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裡,參奏皇上,合議之後,決定了請劉御醫給大皇子診查。」
大皇子朱汶,從京泰陵回來以後,由於之前並沒有給大皇子安設王爺府,由皇上降旨,在大皇子的王爺府建設期間,大皇子暫住在宮裡太后娘娘的福祿宮。
大家就此都知道了,在皇帝批准朱汶回宮時,太后娘娘為大皇子說了幾句好話。皇后心裡頭的鬱悶可想而知。要說太后這個人,只要是兒孫都喜歡,對於太子和其他子孫的對待上,並沒有什麼區別,這也是皇后心底裡的一根刺。
「誰提議劉御醫給大皇子看的?」皇后問仔細了。
現在大皇子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關係到東宮的存亡。
「太后娘娘。」
果然是。皇后想。
太醫院裡,其中幾位名氣比較大的,除去院判院使,一共僅這樣幾人,用指頭數都數的過來。雖然,這樣幾位大夫在醫術上各有千秋,可是,各人有各人用大夫的喜好。比如說,王兆雄這幾年來,名聲漸大,受到新人捧愛。但是,論到後宮裡那些呆久的娘娘們,當然是更喜歡用自己熟悉的大夫。
劉御醫,在太醫院的時間比王兆雄長,而且做事屬於穩健派。太后娘娘平日裡,沒有什麼事,喜好請劉御醫過來查查脈,可以看出太后對用人的偏好。太后最喜歡,做事謹慎的,而且最好沒有拉幫結派的。
像是李敏能入太后的眼,最關鍵李敏那句口頭禪:臣妾只是個大夫,只做大夫該做的事。深得太后娘娘的心水。
「皇上沒有意見嗎?」皇后問。
劉御醫作風比較偏正,古板,這也造就了,劉御醫的醫術,只能算是中規中矩,貌似沒有什麼突破性。遇到比較難點的病症,通常束手無策,有種任人宰割的傾向。
一般,病看的久一點的,都不會想到請劉御醫,因為都知道劉御醫不會有什麼大建樹。劉御醫不會說為了一個雜症去冒險,去尋找突破,去鑽研。他的方子,只會照古人走,古人沒轍,他也就沒轍了。
這樣的大夫,說實話,小病尋常病沒有問題,到了大點的病,那真是要命了。病人本指望大夫關鍵時候來救人的,不是來對你說對不起,沒有老師,我就無能為力的。
要說,劉御醫到至今能保住自己的腦袋沒有落地,真是幸運至極了。
耳聽皇后這話問的有理,皇后身邊的姑姑卻是答不上來。皇帝說什麼了嗎?她打聽也不知道哪句話是皇后想要的。皇帝日理萬機,很多話,都是參合著說。
記得,在張公公拿著太后的建議報到玉清宮時,皇帝忙著看那個有關開倉放糧救濟江淮災民的簡報,情緒一會兒激動一會兒說著朝政,究竟有沒有回復太后的建議,在屋裡聽著的人都記不清。
姑姑求助的眼神,落到在旁陪坐的華嬪臉上。
華嬪進言:「皇上說的是,暫時按太后娘娘說的去辦吧。」
這句話,表面上只是回復了太后請劉御醫的意見,實際上,彈性非常大。可以說皇帝會隨時收回自己贊同的意見。皇帝知道劉御醫稟性,也知道劉御醫恐怕看不了大皇子的病。所以,更重要的是,如果劉御醫知難而退,下一步會請誰給大皇子看病。而這個人選,按照皇帝的說法,建議權決定權,暫時,都留在太后手裡。
或許剛與皇帝過了一次招,皇后現在心裡完全沒了底細。
她捉不清楚,皇帝究竟是對東宮現在的主人有沒有想法了。對現今的太子滿意不滿意。否則,讓大皇子回來做什麼。難道皇帝會不知道,大皇子一旦回來,朝廷的秩序必然再次發生改變。本來都好好的,以太子未來為首的朝廷,萬曆爺非要把它突然間搞混亂了。
沉得住氣,沉得住氣。皇后在心裡面說。
因為有前車之鑒在那裡,孝德皇后之所以失敗,正因為操之過急,每想到皇帝可能對大皇子有可能不滿時,馬上心慌意亂,慌手慌腳,難免做出落人把柄的事兒。
