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坐了有一個時辰長久。
禧王妃房裡的丫鬟跑了出來,眼睛裡的眸光閃爍不定,沖李敏等人福了福身,說:「夫人請隸王妃過去一趟。」
十爺長舒一口氣。其餘人臉上神情也是稍微緩解。來報告的人沒有哭天搶地說王妃過世了,這真的是比什麼都好的消息了。
劉御醫聽說沒有叫自己,知道這事兒砸了。這滿頭汗水嘩啦啦地下。
李敏掃了眼劉御醫頭頂上歪了的官帽,這事兒說起來是怎麼拖出來的,恐怕劉御醫自己都很清楚明白,要真是自己坦然無愧,也不用滿頭都是汗。
大夫確實不是神,但是,大夫不好好給病人治病的話,同樣可以把病人醫死。
「母親,我去去就來。」李敏請示了尤氏。
「你去吧。」當著十爺的面,再說了,好像兒媳婦又贏了一回,尤氏哪有不答應的理,手舉繡帕揮了一揮。
李敏轉身隨丫鬟再踏進了廂房,路過抄手走廊時,眺望院子裡一排排漂亮的樹木與一盆盆綠油油的盆栽,像是隨口問了句:「王妃平常閒情逸致,喜歡花草嗎?」
「是的。」丫鬟回答,「俺們王妃,最喜歡種花種草了,和十爺一起。」
這對夫婦,想著不得志也就算了,乾脆學隱身人士在這裡隱身,本想著平安過完這輩子,結果,還是不行。所以,人不是說你想著不管閒事就能活下來的,尤其身在這樣一個複雜的大家庭裡。
「王妃之前有孕嗎?」
丫鬟當即一驚,小心轉回的目光,在李敏那張平靜的臉上快速地觸了下後縮了回去。
不答聲,等於默認。默認什麼?默認沒有。
禧王妃結婚半年,肚子裡無消無息。
女人嫁給男人,第一大事兒懷孕生子。尤其在古代,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和垃圾一樣。不被老公嫌棄,都得被婆婆公公罵死。所以才有古代的三妻四妾制度,為保證男人一定有孩子。不像皇上後宮佳麗,至少可以納上幾個妾收上幾個姨娘。
結果,這十爺府上王妃好是好,沒有納妾?
按規矩,半年的時間足夠了,如果王妃肚子裡還沒有消息的話,規勸十爺納妾是要的了。哪怕王妃肚子裡有了孩子,為了保證十爺需要,納妾也是要的。左右都是要抬個姨娘進來,如果這個王妃真是只喜歡花花草草猶如小孩子的性子的話,這心裡頭怎麼能不郁?
只見新人笑不聽舊人哭。不止皇宮裡的,大戶人家哪個不是這樣。堅強的女性猶如容妃劉嬪等,男做男的,女做女的,最主要要自己過的好。懦弱的一如淑妃,左右徘徊,猶豫不前,把自己都坑了。野心強大的,像尚書府大小姐李華,到現在不是還不甘心只是個才人。
要說這些女人怎麼各有各的樣,不能都怪這些女子自己,還得說女子家裡人。一個人能長成什麼樣,周圍環境第一。
李敏踏進了房裡,聽見曹氏已經止住了哭聲,卻是斷斷續續說起了女兒:「你再想不開,也不能拿自己作祟。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你爹不也一樣,家裡你不是還得叫上幾個姨娘。十爺窩囊歸窩囊,但是好歹是皇子。今日皇上皇后,都使人過來問候了,要太醫無論如何治好你的病。你自己爭氣點,給十爺生個兒子,把這個兒子撫養大了。將來這個十爺府,是你兒子的,也就是你的了。」
