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藥堂南門的分店,由於剛挪來不久,貨品沒有搬完,所以沒有開張。原分店的夥計們只知道,為了挪這個分店,總店的徐掌櫃和藥堂幕後的老闆貌似都不同意。最終,是負責這家分店新任命的李掌櫃,自己找了人,找到這樣一個位置好而且租金便宜的地方,計算起來,除去搬家的成本以外,利潤比起原先那個破地方完全可以彌補新店投資的虧損,好說歹說,才讓徐掌櫃同意了。
早上,幾個夥計稀稀拉拉坐上馬車從新店出發去搬東西,小李子和一個夥計留在了新店。那夥計在門前灑水打掃的時候,小李子瞅望了下街頭巷尾都沒有人,拉了拉擋風的衣襟,縮回脖子,走回店裡的後院。
門咿呀一聲打開,接著咿呀一聲小心關上。鑽過厚重的擋風棉簾,進入其中一間廂房,小李子衝著坐在屋裡榻上的男人拂袖跪了下,道:「奴才給主子請安。」
「起來吧。」男子聲音宛若溫玉,聽起來甚是舒服和溫和。
「謝主子。」小李子起來後,摩挲著兩隻手,立在男子面前,秀氣的臉龐像是浮現出笑臉。
誰不知道,徐氏藥堂這個年紀輕輕,入藥堂以後不久馬上被委以重任的這個小伙子,平常做事並不比年長一些的人差,幹事利落乾淨,而且,經常板著一張臉,使得年紀輕但是在底下一群人面前很有威信。
像這樣舒心的笑臉,似乎誰都沒有瞧見小李子掌櫃的臉上浮現過的。
「奴才給主子找了只靈芝,改明兒給主子送王爺府上或是主子想要奴才直接送到長春宮。」小李子說,語氣除了幾分似是討好眼前這個主子,終究論起來,更多是對眼前這男子的一種打從心底裡的尊敬之意。
男子手中的茶蓋卡一聲蓋到杯口上,說:「我上次好像說過了,我讓你在這兒,目的是為了盡力為這裡的人做事,不用顧忌到我。藥材什麼的,我到普濟局拿也是一樣的。」
「是的,奴才知道,主子人脈四通八達,普濟局永芝堂都有認識的人,想要什麼可以拿到什麼。可是,奴才來到了徐氏藥堂後發現,論這個藥的精挑細選,知道什麼產地的藥材最好入藥,京師裡真沒有一家能比得上這兒。不是奴才來了這兒變了心,是謹遵主子吩咐在這裡耐心學藝。」
男子像是用心耐心地聽完小李子說話,等小李子換口氣時,沉思了會兒:「這樣的功勞,都是徐掌櫃的,或是隸王妃——」
「自然是隸王妃。主子。不過,徐掌櫃也不可小看。據奴才觀察,徐掌櫃雖然在京師裡和京師裡的藥幫沒有什麼交集,可是,貌似在京師以外,有許多人脈。所以,徐掌櫃進藥的途徑,還與其他藥堂不一樣。」
「你確定是徐掌櫃的人脈?」
聽到男子質疑的口吻,小李子在愣了一下之後,更為謹慎,答:「主子英明,奴才千方百計觀察之後,才得出的結論,徐家人與徐掌櫃有接觸。」
徐家人,徐氏,徐娘子的娘家。有很多人都說,徐家娘子身懷秘籍,有著家傳特別的醫術,所以,才能在京師這樣競爭最激烈的地方,開了兩家藥店,創造出了一個不平凡的傳說。可是,這樣厲害的女子,正猶如傳說一樣,很快消失在京師裡面——說是死了。
到底怎麼死的?一個那樣厲害的女大夫,會看病,會治病,自己會做藥,卻突然一命嗚呼。論是誰,都會產生質疑。更何況,十分瞭解她的她的親人們。