當務之急,必須維持鎮定。
「好了。」皇后對姑姑說,「你儘管幫本宮到福祿宮跑腿,倘若太后有什麼需要本宮做的,幫手的,儘管幫太后把話傳到本宮這裡來。本宮是想為大皇子的病盡一份心力的。孝德皇后,當初對本宮是有照顧,本宮早惦記在心裡。」
姑姑低頭答是,回頭,到福祿宮傳話。
華嬪坐在椅子裡一動不動的。
後宮裡,因為大皇子的到來,以及淑妃變成了淑貴妃,本來已經夠錯綜複雜的局面一下子變得益發不明朗了。
很多人想的都是,莫非淑妃知道自己沒有孩子,始終是個弱勢,所以,有意把大皇子召回來拉攏。
如果淑妃真是這個盤算的話,不得不說,淑妃這招比容妃高。倒是皇帝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是寵著容妃,怎麼會突然間去扶持淑妃了。
「容妃辦事,沒有合上皇上的心意。容妃近來聯手靖王妃,和護國公以及隸王妃都鬧矛盾了。這儼然不是皇上想看到的。」莊妃坐在華嬪對面,磕著手裡的茶蓋子,像是看穿了華嬪的想法,說,「皇上想立的這個貴妃,必須合乎皇上的心意。」
「皇后娘娘——」華嬪欲言又止。
坐到了皇后的位置上,想完全合乎皇帝的心意,基本反而是不可能了,因為皇后是未來皇帝的母親。
可為什麼是淑妃?淑妃什麼時候病好的?皇帝什麼時候開始和淑妃串通的?
「前段日子,據有人看見,說淑妃經常到長春宮裡走動,說是去看十九爺,心裡說是對十九爺抱有愧疚。而誰不知道,皇上因為對十九爺一樣心存愧疚,偶爾離開玉清宮要出宮辦事時,會繞個道兒,到長春宮,偷偷看望十九爺。」莊妃輕輕簇著眉尖,像是有意無意提起這樁遲來的消息,「之前由於大家都懷疑淑妃的病是否是真的好了,否則不會不出面見人,沒想到她真藏得住氣。」
「她本就是那樣一個人。」華嬪不由插了句嘴。
因為自己女兒的死,與淑妃有扯不清的關係。
要華嬪說,淑妃是個吃人不露骨頭的白骨精,可遭人恨死了。
「不知道,她是對誰說了甜言蜜語,否則,久病纏綿的身體,怎麼好的這樣快。」莊妃眸子裡劃過一道銳利,像是抓到了什麼。
其實,大夥兒都心知肚明。有這個本事醫好淑妃的,只有一個人。因為太醫院這麼久了,對淑妃的病都束手無策。
「皇上知道這個事兒,默許了。」莊妃抬起的眼,射向在上位坐著的皇后。
皇后按捺不動。隔著屏風,聽她們三說話的太子,卻是從屏風後面風火地走了出來,說:「幫了淑妃,不是打擊了容妃嗎?難道隸王妃不是護國公府的人,不為護國公著想?」
「太子殿下,你到至今都不知道隸王妃的脾氣嗎?」莊妃親自到護國公府面前求過人,對李敏感受頗深,「隸王妃,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她婆婆都拿她沒辦法。皇上,都不知道拿她怎麼辦呢。」
後面這句話才是重點。
皇后低頭吃了口茶,對太子說:「今天,你帶著三爺、八爺他們,去探望大皇子。」
「母后?」朱銘臉上露出一抹不明白的驚詫。
皇后對此,難免對太子發了些脾氣:「如果你連這點事都辦不好,本宮看,讓皇太孫代太子去也可以。」
莊妃在旁幫皇后說了句緩和的話:「太子殿下,您現在貴為東宮了,皇上一直說兄弟友恭。如果不是您率領弟弟們去看生病的大哥,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既然大皇子今日回宮,剛安下,請了御醫過去看,如今,是時機該太子殿下現身了。否則,這個機會,多著是人搶著要在皇上面前表現。」
朱銘皺緊眉頭,瞭解莊妃的意思,但是,皇后點名八爺罷了,為什麼連老三都點上名。難道會怕老三也各立門戶來搶太子位?