這些話說起來沒有什麼過錯,這個社會本就是如此。問題出在,人家不是沒有努力,可肚子沒有爭氣,給活活搞出了吐血。
女人懷孕這種事,真是過猶不及。造人不是說急了能成的。在現代沒有勾心鬥角的戲碼都難以生育,何況在古代。十爺是個沒有什麼人氣的皇子,可終究是皇子,母親在後宮是個妃。沒準兒,有人真的就只瞅著十爺妃子這個位子。
急了,不過是給了對方可乘之機。
聽見背後一聲輕咳,曹氏慌慌張張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轉回身看見李敏,慌張地一福:「隸王妃,你快給病人瞧瞧,她剛能開口說出聲音了。」
李敏對於曹氏這種急慌之中口不擇言指揮自己的話,心裡沒有什麼介意,只是,曹氏這幅樣子,她之前打進門時就發現了。倘若禧王妃像母親這種個性,那真的是——
她李敏隨性,不會記在心上。可是有心眼的人,則絕對不一樣了。
走近床前,見躺在床上的病人已是睜開了兩隻圓溜溜的眼睛。比起剛才那像死人似的灰敗,這會兒能睜眼看人,並且眼睛裡能有些情緒流動,說明這陽氣是回來了。
李敏朝病人點了點頭:「萬事不要操之過急。好生休養,把藥服了,把氣先補回來。該怎麼辦的事兒,如果沒有好身體,想做也做不到。」
一句話,勝過曹氏千萬句。此刻,禧王妃心裡就是這樣想的。莫非站在床頭的這人,是上天派來救她的仙人。
「這位是隸王妃,隸王的王妃,護國公府上的。」曹氏給女兒介紹。
禧王妃一聽,神情卻晃過了一絲大變。不是因為李敏是李敏,而是曹氏口裡連說的幾個人物,隸王,護國公府。
李敏可以想像到,平日裡在這十爺府上,恐怕這十爺少不了在自己媳婦面前念叨自己當年怎麼被李敏她老公耍的事情。
她老公死都死了的人,結果,餘威源源不斷,哪個時候都能繼續嚇唬人。
「隸,隸王妃,好。」禧王妃意圖撐起半身向李敏問候。
李敏對此不敢和她再說話了,對曹氏道:「夫人在這裡繼續照顧小女,我回頭給王妃再開個方子。有什麼事再說。讓劉御醫繼續開方子也行。」
「不不不。」曹氏連呼三聲不,她現在哪個大夫都不信了,只能信李敏,「隸王妃,那太醫院都是些什麼人!」
接下來那些微詞,曹氏被禧王妃伸出的手指頭拉了拉袖管,收住了口。
李敏走回大堂的時候,皇宮裡來人了,恐怕是禧王妃醒來的事兒快馬傳進皇宮裡後,有人坐不住了。
「皇上說了,說是,讓眾皇子們回去。對了,也請隸王妃到玉清宮一趟。」從宮裡來的公公說。
皇上的旨意,眾人只能執行。
尤氏想了會兒,決定讓小兒子回府坐鎮大本營,自己尾隨入宮,去找自己妹子容妃。
婆婆是個聰慧的人,大致可以猜到十爺媳婦這事兒,肯定不是禧王妃醒來就能解決的事兒。宮裡宮外一批人都少不了干係了。
耳聽這個十爺也是個傻的,本來媳婦醒了是個天大的好事,會知道做人做事的人,肯定要稍微收斂一點,感恩一點。十爺不是,開始飆起瘋來了,沒有接到皇旨的時候,已經在府裡當著眾人的面發飆,說自己媳婦都是被太子害死的。
朱璃坐在那兒,代替太子被十爺噴了滿臉的口水唾沫。也多虧他忍得住,坐在椅子裡紋絲不動的,天崩地裂都不動的一張玉石臉。
十一爺搖晃著扇子,還是那副悠閒勁兒,好像什麼事都可以讓他看熱鬧。