徐家人,怕是把這個疑問兜了許久了。徐家的來歷,一直也都是令人感到困惑和神秘。比如猶如徐掌櫃這樣精明能幹的人,在徐娘子死後這麼多年,卻一直是忠心耿耿於徐娘子。倘若說徐掌櫃只是因為和徐娘子締結了合同才如此忠心,說不過去,畢竟徐娘子已經死了,合同早已自然失效。徐掌櫃本不該受此束縛。
「你知道現在徐家人在何處嗎?」男子沉思片刻,問。
小李子仔細答:「奴才因為被發到這邊新店,之後一直離總店反而是疏遠了,又是不敢輕易沒有得主子同意之前給自己招兵買馬打下手,生怕一不留意被掌櫃的察覺。所以,單靠奴才,難以時時刻刻跟在徐掌櫃身邊伺察動靜。之前,在總店的時候,奴才還能知道一些掌櫃的動向。到了這邊以後,基本上,是有聽說徐家人從老家來了,可是具體都是到了哪兒去,無從得知。徐掌櫃是很謹慎的一個人,出門,從不帶其他人的,都是隻身出門。」
男子兩道清眉飛揚,更是努力思考他這話的樣子,說:「你認為,他們是重用你,所以把你發到這裡來的?」
「是。奴才辦事太得力了,結果,得了掌櫃和王妃賞識。主子對此有疑問嗎?」小李子眼珠子裡閃過一抹困惑。
男子對他這樣的自信卻突然不言語了。小李子本是他府上的家奴,由於腦袋聰明,效仿能力強,因此被他經常委以重任,化裝成各種身份,到對方地盤上去打探敵情。即是說,小李子的真實身份是一位間諜,而且,由於經驗豐富,扮什麼像什麼,可以稱之為超級間諜。
可以說,小李子至今受他吩咐去辦的事兒,從來沒有一件是會令他失望的。可是,這次,貌似不太一樣。
男子忽然感到喉嚨間一絲乾燥、發緊,在想喝口水時,端起茶盅倒到口邊,方才發現,茶杯裡沒有了水,都喝完了。
小李子見狀,急急忙忙拎起屋子裡的茶壺給他茶盅裡倒水。
男子說:「我看你,這些天,先什麼都不要動作了,安靜上一段日子。」
「主子?」小李子臉上掠過一抹遲疑。
主子是在懷疑什麼?
「是我不好,有些操之過急,讓你非要把店移到南邊來。」
其實小李子自己都不太明白,為什麼主子要他把徐氏藥堂的新店想方設法移到南門來,因為主子的王爺府也不在南邊。
主僕倆,一個倒茶,一個拿著茶杯,像是靜止的畫面一樣。屋外屋簷上忽然飛來的一隻喜鵲,落在青瓦上時發出那點細小的聲音,都足以把屋裡這兩個人的魂兒嚇飛。
男子忽然,把茶杯擱在了桌子上,水都不喝了,說:「我先走了。有什麼事情,到時候我再派人過來和你街頭。像這樣,你我見面的次數,可以減少一些。現在宮裡局勢不朗,我都在王爺府裡,暫時不出門。」
「奴才都明白了,主子慢走,有什麼事的話,我傳個口信到王爺府上,並不難。」
「你還是少走動為妙——」
男子這話未完,只聽院子裡忽然刮來一道風。
在院子裡負責守衛的男子的侍衛,照樣是被突然闖進來的人給嚇到措手不及的樣子。
厚重的棉簾因屋外這陣突如其來的風,被忽然掠起,飛捲的棉布彷彿失去了重量一樣,像輕紗飄揚,使得那個穿過棉簾入來的女子,宛若是忽然揭開了神秘面紗的仙女,剎那在屋裡面射入了一束光芒。那刻放出的光華萬千,屋裡那兩名男子忽然感到刺眼,沉重地閉了閉眼皮。