不過,靜妃這次獨立行動,確實是有些惹火了皇后。串通王氏亂搞一通,搞那本秘籍,結果,自己差點兒都和王氏一樣的下場。
「那本徐氏的秘籍,有什麼神秘的地方嗎?」華嬪可能說者無意,隨口冒出了這樣一句。
聽的人,卻都聽的有意思了。
皇后微微沉了沉臉。
李敏計算了太子被廢的時間,剛好,和她生母徐氏去世的時間為同一年。
這裡頭有什麼巧合難說了。或許因為那年發生皇后被賜死太子被廢等一連串巨大的事兒,導致徐氏當時,一個官員夫人的死亡,顯得那樣輕如鴻毛,幾乎,沒人留意到。
宮裡傳來消息,說是,劉御醫給大皇子看病。然後,太子率眾兄弟要去探望病重的大哥,發來邀請,希望朱理能一塊去。
朱隸作為護國公,當然是不能輕易去見風尖浪口上的大皇子。會有改效力大皇子的嫌疑。但是,朱理年紀小,作為皇室同宗看望兄弟,被太子邀請,是可以去的。
接到邀請的朱理,不假思索一口答應。再走到了兄長的書房,對在辦公的大哥稟明:「太子殿下請我一同去探望大皇子,大哥以為,我該帶什麼人一起去?」
朱隸歇下手裡的毛筆,轉頭,與公孫相看。
公孫說:「王爺,臣以為,最少要帶個能給王妃報信的人。」
遲早的,等宮裡的人,拿大皇子的病沒法時,肯定是要讓李敏入宮的。
朱隸明白公孫的意思,但是,李敏察言觀色的醫術,豈是有誰可以輕易複製的,只怕去了的人,看著大皇子的病況看不出個所以然,回頭,給李敏誤傳了。
「倘若大嫂本人可以先去探探風——」年紀輕就是好,可以天方夜譚,朱理隨意地說出這樣一句嘮叨。
這句話,被朱隸和公孫都聽進去了。
公孫面對朱隸的眼神,點了頭:「可以冒險一試,不過,要問問王妃本人的想法。」
沒過多久,本在屋子裡為查賬忙到焦頭爛額的李敏,聽到了他們傳來的意思。
聽到說可以喬裝打扮,先進宮裡去試探這個傳說中病情很重的大皇子,李敏當然是很感興趣。
作為王妃,屢次入宮,可是,同時因為王妃這個身份,走到哪兒都一群人盯著,很不方便的。在宮裡,幾乎是路線,見什麼人,做什麼事,都被人規定好了,根本沒有自己窺探宮裡**的可能。
公孫良生取出了兩個假面,給她和蘭燕同時戴上。說到這個古代人用的假面,是很像川劇裡的變臉藝人們用的道具。薄薄的一層東西覆蓋在自己臉上,加厚幾層上去,像是在自己臉上蓋上了厚麵粉,於是,原來臉上的那層皮膚被蓋住不見了。變粗糙的皮膚,好像戴上面具的,說話時臉上動作的肌肉都看不見,猶如殭屍臉。再修一下眉毛,留點長瀏海,換個髮型,換身衣服,整天低頭說話,讓人突然想識穿自己身份並不容易。
蘭燕好像習於改頭換面改變自己的身份,很快完成了變裝,然後,親自幫李敏化妝。
沒想到這個江湖俠女手巧的程度不比自己身旁小丫鬟們差一點,動作速度,很快,也幫她換好了妝容。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李敏頗為滿意。
一切準備妥當。
臨出發的時候,朱隸親自幫她拉了拉袖管,蓋住她手腕上那只帝王綠。她全身上下的物品,只有這只鐲子會暴露她的身份。