朱濟倒是打算開口勸幾句的樣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十爺火氣重,勸去的話等於火上澆油。
朱璃那眼神,在朱濟臉上掃了幾下。
李敏上車去皇宮的時候,只聽婆婆在車裡面嘮叨,說的十爺一些事兒,左右是提醒她這個兒媳婦見機行事。
十爺這個人,腦子缺斤少兩的。天知道,去到皇上面前,會不會連幫了自己忙的人都一塊噴了。
別說,這事兒還真是被尤氏押中了。
眾人入了宮,這回走的不是神武門,而是大臣們早上覲見皇帝入宮時要走的皇宮正門。
玉清宮是萬曆爺辦事的地方。懂嗎?公事公辦的地方。不在御花園見人,不在後宮裡哪個妃子或是太后娘娘的福祿宮裡見人,也不是私下尋訪像上回在太醫院裡見李敏與太醫們。說明,萬曆爺這回真打算有公事公辦不講情面的一絲脾氣了。
年長的皇子們一豎整齊排列的隊兒走在前面。快走到玉清宮皇帝辦事點時,見院門口還列了一排隊。老七、老九、老十二站在那,等著他們過來,融入大部隊裡再一起進去見皇上。
在朱璃擦過自己身邊時,十二爺朱佑說:「三哥,太子殿下在裡面。」
朱佑眉眼憂愁,嘴裡憂心忡忡。
朱璃眸子一沉,知道,皇上為什麼召見大家了。因為,有人先趕著告御狀了。
不會想的可能會想,這種事兒算什麼事兒。不就一個弟媳生了病,趕著找大夫,找到自己這兒自己剛好沒有留意。現在,禧王妃不也轉危為安了嗎?可皇宮裡偏偏是個這樣的地方,什麼小事兒,都可以瞬間變成大禍兒。
如果本來有人早已存了這個心計的話。
「我知道了,你進去後,沒有我示意,一句話都不要說。」朱璃吩咐朱佑。
朱佑點了頭,退到隊伍的後面,十一的後面站著。
李敏不隨皇子們的大部隊進去,卻是有了機會可以偷窺皇帝怎麼罵兒子。公公領著她進了玉清宮裡。
這個玉清宮,地方蠻大的。皇上辦公休息的的地方也不止一處。李敏被公公帶到一個屋外走廊裡站著。這會兒快到午時,太陽在頭頂上亮著,秋風隱去了一絲身影,陽光暖洋洋地披在肩頭上,不冷不熱兒。
屋裡的簾子,是被厚重的藍色棉布蓋的嚴嚴實實的,不知是為了擋風遮雨,或是為了啥。
李敏垂立在屋前,只聽屋裡面的聲音,必須擠著窗口屋門的縫隙,才能跑出屋裡。所以,除了她靠的這樣近可以聽得見,其餘的人,比如公公護衛之類,立在院子裡是聽不見的。
對,這是家醜,皇上訓兒子,怎麼能被什麼人都聽見。也不知道萬曆爺是不是忘了還有她這個人,讓她在這兒聽著。
屋子裡面,未到冬季,屋子下面的地炕還沒有生起火。牆角兩處放了兩個暖爐在燒著,充分說明萬曆爺這個歲數真的是大了。沒有到冬季,身體某些關節處已經能感受到寒冷了。再能幹的皇帝,都沒法抵抗得住年歲的這個最可怕的催化劑。
一排皇子立在他面前,這是每隔幾天,前幾天,在御花園裡為了十九爺的事兒才召見過一次,萬曆爺大發雷霆。但是,知道那事兒和自己的兒子們毫無關係。萬曆爺只是藉機發一頓火,也就算了。可這回不是。
誰說的?他底下最乖順最看順眼的兒子,太子,竟然放任弟弟的老婆生死不管。
兄弟友恭,手足情深,這句話,萬曆爺不知道和兒子,尤其是太子說過了多少遍。那是因為萬曆爺自己本身,當年也是這樣一步步當上皇帝的,太清楚了,沒有什麼比禍起蕭牆更可怕的事。
「你給我說說,說說!」萬曆爺手指住太子的腦袋,要太子當著兄弟的面前說清楚。