等重新睜開眼睛時,小李子兩個膝蓋頭已經先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撲通落在冰涼的地面上,對著走進來的女子,說:「大少奶奶,你,你怎麼來了?」
說話時已經儼然有些喘不過氣,不得不吸口氣,顯出一絲狼狽的語無倫次。
李敏立在門口,脖子上懸掛受傷的左手,肩頭披了一件青綠色的披帛,邊上燙著滾金,繡的是一品命婦的花樣,雲墨的髮髻上插的仍舊是一支素釵子,腳上一雙盆鞋,同樣素色滾金。
沒有繁縟的樣式,但是,同樣非富即貴的布料,把她那身鶴立雞群的高貴氣質完美地襯托了出來。
看的出來,皇宮裡那些嬪妃的華麗服飾,道不定是能不能適合她呢,倒是那無拘無束猶如草原上脫韁的野馬,護國公府,能讓這朵幽蘭谷裡的芬香綻開芳華。
是有聞,萬曆爺在親眼目睹了尚書府裡的病癆鬼並不是病癆鬼之後,對李大同在心裡頭生過很大的氣。
皇帝都惋惜失去的人兒,其他人更不用說。
立在小李子身邊的男子,溫和的眸子裡突然浮現起一種複雜的情緒,望著眼前的女子。
李敏嘴角噙著那抹似笑非笑,走進屋裡,像是先故意忽視掉了旁邊的男子,對跪在地上的小李子說:「快起來吧。本妃不過是聽了徐掌櫃說到你這個新店這幾日要開張了,所以過來看一看,看有些什麼東西未準備齊全的,看本妃能不能幫不幫上忙。」
小李子一聽這話,臉上掠過一抹驚恐:「大少奶奶,這藥堂是您的。」
「資產是本妃的沒有錯,可是,是你在經營。一開始,本妃已經把這個重任委託給你了。」李敏一邊說,左手按在小李子肩頭上。
小李子垂低著腦袋,他身旁的男子側目時,似乎都能在小李子臉上捉到一抹不該出現的情緒。小李子是他的人,不是李敏的人,是間諜的話,是不該出現這種像是背棄原主子似的,對待李敏的這種貌似愧疚的情感。
男子溫和如玉的眸子裡微微瞇成了一條弧線。
李敏像是注意到他的視線,轉過頭,卻沒有對男子說話,是徑直對身後的念夏吩咐著:「還不快衝壺碧螺春端上來。據說八爺最喜歡喝碧螺春。李掌櫃,你招待八爺這種貴客,怎麼可以不先弄清楚八爺愛喝什麼茶,普通茶水怎麼可以招待八爺,像是給本妃進獻的麥冬茶,更不適合八爺了,是不,八爺?」
當八爺兩個字,從她微吐蘭息的嘴唇裡吐出來時,真真是,一瞬間把所有遮掩的遮羞布扒拉扒拉,拆的一乾二淨。小李子的腦袋垂的更低了,直接想往地上鑽個洞。
其實,當她突然出現在這個院子這個屋子時,本就是讓他們無地自容。只是,她是那樣雲淡風輕,輕描淡寫的,進了這個屋子,和他們談笑,臉上不見半點怒氣。這樣而已,卻是讓被洞穿了的人心裡頭真正發悚,乃至要發怒。
她是剛好無意中跑到這裡來撞見的,還是說,她早知道如此,在這裡撒下了天羅地網,守株待兔,只等他們自己落進圈套來,原形畢露。
前者與後者的差別太大了。倘若是後者,無疑是計劃這一切的那個人,反而變成了只傻子一樣,自導自演,自鳴得意,結果殊不知是任她耍了有不短的一段時間了。
朱濟拂起袍角,落到了榻上,嗓音溫和,俊秀的眉眼裡面含著不慍不躁溫吞吞的笑意,說:「本王這也是聽說隸王妃的新店開張了,所以,在路過此地時,想到與隸王、隸王妃的交情,就此進來拜訪,道聲恭喜。」
