對什麼東西過於偏執。
「四皇弟當真有口福,這般稀奇事物兒臣見都不曾見過。」大皇子景榮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使得宏正帝的眉頭皺得更緊,番邦上貢之物,除了皇帝,誰也沒有權利隨意享用。大皇子這句話裡的含義就相當深遠了。
「父皇恕罪,那魚兒臣也只在母后處得了兩條,真的不曾貪食!」景瑜瞪了不嫌事大的大皇子一眼,忙磕頭解釋。
「哼!」宏正帝冷哼一聲,京中會有這種流言,在他看來完全是四皇子張揚好事的結果,至於貢品的事,著實應該徹查一番。
最後,宏正帝下旨,四皇子禁足一個月面壁思過。雖然這個處罰並不嚴重,但是在宏正帝心中,一個不好的印象已經形成,這就足夠了。
景韶傳這個流言,本來就是想掩去關於自己的謠言,順道噁心一下四皇子和繼後,沒想到竟然發展成這樣的效果,真真是意外之喜。悄悄瞥了一眼身邊面無表情的兄長,突然想到,或許當初他們決定這個「題目」的時候,哥哥已經考慮到了。
下了朝,兄弟兩人沒有說一句話,對望一眼便各走各的路了。景韶一邊感慨著兄長果然比自己更適合那個位置,一邊想著回去跟自家王妃好好說道說道今天的事情,順道親親摸摸……
「王爺,直接回王府嗎?」車伕拉開車簾問道。
景韶想了想,早上起得早,就吃了一碗粥一張薄餅,想了想道:「去回味樓吃早飯。」
「王爺,回味樓早上不開張。」雲松提醒道。
「沒事,只管去就是。」景韶放下車簾,靠在軟枕上閉目養神。這軟枕是慕含章特意吩咐人放上來的,覺得景韶起得早會犯困,這樣還能在車裡睡一會兒。
回味樓確實不買早點,不過,這裡的老闆早早就會來開門收拾店舖,並且給自己上朝歸來的相公準備早飯。
戶部侍郎姓蕭,名遠,字恆之。說起來,他與二皇子妃母族——定南侯蕭家是同宗,不過已經是五服外的遠親了,蕭遠為人清高,一直不願去攀這門親戚。
回味樓只開了一扇門,一個夥計獨自在門前掃地,景韶背著手走了進去。
「恆之,你回來了。」身著一身青藍色布衣的高大老闆從後廚走出來,手上端了一籠冒著熱氣的小包子,看到景韶後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客官不好意思,回味樓還沒開張。」
「夫人好,」景韶笑著打個招呼,「我是蕭遠的同僚,來找他商量個事。」
侍郎夫人微皺了皺眉,讓景韶坐了,把手中的小籠包給他吃,又盛了一碗熬的香糯的米粥出來。
「夫人真是好手藝,我也娶了個男妻,可不像夫人這般手巧。」景韶吃了個包子,薄如白紙的面皮入口即化,鮮香的肉餡帶著湯汁,咬上一口,頓時唇齒留香。
「我識字不多,只會做菜,尊夫人是有大智慧的人,萬不可與我這等粗鄙之人相比。」老闆笑了笑道。
景韶一愣,這人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旋即一笑:「夫人真是聰慧過人,不知如何稱呼?」男妻與女妻不同,說到底還是個男子,他人完全可以直接問其姓名也不算冒犯。
「王爺太客氣了,草民姓周,單名一個謹字。」周謹頗為爽朗的個性很投景韶的緣,不免與他多聊了幾句。
於是,等蕭遠坐著轎子晃回來時,就看到某個與自己沒什麼交集的王爺,吃著屬於自己的灌湯包,喝著自家酒樓的米粥,跟自己老婆聊得正歡,只覺得額頭的青筋突突的跳:「微臣見過成王殿下!」
「哈哈,蕭大人回來了。我順道路過,就來你家蹭飯了。這包子真好吃,蕭大人真是好福氣。」景韶說著把最後一個灌湯包塞進嘴裡,烏拉著說,「周大哥,還有嗎?」
「有。」周謹笑了笑,轉身去後廚拿包子了。
「王爺有什麼事嗎?」面容白皙的小侍郎,現在的臉比鍋底還黑。這人到底懂不懂禮數,當著他這個相公的面還敢叫人家夫人「周大哥」!他們倆以前應該不認識吧?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聽說蕭大人和尊夫人感情甚篤,」景韶停頓了一下,抬眼看看四周,湊到蕭遠耳邊道,壓低聲音道,「本王就是想跟你請教一下,怎麼才能讓男妻不再懼怕床弟之事。」
蕭遠一愣,看了看景韶頗為真誠的面容,下拉的嘴角慢慢揚了起來:「原來是這麼回事,那王爺可是找對人了……」於是,平日沉默寡言的侍郎大人,突然變成了禮部司儀,滔滔不絕的跟景韶講起了「如何征服男妻」這個話題。
周謹端著兩屜包子出來時,就看到兩人湊到一起嘀嘀咕咕,時不時偷笑幾下,無奈地搖了搖頭,寵溺地看了一眼興奮得滿臉通紅的蕭遠,轉身到後廚指揮小工們收拾今日的食材了。
有時候男人之間的友情就是在一瞬間建立的,比如蕭遠和景韶,等吃完早飯走的時候,兩人的對話已經變成了:
「恆之,你以後讓周大哥有空帶我家君清出去走走,我怕他一個人悶壞了。」
「王爺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跟你說的那些方法你可記好了?」
「嗯,事成的話,我請你喝酒。」
景韶心滿意足的走了,蕭遠美滋滋的晃到後廚去看自家夫人。
「跟成王聊什麼了?臉都紅了。」周謹捏住自家相公的下巴仔細瞧了瞧。
「哼!」蕭遠甩開他的手,怒道,「我還想問你呢,我回來之前你跟他說什麼了?為什麼他臨走還叫你周大哥?」
「讓我親一口就告訴你。」周謹抱住他作勢要親。
蕭遠忙推開高了自己一頭的夫人,氣哼哼道:「你不說實話,罰你明天穿水粉色的衣服!」說完甩袖就往外走。
「我沒有水粉色的衣服。」周謹無奈道,每次做的過了,這人就會要求自己穿各種顏色艷麗的衣服,害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回味樓的老闆性子怪異。
「我下了職就給你買去!」蕭遠擺擺手,心情頗好的往戶部去了。
「昨晚我可什麼都沒做……」周謹嘟噥了一句,旋即勾起一抹壞笑,既然要穿水粉色,那今晚可得撈個夠本。
景韶回到王府,想著蕭遠給他介紹的各種方法朝東苑走,剛到小書房門前,就聽到側夫人宋氏尖刻的聲音:「王府的規矩如此,縱然是王妃也不能破這個先例,否則這王府以後可就亂套了。」
「不過是劃個下人的偏院暫住,他們的用度只管從我的分例裡出便是。」慕含章的聲音依舊溫和,但聽得出已經隱隱帶了些怒意。
「王妃說得可真輕巧,恕妾身直言,王妃三月初八嫁過來,這個月根本就沒有分例,讓妾身從哪裡扣?」宋凌心寸步不讓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尖銳,也讓本來心情頗好的景韶瞬間竄起一頭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