太子朱銘的腦袋已經是像是被洪水倒翻了一樣,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雙膝跪下,抬起來的眸子好像蒙著一層霧氣,嘴裡含糊著,像小兒囈語一樣:「父皇,兒臣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在兒臣聽說十弟媳婦出事時,馬上讓人過去十弟府上。之前,兒臣根本就沒有聽說過十弟媳婦病重的事兒,要是兒臣知道,不用十弟讓人來說,兒臣肯定也讓太醫院讓人過去,這用得著說嗎?」
十爺聽見這話,那股憋到這會兒的氣也就全翻了,同樣啪一下,雙膝落地,和太子那軟綿綿跪倒在地上不同,響亮的落地聲音像是在宣戰一樣:「父皇!兒臣有一事稟告。」
萬曆爺狠戾的目光掃到老十頭頂上,道:「你說。」
十爺氣勢洶洶的目光看著太子:「太子殿下是個大忙人,平日裡輔佐父皇政綱,忙得抽不開身,連弟弟送過去的書信都不願意看一眼。做弟弟的能明白理解哥哥辛苦。請父皇千萬不要責怪到太子殿下頭上。」
這番話,明著像是為太子求情,實際上是逼萬曆爺做決定,將萬曆爺的軍。如果萬曆爺是個秉公辦事的皇帝,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該怎麼說呢?這個老十腦子傻不傻先撇到一邊不說,但是,這會兒真是一股傻勁全往外發了,他要替自己和媳婦出這口氣,無論如何都要把這股氣往太子身上發了。
要是這事兒真這麼簡單就好了。萬曆爺又不是老十那個牛一樣的死腦筋,緩慢的目光掃過自己那一群兒子。三兒朱璃,老七、老九、老十一、老十二,還有老八。
李敏能感覺到屋裡面的氣息進入了一種凝固的狀態。眼看萬曆爺是不說話,但是能憋死所有人。
厚重的棉布門簾掀開之後,露出裡面服侍的公公的腦袋,對她招了下手。
李敏低頭,腳底下的藕粉蓮花盆鞋小心邁過了門檻。
進去時,只見萬曆爺一個人坐在黃金的龍塌上,手裡抱著個暖手爐子,腳上的龍靴踩著大理石石板上的金色毛毯。
一排皇子,都是綢緞裹身,整齊戴著皇子的帽子。
李敏從珠簾穿過來時,那整齊的刷的目光,全落到她一人身上。
這樣看,誰能相信眼前的人,曾經有著傳說中最難聽的病癆鬼的痕跡。連老十都啞了聲音,完全記憶不起李敏剛才在他府上幫他媳婦治病時,都還是這身衣裳。
可環境一變,這人貌似也就變了個樣的感覺。李敏小心腳步進來。那身悠悠翠翠的青衫,充滿了春意的氣息,給這個邁入秋冬的房子裡,頓時刮進來了一陣風兒。
素容,銀釵,淡妝,身上裙環伴隨微風發出輕響,讓人想起戲台上翩翩起舞的樂章。
靜也美,動也美。
萬曆爺身子斜靠在了金黃軟枕上,兩隻微小的眸子宛如瞇成了條縫,在底下一排彷彿看呆了的兒子臉上掃過。
八爺說過萬曆爺惋惜了,萬曆爺惋惜啥?
老八未娶媳婦,老九未立妃,十一十二都未談婚事。老十娶了半年的媳婦咳了血。老三眼睛不好,未過門的媳婦聽說被朱理一鞭子抽到毀了容。
關鍵是,眼前這個隱藏著光華萬丈的女子,本來是該給他兒子當媳婦的。
這中間究竟是出了什麼陰差陽錯!
居然嫁過去護國公府了,給護國公府當兒媳婦去了!
都說這老三瞎了眼睛,難道真是瞎了眼睛?