「難得八爺如此看得起本妃的小藥堂,給本妃賣面子。只可惜,本妃這個藥堂,慣來入不敷出,實在平日裡也難以對外啟口的事兒,不知八爺是如何得知的?」
在念夏把碧螺春端上來時,李敏坐在了對面的榻上。
朱濟等著小丫鬟將茶杯斟滿,道:「本王在南市有些人脈,早前聽說隸王妃在這邊找舖位時,已經想開口幫這個忙,不過,知道隸王妃對本王向來心存顧慮。」
李大夫是不上八爺這條賊船,從來不上。
朱濟可能是想到這兒,溫溫吞吞幾乎從來不會為任何事憂愁憂慮的眉毛,突然拉攏了下,說:「實際上,隸王妃不需要如此戒備本王。本王從來沒有想過與隸王妃為敵。」
「是不想與護國公府為敵吧。」李敏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譏諷,直刺到對面的男子臉上像是閃過一抹狼狽慌措。
所以說,連皇上都最畏懼自己這個八兒子,是難怪的了。
朱濟做任何事情,都是有頭有腦的,絕對不會失去一點方寸的。比起來,是比那個冒冒失失,能輕易之間拿她手腕弄斷,時不時冒出一句無厘頭話語的老三,說是一樣能幹的老三,不知道聰明多少倍。
這個男人最可怕的地方是,很明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隸王怎麼允許王妃出府了?」朱濟的眼,像是漫不經心掃過她懸掛的手腕,「據說,隸王愛妻如命。」
「王爺是覺得本妃既然傷不重,偶爾出來散散心也好。」李敏說到這兒頓了下,「王爺今日入宮了。聽說八爺身子不好,在府裡修養,上朝都不能上,本妃也是萬萬沒有想到,八爺居然會心血來潮上本妃這個沒有一個大夫坐鎮的新店來,貌似這店裡哪怕要按方子抓藥也是藥材不全的。」
她是全想到了,好不好?
論其他人,早聽到這個話都要吐血了。朱濟在心頭裡慢慢地調整呼吸,避免一口鮮血吐出肺來。他雋秀高貴的劍眉時而輕簇,像是在琢磨她是如何得知他在她藥堂裡安上眼線的。
說到這個的話,必須提到那個說話永遠不知道在嘴巴上掛把鎖的十一爺朱琪。那天,剛好,老十一,為了在她面前炫耀他八哥其實對她心裡早存了暗戀的心思,特意把朱濟之前在永芝堂看她救小虎子的事說了。
徐掌櫃和她介紹過,說小李子到店裡的時間不長,經人介紹到徐氏藥堂打工的小李子,到徐氏藥堂的時間點,剛好在她救了虎子的隔日。
說巧,真是巧。要說起疑心的話,早在小李子特意端茶到她面前露臉的時候,她已經心存懷疑了。
徐掌櫃介紹小李子的來歷和背景時,不過說小李子是從家鄉出來打工的人,沒有其他。可是,剛從鄉村裡出來到城裡來的人,辦事能這般利索?說話能這般流利?人情世故能懂得這麼多?
本想著這個傢伙難道是其它藥堂安插到了他們徐氏藥堂裡的間諜,要在他們藥堂裡搗鬼的。結果,到那次徐掌櫃被順天府抓過去的時候,小李子冒死,幫了徐氏藥堂許多。從這裡可以看出來,小李子不是他們死對頭那些同行派來搗鬼的。
小李子這個機靈勁兒,還真不是一般什麼藥童小廝能具有的能幹。所以,她自然要懷疑到這人背後肯定有個更大的來頭,有個能把自己人訓練到很有本事的主子。
與她李敏不是死對頭,卻對她李敏虎視眈眈,除了那個行事模稜兩可的八爺能有誰?