「不要自己一個人亂走。宮裡我知道你進去過很多回。但是,不要說你,就是我,都有可能走錯路,遇到不該遇到的人。」他細聲地交代她。
李敏莞爾:「王爺這豈不是在說自己以前在宮裡迷過路?」
朱隸抬眼,眸子在她盈盈的眉目上一瞇,說:「那都是許久之前的事了。那時候,年紀小,淘氣,不知天高地厚。」
「王爺見過大皇子嗎?」李敏問正經的,知道以小叔的年紀,沒有親眼見過朱汶長什麼樣子。
「見是見過。」朱隸說,「但是,那時候年紀太小了,只記得,大皇子比起現今的太子,小小年紀戴著太子龍冠,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猶如在雪峰上的金光。」
當時,宮裡大皇子年紀最大,八爺朱濟剛滿幾歲來著,還在其他長兄屁股後面屁顛屁顛跑著。這是胡話。原因很簡單。那個時候,常嬪出身太低,被人看不起,八爺一樣是被其他人看不起,只好躲在常嬪宮裡,誰都不見。八爺的性情是什麼時候變的,大夥兒都記不清楚了。只是好像男孩子年紀大了,自然不用那麼害羞了。
所以,那會兒,在皇宮裡,有三珠並立,天下皆黯然失色之說。
哪三珠,一即當時還是太子的大皇子,大皇子外貌俊秀,美若神仙,猶如仙湖畔上那顆清晨的露珠,白色的仙氣裊裊婷婷。二即護國公府大少爺,朱隸,英姿颯爽,俊朗丰神,手執弓箭,是傳說中裡的二郎神,乃夜裡那顆最明亮的北斗星,煥發神秘光芒的黑珠。
第三,不是現今的太子二皇子朱銘,而是,三皇子朱璃。朱璃眼睛當時雖然不好,可一雙清澈見底猶如白玉的清眸,以被譽為天下最美的一雙眸子。像是明鏡,像是湖水,萬種風情堆砌於這一雙美麗的眼睛。
這樣的話,放到現在,和朱璃身上冠名的一毛不拔鐵公雞相比,好像完全掛不上等號。
朱璃是第三顆明珠,被譽為世上最美的玉珠,從此君子如玉的美稱不脛而走。
可以說,倘若不是出現意外,大皇子朱汶,沒有皇帝覺得哪兒特別不滿意的地方。反而是現在的太子,二皇子朱銘,要說外貌,不是眾皇子中最出眾的,比不過大皇子,比不過三爺,到後來,連八爺十一爺都比不上。要說才幹,平庸至極,小時候倒背如流第一名,從來是二皇子朱銘。導致,給人家的印象裡,二皇子除了會背書,其它都一塌糊塗。
這樣的二皇子,只因為大皇子被廢,排行老二頂替老一這樣的規矩,被立為太子。要不是長幼有序這樣的古訓從古到今都是如此,二皇子被立為太子一事,其實難以服眾。
皇帝不是不知道這點的,否則怎麼對太子總有股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眼見妻子走了,朱隸負著手,看著人走遠之後,才對跪在自己面前的蘭燕說:「去到那兒,記住,王妃想做什麼都可以,但是,王妃的安全第一。有什麼事,傳個話回王府,該把王妃帶回來時就帶回來。」
「奴婢都知道了,王爺。」蘭燕應完,飛身出了窗戶,直接越過後牆,去追李敏和朱理的馬車。