朱璃的頭皮上忽然一陣麻,只覺得萬曆爺那雙眼睛彷彿怒火沖天地落在他頭頂上。
「你給朕說說看。」萬曆爺開了御口,口氣裡飽含了幾分的隱忍。
「臣妾不知,皇上想要臣妾說什麼。」李敏說。
「不是說你只會給人看病嗎?你就說你今早上到朕的兒子府上看的病人是什麼情況。」萬曆爺道。
李敏低頭看著大理石石板:「臣妾回稟皇上,臣妾今早是前往了十爺府上給禧王妃看了病。但是,之前,已經有太后娘娘委派太醫院的御醫前往給王妃診治。正如劉御醫所說的,禧王妃的病是拖延的太長了。」
「你說劉御醫?」
「是。」
萬曆爺那目光一掃到身旁的公公。公公馬上走出去讓人傳喚劉御醫。
沒過多久,重新整理好官帽的劉御醫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萬曆爺面前回話:「臣劉成德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上回朕都別說萬歲了,你還滿口的萬歲。你真能保證朕活到一萬歲嗎?」萬曆爺瞇起的小眼睛,充分說明心裡面餘怒未平。
劉御醫誠惶誠恐,跪在地上乾脆不起身了,怕起身到時候腿軟還得跪回去,不是更慘。
「沒用的東西!」萬曆爺只看他那個畏縮樣,再對比李敏站的筆直的腰肢,堂堂朝廷任命的官員,氣勢居然連個女子都比不過,真能不氣死人,「朕該把你的官帽直接摘給隸王妃戴!」
劉御醫面灰如土。
老十一,噗一聲,鎖不住笑。
萬曆爺瞪了眼:「笑,還笑!你十哥媳婦差點兒都死了,你能笑得出來!」
朱琪趕緊拍拍膝蓋頭,佯作要跪下說:「皇上,兒臣這不是因為十哥的媳婦轉危為安,高興地笑了出來嗎?」
「你這張嘴巴,伶牙俐齒,能為自己辯護,能為你其他兄弟辯護嗎?」
薑是老的辣。萬曆爺一句話兒,讓活蹦亂跳的朱琪都一個翻身過去成為了死魚。
萬曆爺這是說,你既然能言善道,剛才,太子挨罵的時候,你怎麼不出來為你哥哥說幾句。
朱琪怎麼可能鬥得過自己老謀深算的老子?
聰明的,終究是聰明的,是那些隱忍至終,都不說話的。
太子挨了罵,一直都不說話,為自己辯護說的話,也就只是萬曆爺問的時候,說了一遍,再說就矯情了,再說是讓皇帝砍他腦袋了。其實,太子也不是那麼的傻。
李敏心頭琢磨琢磨。
劉御醫跪在地上,謹慎地報告禧王妃的病情,並沒有提及病因,以及李敏是怎麼用藥,只說:「臣本來想給禧王妃止血,可是,十爺府上不知從哪兒來的人,用力將臣推開,阻止臣醫治禧王妃。」
「有這樁事兒?」萬曆爺眼裡頓時掠過一道閃光。
輪到十爺頭頂上冒出了一顆汗。自己府上的人如果真阻止大夫救人,不就等於是自己府上的人有意想讓禧王妃死,變成他十爺想讓自己媳婦死了。
十爺回想了會兒,真想不起這個事,原因當時他聽見劉御醫說自己媳婦陽氣洩時,他自己都已經亂了套。
「誰當時還在場?」眼看老十答不上來,萬曆爺問。
太子眼角的目光像是往哪兒瞟了過去。朱璃開了聲說:「父皇,兒臣當時剛好在場。」
「你親眼所見,劉御醫說的都是對的嗎?」
「兒臣親眼所見,是有人阻撓劉御醫給禧王妃用針。」
十爺立馬那雙眼睛像要掐到朱璃脖子上,回頭對著萬曆爺:「父皇!三哥的眼睛本來就不好,不然,這幾天三哥都不會在自己府上呆著了,連出門都不敢。」
瞧瞧,聽聽,這都是些什麼話,什麼話!
十爺告著狀,一股怨氣兒朝兄弟發時,卻不知道,其實他一開始往太子發的怒氣其實是往萬曆爺頭上灑了。
萬曆爺那雙小眼睛裡滿眼像是要噴出的藍色火焰,讓十爺忽然噤了聲氣。
十爺耷拉下了腦袋,那垂下的臉依舊是滿臉委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一個人的。
萬曆爺胸頭那股火兒終於發了出來,他起身,伸手掀翻了龍榻上的小茶几。桌子上擺放的金銀碗碟,花果小吃,全部嘩啦啦像傾盤一樣落到了地上,砸的粉碎,骨碌碌,一顆沒有吃過的花生果滾到了李敏的盆鞋尖端。
屋裡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氣。
公公頂開厚重的棉簾,讓開路子,萬曆爺拂袖衝出了屋子。
龍顏震怒了。
萬曆爺召來這麼多兒子肯定是不想聽這些話的。都是些什麼話?互相推諉?你推我,我推你。什麼手足情深,兄弟友恭,從小他教兒子教到大,結果,都見鬼去了!