南門是嗎?小李子都想不到為什麼八爺要把她新店開到南門的原因,她李敏卻是很清楚的。因為,南門,為京師四個門之中,離北燕最遠的那道門。
說是防她李敏,不如說是防護國公府。
朱濟雖然不能就此猜到所有,但是,也是能稍微揣摩到了一些,明顯肯定是自己哪兒做的不夠周全,給她露餡了。結果,在他直覺裡不太對勁時,卻已經是來不及,掉進了她準備好的陷阱裡。
光吃綠茶肯定是不太好的,尤其在天氣寒冷的季節裡,消耗大,再喫茶的話,很容易傷胃。李敏讓人準備了兩盤甜點上來。
朱濟見事情既然都如此了,在她面前敗露無疑了,說:「本王讓府裡的下人到隸王妃的藥堂裡幫忙,真的只是幫忙而已,從沒有做過其它危害王妃的事兒。」
「這點本妃心裡自有分寸。上次,藥堂發生危機時,李掌櫃幫了藥堂許多忙。可是,藥堂和本妃都不是會忘記恩情的人,所以,才把李掌櫃委任為分店的掌櫃。」
聽到李敏這話,小李子更低了低腦袋。
朱濟溫溫聲地在喉嚨裡發出一串笑聲,說:「本王底下的人,能得王妃賞識,是他的福氣。」
「到底他是八爺的人,不是本妃的人。」
小李子撲通,又跪了下來。
念夏冷冷的眼角睨到了小李子的腦袋上。
「既然隸王妃早知道他是本王的人了,卻不急於拆穿,本王是否可以理解為,其實王妃此次來見本王,是另有含義?」朱濟說。
「八爺猜的沒錯,本妃想著,是要向八爺討一個人。」
朱濟或許猜到前面她是有事來找他,只是沒有猜到後面她說的這句話裡面所指的含義,因此,他捉著茶杯的手指兒停頓在了半空裡。
屋裡的空氣瞬間有了一絲凝固。
「隸王妃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隸王妃是想向本王討誰?本王府中,哪有隸王妃想找的人。」
「劉嬪沒有死,很快,這個消息會傳遍宮中。」
朱濟溫吞如玉的眸子裡忽然閃過一抹利光。
雖然,她是有意不告訴朱準,希望這孩子不會傻到去皇帝面前告狀,但是,恐怕是按捺不住了,這個孩子。這樣的話,這個孩子如果去了皇帝面前告狀,以皇帝多疑的性子,哪怕當面會駁斥這個孩子無理取鬧,私底下必定也是要派人重新調查清楚。
「隸王妃如何看出來的?」朱濟的聲音,沒有那樣自如了。
「母子連心。劉嬪比誰都愛自己的兒子,不惜陪兒子一起中毒。」
朱濟輕歎一口氣,可能是沒有想到這,說:「這是本王意料不到的,可能天下,也只有隸王妃這雙眼睛,能洞穿這一切。隸王妃的醫術,果然是讓人感到忌憚。」
「本妃只想問八爺一句話,劉嬪,現在還在京師裡嗎?」
「隸王妃既然都找到了本王這裡來,隸王妃素有料事如神的本事,隸王妃以為呢?」朱濟說完這話,不顧她射來的眼神,喝完了自己茶杯裡的茶,道,「隸王妃想和本王討的這個人,看來,隸王妃心裡都清楚是討不到的,何必在為難本王?」
「誰說討不到了?」
朱濟因她這聲驚了一下。
李敏說:「本妃,想要和八爺討的人是,江湖上人稱千面女俠易容聖手蘇姑。」
啪啦。
那一刻,朱濟手指間的茶杯滾到了桌子上,茶水幾抹濺到了八爺身上那身高貴潔白的綢袍。此等狼狽相,恐怕八爺平生是第一次。
「隸王妃如何知道這個人的?」朱濟沉下聲音問。
「這個八爺就不要問了。本妃只想問,蘇姑現在是在皇宮里長春宮裡,對不對?」
朱濟忽然按下桌面起身,轉身要走。屋門口,持劍的蘭燕擋在了門口上,道:「八爺請留步,八爺未回答王妃的話。」