屋簷下,在蘭燕走了以後,輕輕飄飄落下一抹清秀竹布白袍。
手指間把著玉簫的許飛雲,若無其事地走進朱隸的書房。
朱隸深晦的眸子看著他:「怎麼樣?」
「無刀之王死了以後,肯定有人覺得缺人的,所以,逍遙幫的五隻老頭子進了京師準備頂替空位。」許飛雲慢悠悠地挨著屋裡一張椅子坐下來,兩隻妖魅的眸子射到公孫良生那張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臉。
一絲鄙夷之氣。
公孫良生倒不知道自己何時得罪了許大俠,正有些詫異。
朱隸拳頭捂著嘴角,咳嗽兩聲,讓公孫良生先退一步,道:「缺人所以補人,合情合理。」
「只恐怕進京的不止那五個。」許飛雲妖魅的瞳子裡轉了抹利光,望向朱隸,「王爺,是不是京師裡要有大事了?」
「大皇子不是回來了嗎?」
對於公孫良生這句好像有意打岔的話,許飛雲露出抹不悅:「不是。你們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面對公孫良生那裡傳過來的幾分謹慎的眼神,朱隸只是稍微遲疑,對許飛雲說:「你說的沒錯。是要有大事了。所以,才把你留在了這裡。」
「倘若如此——」許飛雲因他此言眉頭微皺,倒也爽快,道,「我想借王爺的離魂刀。」
「借本王的刀?」
「是,我要找老手鐵匠,修理我那把奪喉劍,順帶,幫王爺修理下離魂刀,如何?」
公孫良生看了看他們兩人,自己對於兵器肯定是插不上嘴的。
看著朱隸點頭,許飛雲嘴角翹翹,回頭望到公孫良生臉上:「公孫先生騎馬不行,但是要是連保命的一把匕首都沒有,到時候怎麼在王爺身邊做事?」
公孫良生像是沒有聽明白他這句有意嘲諷的話,卻是想起了一件事兒,進言:「王爺,是不是該問問王妃喜歡什麼樣的短刀?」
朱隸點頭:「回頭我問問她。麻煩許大俠,幫本王準備幾把適合女子使用的短刀。」
許飛雲爽快地答應好,走出門時,才記起被書生的聲東擊西糊弄了,回頭一記狠光瞪到公孫腦袋上:等著!
公孫良生記著他這抹眼神,是有些額頭冒虛汗了,都聽說北峰老怪脾氣古怪,最令人恐懼的地方在於記仇。
「王爺,草民得罪許大俠了嗎?」等人走了,公孫悄聲問主子。
朱隸不知道怎麼說,因為碼頭吹的那兩首曲子,只好應了一聲:「愛吹簫之人,都有其自負之處。」
公孫良生明顯忘了當初自己諷刺人家的話,說:「我有說過他吹的不好聽嗎?」
朱隸無語了。
午後,剛用過午膳,太子召集了能叫到的兄弟們,在福祿宮面前集合。太后騰出了一個小院子,專門給大皇子用的。大家可以不用拜見太后,直接到小院去找大皇子。
朱理帶著喬裝打扮過的蘭燕和李敏,抵達了會合的地點。由於朱理不愛帶下人,哪怕帶了下人,都是隨意在護國公府裡面牽幾個。大家都習慣了看見朱理身邊的人全是陌生面孔。因此,李敏和蘭燕,兩人女扮男裝,裝成朱理身邊的小廝出現時,一時都沒有惹到人注目。
皇子們,圍在太子四周,都有些忐忑不安,各懷心思的樣子,沒人顧得上去看朱理身邊的小廝今日又冒出了什麼新面孔。