最該死的是,還有一些人,不吭聲的,不做聲的,一直不吭不做。
難道不知道不在沉默中爆發,就會在沉默中死了嗎?老十的教訓還不夠嗎?
兒子這麼多個,一個一種心思。
李敏可以猜得到萬曆爺心裡頭此刻猶如大船恐怕要翻了的心情,她小心翼翼挪了挪腳下的盆鞋,避免踩爛了滾到自己這兒的那顆花生。花生,總歸是無罪的吧。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
公公掀開棉簾走了進來,沖李敏拱手鞠躬:「皇上請敏姑娘過去。」
一道聲音,讓在那兒立著的眾皇子像是抬起頭,又迅速地低了下去。
李敏跟隨公公走時,眼角的餘光只見那些皇子們一個個像是吊頭的鵝一樣垂著腦袋,黑影籠罩住他們的一幅幅面孔,可能連萬曆爺都難以揣測到他們心裡都想了些什麼。
走出屋門,穿過院子,到了隔壁的抱廈。
萬曆爺坐在窗邊賞花。院子裡,其實都秋天了,萬葉枯萎,哪裡來的花。光祿寺卿家送來了幾盆秋菊,花期也差不多謝了,在萬曆爺面前蔫蔫的施展那幾片花瓣。萬曆爺看了大皺眉頭,命人將幾盆花撤去。
宮女上前給皇上的茶杯裡添水。萬曆爺問:「你是皇后宮裡的?」
「不,回皇上,奴婢是從入宮開始挑選進來的。」宮女低著頭說。
萬曆爺沒說話,端起茶盅吃了一口水。抬眉,見是公公把人領進來了,對宮女說:「你退下吧。」
「奴婢遵旨。」宮女在李敏穿過門簾進來時擦身退了出去。
公公佇立在門簾外面看守著。
李敏走到了皇帝面前,稍屈膝蓋:「皇上。」
「太后讓人過來給朕傳話,說上回你入宮,本該把賞賜你新婚的禮物給你,卻是一直因為年紀大了歲數給忘了。現在希望你過去福祿宮。」萬曆爺手指點著桌面說。
李敏想著應該是尤氏到太后那裡通氣了。
「臣妾,這就去福祿宮感謝太后娘娘的賞賜。」
「你沒有其他話想對朕說的嗎?」
「臣妾不知道皇上想問什麼。」
頭頂上,一道沉重的目光沉甸甸的,好像大刀似地刮過她頭皮。
萬曆爺是有脾氣的,不過,也是個聰明的人。知道此刻問她,等於揭自己的短。難道,要他親口說,是自己疏忽了,疏忽了十九爺,疏忽了十爺的媳婦,不,恐怕這事兒還沒有那麼簡單。
「行,坐轎子去福祿宮吧。免得太后那兒等久了。」萬曆爺鬆了口道。
李敏便是跪恩後退了出去。
轎子在外面萬曆爺一開口的時候已經備好了。公公掀開轎簾,李敏跨過轎欄,上了轎子。側頭的話,能看見萬曆爺坐在窗前還往她這兒看的目光。
那種目光是深沉的,猶如高深莫測的大海,屬於帝王的目光。
被這樣的目光一掃,一不留神,人頭當即要落地的。
李敏再次感受到宮裡的女人要活著有多麼不容易,要防著其他女人,還得防著天下最可怕的那個男人。
轎子抬著她到福祿宮。
太后娘娘與尤氏一塊在院子裡的六角小涼亭裡坐著,喝過一輪茶了。
「你這個兒媳婦是個聰明又能幹的。」太后娘娘開口說。
旁邊沒有其他人,說話也比較直爽。
尤氏不敢當,說:「臣妾這個兒媳婦,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教育,指導,畢竟以前作為未出嫁的閨女深居閨中,都沒有怎麼接觸過外面。」
太后聽後感想很大:「是,以前那些人都不知道怎麼傳的,誤傳到連皇宮裡面,皇上、哀家這兒、皇后都誤信了傳言。」
說的是以前李敏是病癆鬼的稱號。