一眼眺望出去,自己兩個侍衛,分別被人看住了不能動彈。護國公府的護衛為精兵良將,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沙場勇士。哪怕是三爺朱璃身邊的馬維,都知難而退。
小李子忽的從跪著的地上跳了起來,走到朱濟身邊,對屋裡其他人說:「放八爺走!」
「小李子,你——」念夏瞪圓了杏眼,看著小李子。
「對不起,奴才本是八爺的人。」小李子道,那雙本是清秀靈澈的雙瞳裡忽的閃過一抹暗色。伴隨他這話落地的聲音,忽然是,米色的煙霧在屋裡冒了出來。不知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煙霧,像仙霧一樣裊裊地四處散開,團繞住小李子和八爺,接而,瀰漫在整個屋子裡。
空氣裡充斥的全是迷霧,都伸手不見五指了。眼看,八爺和小李子的身影在煙霧裡瞬間消失。
蘭燕暗叫一聲「不好」:「大少奶奶——」
可能是上次護主不力導致的害怕,讓蘭燕飛身穿過雲霧,直奔李敏這兒來。
李敏猛的喝過去一聲:「小心門口!」
聽見這聲音,蘭燕急速轉身,手中兩把飛刀直射出去,宛若兩道流星斬破了迷霧,登的一聲,插在了門板上,剛好生生地擋住剛往門口逃脫的人影。隨之足墊地上一躍,即飛了過去。
聞及屋內聲音的在院子裡守衛的護國公府侍衛,早守在了門前,窗前,呈一幅四面撒網,只等獵物落網的姿態。
念夏早就撤退到了李敏面前,一心保護主子。
朱濟在迷霧中輕微地勾了勾唇角,知道她膽敢喊自己的護衛回去守在門口上,恰恰料定了他八爺不會不敢抓她,更不會對她動手,因為這樣做毫無意義。
「八爺!」小李子眸中一緊,眉眼一抬,望向屋頂。
於是,不過須臾,突然啪啦一聲,屋頂瓦礫頓然塌拉下了一片,冒出兩個大窟窿,隨之,兩道身影以流星般的速度穿過了窟窿,上了屋頂。
「追!」蘭燕大喊一聲。
院子裡幾名侍衛接二連三上了屋頂。可是,那兩道逃逸的飛影快的不等他們上屋頂前,已經逃出了幾十尺遠。
「不要追了。」李敏淡淡的一聲,阻止了下面的人繼續做這種無用功。
主人都逃了,八爺府上的侍衛,向李敏鞠躬之後,持刀出了徐氏藥堂。李敏也沒有再讓人攔著他們。因為沒有必要了。
在小李子露出那一手的時候,似乎答案已是若然揭曉。
而逃出了一段距離以後,眼看沒有追兵逼近,朱濟慢慢地停住了步子,那雙溫和如一塊看不清裡面的玉眸子,眺望李敏所在的那幢屋子,眸子裡旋轉幽幽的一層光芒,看起來,似是有一絲不解困惑,又似乎想到自己居然被她逼到狼狽而逃這個地步,想想都覺得好笑又可氣,嘴角未免不是掛上了一抹嘲笑。
小李子在他身邊跪了下來,主動請罪道:「都是奴才辦事不力,輕而易舉被人識穿了身份不說,還被人利用了,請主子降罪!」
那聲音裡的懊悔,分明是前所未有。
這可是他第一次,這麼快被人洞穿了是誰的間諜,而且,害的自己主子一塊入套了。
風聲裡,像是夾雜她那清脆悠遠,意味深長的聲音:八爺,好自為之。
朱濟眉頭不得不因她這句話,拉攏成一座山,轉身時,一聲歎氣。可見,小李子露的那一手奇怪藥霧,更坐實了蘇姑與他有關的可能。因為那個藥物,不止可以遮蓋人的視線,而且,能讓人產生輕微的幻覺。這些,都與千面女俠易容聖手不謀而合。
她究竟是知道了多少事兒了?