李敏第一次以這樣的身份,去觀察自己身邊這些已經熟悉的人,突然感到很不一樣。
像是以前,她要是隸王妃的身份,這些人哪敢當面議論她。可現在,這些人,哪怕當著朱理的面,都敢開始說她的話了。
要說口上最不留德的,向來隸屬那個嘴快的十一爺。朱琪連道幾聲完了完了,腰間插著香妃扇子不便場合拿出來使,只能是拍著掌心說:「這下,隸王妃逃不掉了。」
逃不掉!三個字只要一聽都讓人不悅。
「劉御醫說他束手無策了嗎?」十爺那把有點像鴨子的乾啞的嗓音悶悶地問。
先從福祿宮裡打聽出來的小太監,在眾皇子面前猶如只小蚱蜢哆嗦著:「是。」
「束手無策,哪次他不是說這樣的話?」十爺嘟著嘴巴,想起上次劉御醫在他王府裡宣佈禧王妃死刑的時候。
因此,眾皇子都知道,劉御醫說病人快死了,不行了,其實,病人壓根是還有的救。
「太后準備再去請誰來給大皇子看病?」三爺的聲音最為穩重,在熙熙攘攘的一群弟弟面前,顯得具有威信。太子在那頭喝半天,底下的小蘿蔔頭都沒有一個聽他的。但是,只要看到三爺冰玉的臉,小蘿蔔頭都知道畏縮。
小太監一樣怕到抽了抽鼻子,說:「太后娘娘,在與劉御醫商量著,還沒有說。」
好吧,固然劉御醫束手無策,太后,是信得過劉御醫,知道劉御醫不會胡來。
十一爺朱琪再次跳了起來,信誓旦旦地發起了豪賭:「我賭,太后肯定是讓人去請隸王妃!」
李敏嘴巴裡嘎吱,恨不得劈了十一爺腦袋:她是專門給人擦屁股的嗎?治不好的,就推她這兒來,當她這兒是垃圾桶了?
小叔終於看不過眼了,為她聲張正義,罵起了老十一:「你不要張口閉口我大嫂!我大嫂是護國公府的夫人,不是奴才,不歸你們呼來喚去的。」
聽朱理這句話說的是,朱琪有些悻悻然的,撅口道:「可別人都沒有法子了,不就得靠隸王妃。」
「隸王妃是有夫之婦,按理不太可能能給大皇子看病。」古板的七爺插上一句話。
之前,李敏在皇宮裡看的病人,要麼是十六爺十九爺這樣的小孩子,要麼是齊常在、福樂公主這樣的女人。大皇子是年輕男子,是不太適合讓女大夫看病。
要是真這樣就好了,可是誰會不知道,到了關頭上,人都要死了,哪能忌諱那麼多。
朱琪又第一個最快,一個利索吐出話來:「我要是大皇子,看見隸王妃必定死命抱住隸王妃的大腿,叫救命——」
九爺見朱理的臉色都青了,趕緊一把摀住朱琪的嘴巴,罵道:「我看你沒有抱住隸王妃的大腿前,這條小命要在隸王的刀下沒了,還不快住嘴!」
只見一群弟弟吵成了一團,那騷亂的聲音,都能傳到玉清宮去了。太子急到焦頭爛額,直撓著額頭。
朱璃開了聲,兩個字,猶如一道斬刀的寒風:「閉嘴!」
底下烏鴉亂串的聲音通通消失了。
朱璃轉過身,對太子拱手:「不管太后娘娘準備請何人給大皇子看病,當務之急是,去看看大皇子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太子朱銘沒回過神時,朱濟先搶著點了頭:「三哥說的是。」
什麼時候,八爺和三爺同一陣營了?