尤氏當然對這話是絕對不能應的,應了的話,等於給了皇家反口的機會。
太后也能捉摸到她心思,說:「如今你兒媳婦,前段日子剛救了十九爺的命,今日又救了十爺媳婦的命。你說哀家賞賜什麼好?」
尤氏站起身回答:「這都是臣妾兒媳婦該盡的本分。」
「謙虛的話不用多說了,哀家是真心感激下你們護國公府的。」太后道,笑盈盈的目光看著被姑姑帶著走進院子裡的李敏。
姑姑走在前頭屈下身子,笑說:「回太后,敏姑娘帶到了。」
「賜座。」太后爽快地說。
李敏稍微行過禮節,坐到了尤氏身邊。
尤氏沉靜的,並不和她說話。
太后讓李敏喫茶,嘗光祿寺卿家送來的小吃新品,然後,讓姑姑將要賞李敏的東西拿上來。
見是一個銀盤子,上面沒有用布蓋著,露出一套精緻玲瓏的飾品,有頭釵,簪花,手鐲,腳鐲,項鏈,戒指,耳環。整整一套,採用景泰藍工藝,鑲金戴銀,還鑲有珊瑚珍珠等寶石點綴,十分完美的一套飾品,共十樣,十全十美。
尤氏一看這套東西,愣了下,接著臉色就沉了。
李敏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人,知道這樣的一套東西,一般是婆婆送兒媳婦才湊的一套。當著尤氏的面,她更是不能接受這樣的賞賜,剛要跪下謝絕。
太后的眼睛掃過她們兩人的表情,輕聲一笑說:「哀家這兒一套,也就只剩下這套整齊的了。不過,說整齊其實不整齊。」邊說,太后隨手撿起那對耳環其中一隻,扔進了姑姑手裡,道:「這是哀家賞給隸王妃的新婚賀禮。護國公府與皇家本是一家子,送的東西不齊,只能是讓隸王妃勉為接受了。」
李敏看了眼尤氏,尤氏像是艱難之中點了頭,李敏才跪下,雙手接過賞賜,感恩磕頭。
這時,宮裡的公公過來報告,說是護國公府裡派了馬車過來接人了。
太后聽到這個消息像是一愣,接著瞇眼笑著問尤氏:「今日小理王爺沒有進宮來?」
「是的,他在府中,府中繁雜事多。」尤氏答。
「理兒今年多大了?」
「十三。」
「要論做以前,他兄長在世時,這個年紀,是要上沙場打仗了。」
尤氏聽見這話面色大變,急忙起身回應:「理兒年紀還小。他兄長當時在軍營裡,是他父親還在。」
太后沒有回答,只是端著茶盅,像是喃喃自語地說:「邊疆一日無人,都是國內百姓朝廷的心頭大患。國無寧日,百姓怎麼安家樂業。」
李敏的眉頭輕輕擰著,在婆婆要再上前說話時,適時往前站了下,尤氏才止住了腳。
太后喃了一陣,見她們兩個人都沒話在旁邊站著,彷彿才恍然回過神來,說:「既然府裡都催著你們回去,恐怕是有些什麼事兒。隸王妃還要去十爺府上看看十爺的媳婦,好了,哀家不留你們了。姑姑,送靖王妃與隸王妃出宮。」
「奴婢領旨。」
直到出了宮門,尤氏看見親自駕馬車來的小兒子,那口氣又堵在胸口裡了。
「母親,大嫂。」朱理下了馬,走上來問。
尤氏衝他瞪了眼:「誰讓你來的?」
「孩兒看時辰都到午後了,母親和大嫂都未出宮——」朱理說到一半,接到李敏的眼神,閉住了嘴巴。
「兒媳婦扶母親上車。」李敏走上前,攙扶尤氏的手說。
尤氏眉頭鬆了一些,坐上馬車。
馬車到了護國公府之後,尤氏當即讓李敏留在自己房內,方嬤嬤關上門。
「你說吧。」尤氏道。
李敏正好想和婆婆說:「十九爺的病,景陽宮淑妃娘娘的病,以及禧王妃的病,都是一個病源。對方的手法也都是一樣的。」