朱濟發現自己也捉摸不透了。每次感覺自己設了圈套成功騙到人時,結果往往是反而在她那兒栽了個大跟頭。
可怕的女子,同時,令人是又愛又恨的人,和護國公一模一樣。
鼻子裡不由冷冷地哼了一聲,朱濟轉過身,發出一句:「回去吧。」
「主子——」小李子不敢起來。
「本王不會責怪你的。本王什麼為人,你跟到今日會不知道?」朱濟的聲音,像是那道春風,永遠那樣的祥和,溫和,溫柔。
小李子眼眶裡一熱,道:「是。」
主子是多好的人。但是,李敏也不能說不好。反正在徐氏藥堂做事的時候,都能感受到李敏雖然為人嚴厲,卻是個好心腸的老闆。平日裡,哪個夥計家裡人病了,李敏都會特意吩咐徐掌櫃再三問候。
要是李敏不是護國公的人,是八爺的人多好。小李子發現自己不由自主想歪了,這可能是他第一次身為八爺的人,卻是深感左右為難。
京師的東碼頭,一艘漁船,趁著清晨沒有撥開的濃霧,剛要離開啟程。
兩名女子,面對面佇立在碼頭上。都是戴著斗笠和面紗,四周的人,沒有人,能看清楚她們的花容月貌。
只聽,那個要上船的布衣女子說:「請姐姐受妹妹一拜。」說完,膝蓋落地,剛要跪下去。
對面的青衫女子,急急忙忙扶住她雙手,不讓她跪,說:「妹妹這是何苦!都是同病相憐的人,沒有誰欠誰的。」
「姐姐。」布衣女子只能是勉強站直了腿,說,「妹妹今日能倖存下來,都是姐姐相救。怎能不叫大恩大德。」
「好了,都不要說了。」青衫女子道,「倘若你真信得過我,十九爺等我找到合適的時候,再幫妹妹送出京去。」
「十九爺現在應該是把姐姐當成親娘一樣看的了。」布衣女子垂下眉眼說。
「但是,親娘終究是你,不是我。十九爺心裡始終惦記的是你。」
聽到這話,布衣女子哆嗦的嘴唇,像是欲言又止。
碼頭的霧氣似乎因著一道風的過來,在慢慢散開。見此,青衫女子催促對方上船,再謹慎交代船家務必小心行走水路。回頭對布衣女子說:「妹妹一路小心。」
「知道了,姐姐。姐姐先走吧。」布衣女子答道。
「不,我先看著妹妹走。」
在對方的堅持下,布衣女子只好拎了包袱上了漁船。船家撐著船桿,讓漁船離開碼頭。雲霧未散,漁船和女子的身影,逐漸地消失在了河面上的雲海裡。
青衫女子轉回身,搭上了陪自己過來的馬車。馬車隨之離開了碼頭。剛離開不到十尺遠,聽見身後傳出撲通一聲,物體穿破水面的聲響。
「停!」
馬車急停,青衫女子著急地揭開車上的簾子露出個腦袋,望到那水面上,只見漁船上幾名習水的好手躍進了水裡救人。
沒過多長時間,剛從藥堂回到王爺府裡的朱濟聽見消息,猛然一愣,幾乎是失神地跌回到椅子裡。
儼然是這一刻,他似乎才明白了李敏贈他的那句話含義。
好自為之。
八爺,你以為你真的救到人了嗎?
小李子和他臉上同樣閃過一抹驚詫之後,道:「八爺,不如奴才去普濟局找個大夫——」
「沒用。」朱濟回過了神,語聲低沉地說。
是的,沒用。倘若有用,劉嬪不會主動跳河了。
小李子想,不是逃都逃出皇宮了嗎?都快逃出京師了。為什麼劉嬪還絕望地想跳河?不對,劉嬪不是這樣的人,為了自己兒子十九爺都不會想著跳河的。
「算了。」朱濟道,「本王親自去一趟護國公府吧。」
小李子聽到這話,在他面前跪下來,攔著他說:「由奴才代主子去吧。雖然奴才是由主子指使辦事的人,但是,欺騙了隸王妃這麼久,奴才是欠了隸王妃一個交代。」
朱濟略顯猶豫了下。
小李子說:「隸王妃倘若想拿八爺出氣,八爺門面大,隸王妃不好出氣。不如奴才可以任隸王妃出氣。反正,奴才是八爺的人。」
最後面那句話,才真正讓朱濟放了心。