朱銘心頭悶著,冷冷地當著朱璃的面轉回身去,領頭走進太后的宮裡。
浩浩蕩蕩的一群皇子,猶如大部隊行軍。李敏跟在朱理後面,宛若沙塵不起眼。倘若不是有意有人對她這邊射過來一抹探究的目光。
這些皇子裡面,李敏知道有個人的神經最敏感。那個到哪兒都人緣極好的八爺,突然一個回頭,瞇瞇的眸子,像是落到了她頭頂上。
朱琪走在八爺後面,看見朱濟停步,跟著回頭,看到了她的臉。
李敏屏息靜氣。
朱琪偷偷撤到了朱理身邊,眼角斜睨她和蘭燕,衝著朱理的耳邊嘮叨:「我說理兒,你什麼時候口味變了,喜歡娘們一樣的男子了?」
朱理只差一口口水直射到他臉上。
「你,這話啥意思!」
「不是,我看你今天帶的兩個小廝,都長得像娘們似的,個子不高,瘦不垃圾,不像你們護國公府人高馬大的作風。」
蘭燕站在了李敏面前,幫她擋著。眼看第一輪危機到了跟前。
朱理沉住氣,說:「我個子很高嗎?我是傻了嗎?專門帶個比我高的,想顯得我很矮嗎?你不也是整天帶著福子,福子比你矮半個頭吧,難怪你喜歡福子。」
話說中了朱琪的軟肋,朱琪嘴巴扯開,嘖一聲,拍手下朱理的肩頭,甩頭一句「算了,好心沒有好報」,回頭撒腿去追自己八哥九哥。
李敏輕輕鬆了口氣。
到了大皇子的院子,一群人,在院子裡的涼亭裡坐著,等太子先進去拜見大皇子,再讓其他人依次進去和大皇子見面。
九爺拎起茶壺,往自己口裡灌水。上回在魯親王府裡吃了燒辣以後,他這舌頭都起了泡。
朱琪念他活該,該吃藥了。
十爺坐在他們旁邊,有一聲沒一聲地歎氣,轉頭問七爺:「七哥,你當時立側妃,誰給找的人?」
「能有誰?」七爺覺得他這話問的夠古怪的。
難道他們的老婆能自己挑?不要說大老婆,連小老婆都不可能。
「三哥應該不一樣吧。娶的都是自己選的。」十爺歎息,不可拿自己和別人比。
七爺不以為然:「要是自己想要的,三哥能那個表情?」
朱璃那張臉,像人家欠了他十萬百萬的。明明,是快要做新郎官的人了。
「三哥也夠狠的。外面那些人都在傳,到時候娶新娘子的時候,丈母娘還在牢所裡,三哥不知道怎麼應付?」十爺皺個眉頭說,要是他,幹不出朱璃這樣的事。
「三哥這是明哲保身。」七爺一句話,道穿天機。
十一馬上湊了過去,擠在他們兩人中間擠眉弄眼的:「是不是,都覺得三哥後悔了?」
「理兒在這裡。」老七提醒說話無所顧忌的人。
李敏聽他們說自己以前的未婚夫後悔,後悔嗎?笑話!怎麼可能?
朱璃本在門口守著太子,聽到風聲傳來兄弟們的話,回頭,給弟弟們一個意味深長的一瞥。
要說這一瞥,本該惱羞成怒才對。因為,弟弟們居然在背後說他後悔。可是,李敏都能看出,三爺的這一瞥,真沒有多少惱怒在裡頭。
也不是警告。那眼神裡,或多或少有些無奈。
七爺接到這眼神,都愣了下。
因為朱璃給他的眼神,貌似在說你能懂。
七爺或許能懂,因為,七爺之前,剛喪失了妹子,太清楚那種被自己人所害的感覺了。
李敏垂眉,皺了下。莫非,朱璃知道了些什麼內幕了?包括她母親徐氏怎麼死的?
屋裡,太子進去後,似乎與大皇子一見如故,敘舊良久。在屋外的人,不得開始計時,太子進去了,大約有一炷香的時間之久。
隨之,太子走了出來,腳步有些踉蹌。
朱璃見狀,上前扶太子一把。朱佑跟著緊張地問:「太子殿下,大皇子的病很重嗎?」
太子那眼角,都像是有水光流動過的模樣兒,抬起頭,神情恍惚的樣子,說:「你們都進去看看大皇子。」
這句話,屋外的人是求之不得。因為看過以後,都可以回家了。在風涼的院子裡等著見人,向來是很痛苦的一件事。而且,對於這裡很多人來說,大皇子幾乎相當於陌生人。很多人,出生後,都從來沒有見過大皇子。說是大哥,沒見過,怎來的親情?