尤氏或許心裡頭,曾經懷疑過十九爺,懷疑過禧王妃,可能連景陽宮裡都有一些疑心,但是,沒有想到淑妃娘娘找上了自己兒媳婦。
這心裡面的詫異,可遠不止與這些主子們相關,是,原來自己兒媳婦遠比自己想的,可能還要能幹的多。
太后娘娘那幾句話,到這兒回味起來,餘味十足了。
皇宮裡這個惋惜,恐怕不是一丁點兒的事。
尤氏臉上一抹驚詫閃過只是瞬間的事,猶如流星急閃而過,消失,淡定,坐定,問:「什麼病源?」
「花草樹木。」
尤氏盡力讓自己維持鎮定,怎麼這個花草樹木,都能讓人生病了。
「其實,在兒媳婦看來,這三人原先患的都是小病,可能遠離原有的環境,開個方子消解症狀,也就差不多了。壞就壞在,被人利用了。一個字,拖。什麼小病,一旦被延誤,都能變成大病。」
尤氏從李敏口裡想到了劉御醫說的,這麼說,劉御醫說的也沒錯。那怎麼會讓禧王妃的病拖到現在變成大病。恐怕這個拖才是問題的關鍵,而這是人為了。
皇上知道這事兒嗎?恐怕是知道的,不然,怎麼會讓一批皇子進宮面聖,又讓李敏跟著進宮去問話。
尤氏跟隨李敏的話仔細琢磨回來,心裡跟著焦灼,道:「你和八皇子,在屋子裡都說了什麼?」
婆婆到底是個精明人,不用她三言兩語,馬上意識到問題所在。
李敏淡淡地說:「我佯作答應了八皇子,但是,到了皇上面前時,卻什麼都沒有說。」
「八爺想利用你?!」
「是,兒媳婦謹記母親的話,護國公府,不屬於任何人,不屬於皇上,也不可能屬於哪位皇子的。」
尤氏咄咄望著她的目光裡,閃過了一抹亮色,卻也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
李敏心裡明白,婆婆早就知道皇宮裡那點紛爭。八皇子想藉機絆倒太子,給太子點絆腳石,是情理之中,誰都能想到的事。只是這八爺用心險惡在,利用她李敏不說,口口聲聲說為了老十和老十媳婦,卻是這麼做了,把老十當成了棋子。可憐這個老十到現在都看不出來。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尤氏肯定,如果不是八爺認定李敏猜到,不會找李敏說。
「十九爺去了常嬪那兒後,病又復發了。外人的手想伸到八爺的地盤上,怎麼可能?八爺自己心裡早清楚了。」李敏說到這兒,話聲一頓,「當然,太子殿下真的有沒有收到十爺的信,兒媳婦覺得現在也不好定論。」
尤氏沉下幾分思容,今日爆出來的消息,包括太后動了心,都讓她心頭一團亂,可以肯定的是,她這個兒媳婦還真是可怕。答應了八爺,卻沒有做到,八爺會怎麼想?
八爺,人稱最好的八爺,究竟會怎麼做!
萬曆爺放了這群兒子時,已經是傍晚了。除了太子閉門抄十遍經書以外,其餘皇子,全部閉門抄二十遍。
皇子們三三兩兩走出來時,除了朱璃和朱佑、太子不言語,像老十這類,都飽含淚水氣崩了。皇上這不是偏心是什麼?
「十哥——」見朱禧拔腿就走,朱佑心裡憂愁著,追上去。
「你來做什麼?你和他不是一夥的嗎!」
「十哥,你聽我說,二哥他絕對不是見死不救的人,這裡頭,肯定有什麼緣故。」
「我不管,我只知道,今日我老十記住了這個事兒了,記住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