「好,你去。」
李敏回到護國公府的時候,沒到中午,據宮裡傳出來的消息,好像是老公今早上上朝的時候,剛好趕上了好時候,在朝廷上許多人為了廢不廢太子一事吵的不可開交。
東宮這也算倒霉了。倒霉事兒一樁接著一樁,都衝著東宮來。不得不佩服,這時候皇后娘娘孫氏能如此沉得住氣,太子妃被抓都不吭一聲的,帶著一群嬪妃去到太后娘娘宮裡去探望大皇子。
大皇子的病情哪有那麼快好起來。氣胸,插了管子,接上水瓶子排氣,排了二十四小時後,如果太醫們聽從她的指示,應該是給大皇子封管了。可是,大皇子的基礎病沒有好的情況下,再次爆發這種急症乃至奪去大皇子的命是遲早的事兒。
那天,據她初步摸查診斷,大皇子這是肺氣腫,肺氣腫引起的併發症裡頭,包含有自發性氣胸,情況危急時可以直接危及生命。
肺氣腫這種東西,屬於慢性炎症積累,那肯定是要用抗生素來治療的了。中醫的話,主要是輔佐增強身體的免疫力。中醫對於細菌感染之類,一般都是沒有什麼辦法的,或者說是,沒有比西醫的抗生素來的有效。而且,大皇子這個病已經這麼重了,沒有抗生素,真不行。
自己培育的青黴素有沒用,李敏不敢保證。但是,她不想隨意把平民百姓作為藥物試驗對象。如果,大皇子的病真是到了走投無路,非逼到她李敏出手的情況之下,她李敏只好拿這個東西出馬了。所以,才讓徐有貞通知徐三舅,先把東西準備好。
皇家的人,都是喜歡把其他人當奴才用的。有所準備,總比兩手空空要好。而且,既然皇家喜歡把奴才當畜生一樣做牛當馬,她李敏把皇家人當試驗品,倒也可以心安理得。
準備著的時候,想著那時間才不過一會兒,在她面前逃之夭夭的主僕倆,自動送上門來了。
小李子要進護國公府見她之前,被念夏揪起了鼻子。
「哎,你主子不是八爺嗎?跑來這裡想幹什麼?我告訴你,我們王妃,從來不收三心二意的人。」
小李子那個鼻頭,被念夏姐姐捏到快喘不過氣來,說:「是,是代八爺來負荊請罪的。」
「別欺負我沒有念過書。大少奶奶剛好教過奴婢,負荊請罪的話,背上要背著荊條過來,你背上的荊條呢?」
小李子從懷裡摸著,摸出了條剛才騎馬過來用的馬鞭:「在這兒,奴才任憑隸王妃處置!」
「念夏,帶他進來。」李敏在屋裡傳出一聲。主要是琢磨著要不是情況危急,這個八爺不會剛逃不久,馬上把腦袋低下自個兒送到她面前任宰。
念夏唾罵一口:「算你小子好運。天下少有我們大少奶奶這麼仁慈的人。」
小李子連爬帶滾,進了花廳以後,沖坐在椅子裡的李敏磕了三個響頭。
「本妃傷沒有好,救不了人,你回去跟八爺說吧。」李敏在對方開口前,先送上一句。
小李子一臉苦笑,道:「王妃喜歡戲弄八爺和奴才,八爺和奴才這都認了。王妃如果不是有心救人,又怎麼會到那兒找八爺。」
李敏秀眉絞了絞,所以說挺討厭,好不容易看上這樣一個腦瓜靈巧好用的人,結果是朱濟的人。
「八爺說了,人等會兒,由八爺親自送到王妃這兒來,不需要麻煩到王妃出府。」小李子說著這話,因為剛才進來她這裡時耽誤了些時間,因此,剛剛好,八爺的馬車到來了。
幸好婆婆不在。婆婆今日心神不寧,生怕自己兒子沒有能辦成事兒,親自到宮裡去等消息了。
李敏讓人準備好東西。八爺的馬車停在了後院裡的後門,同樣的門,上次皇太孫送來的是一副屍體,這回送來的是個活人,一樣的身份。
在屋簷上斜躺著,手指捉了壺酒的許飛雲,瞇著雙冰玉的眸子,一眼掃到從馬車上下來的女子,口裡吐:「蘇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