太子這一開口,等於開閘放人。
一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那個病重的大皇子屋裡能不能容下這麼多人,全部湧進了屋裡。守門的太監擋都擋不住,一個個都是主子,怎麼擋。結果,給李敏渾水摸魚的機會,一塊跟著進去了。
由於屋裡躺著病人,關起門窗,並不怎麼透氣。屋角擺放寧神的檀香,裊裊的香煙,給空氣裡添加了一份渾濁,讓人的腦子裡都能跟著混沌了起來。
渾渾噩噩的,這是一大幫人進了屋裡之後的感受。
李敏定了定神,找了個邊角的位置躲著。
本來衝在最前面的人,反而退縮了下來,最年長的朱璃,只得代之走了上前,對著屏風裡頭的身影說:「大皇子。臣弟老三,帶了老七、老八、老九、老十和十一弟等,來探望大皇子。不知道大皇子的身子感覺如何了?」
片刻以後,一聲脆弱的,略顯蒼白的嗓音飛出了屏風外,伴隨幾聲微弱的咳嗽:「你們都來了。」
「是的,大皇子。」
「怎麼不叫大哥呢?你是老三,璃兒是不是?以前,你經常來太子宮玩,你還記得嗎?」
「記得,臣弟都記得。」朱璃謹聲回答。
到這會兒,連老看老三不過眼的朱琪,都不得不佩服朱璃能扛得住這個壓力。但是,聽起來,貌似大皇子以前和老三的關係很好。這樣,可就麻煩了。
和以前廢棄的太子好,與現今的太子也好,這個三爺豈不是個見風使舵的。
短短幾句話而已,足以看出這個大皇子功力如何了。李敏瞇著眼瞳,和其他人一樣,對屏風後面隱藏的人影十分好奇。
「你說,都有些什麼人來?」或許隔著屏風,都能看到這屋子裡站的人實在有點多了,大皇子分不清楚,問。
主璃重複答一遍:「老七、老八、老九、老十——」
「這我都知道。」大皇子說。
聽到大皇子都把他們認出來的一群弟弟們,面面相覷。他們怎麼就不知道大皇子怎麼認出他們的?
大皇子的意思是:「除了皇子服飾的,是——」
朱理站了出來:「臣是護國公府裡的。」
「你哥是?」
「護國公隸王。」
「我在京泰陵的時間太長了,離宮太久,都不知道隸兒已經是護國公了。這樣說的話,隸王應該是娶妻生子了。」
「是的,兄長剛完婚不久。」
「好,好,下次,經得皇上同意後,本王想和隸王以及隸王妃聚一聚。」
底下一群人的眼神,互相交互。怎麼想,這個大皇子都不像想找兒時的玩伴敘舊,想抱住隸王妃的大腿求救命。有人,大概是聯想到之前朱琪說的這句話,捂著嘴巴忍住笑。
有這樣一群沒有感情,好像只是來看好戲的弟弟,這個剛回宮的大皇子,應該很頭疼吧。
想到剛才出去時太子朱銘那個恍恍惚惚的樣子,李敏眉頭沒有鬆開。
朱璃在前面,往後一掃那些不守規矩的弟弟。
朱濟輕咳兩聲,同樣具有幾分威信。底下的躁動聽聲而止。
屏風後面,大皇子的聲音裡突然多了幾分溫存,道:「是八弟嗎?」
「臣弟拜見大皇子。」朱濟上前應聲。
大皇子像是隔著屏風打量朱濟,邊打量邊讚譽:「本王在京泰山,卻不是沒有聽過,京師裡出了個八爺,懂得人情世故,照顧老小,做事穩當,辦事得力,人情味十足,得人喜愛。京師裡女子,都有非八爺不嫁之說。」
「臣弟對此讚譽乃倍感慚愧。臣弟實在不如大皇子所言的。」
「謙虛是好。」大皇子說,「過於謙虛,可就不太好了。」
「臣弟聽從大皇子教誨。」
一來一往,大皇子的大哥哥風範,似乎逐漸顯現了出來。那些剛開始踏進屋裡有些放肆的弟弟們,都收起來小孩子的脾氣,驚訝地看著。眼見,屏風後面躺著的人影,忽然慢慢地是從床上坐了起來。
侍奉的太監宮女們,連忙上前,可能在給屏風後面的人添衣,接著,阻礙在人們視線前面的大屏風,緩緩被挪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