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進賊了
吳蔚站在李天星的辦公室門外,聽到裡面有人說話,聲音不小,真個兒是義憤填膺。他聽出來了,那是張新的聲音。
吳蔚敲了敲門,張新停了下來。聽到李天星說了一聲「請進」,吳蔚推門走了進去,沖張新點了點頭,張新一點回應也沒有。李天得皺了下眉頭,這個年輕人,「格局」還可以,張新跟他比起來,倒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李書記,一會兒我要回蛇仙。」吳蔚以為,有些話無須多說,李天星如果這點揣摩人的本事都沒有,乾脆回家哄孩子去了。別看頭天晚上張新潑了他一臉酒,在他眼裡,就跟在走路的時候,無意中踩到一脬狗屎,你再發火,不還是踩上了嗎!更何況,他還回了一腳呢!
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這種傻事兒他吳蔚才不會幹呢!仕途險惡,以後比這讓人噁心的事還會有,件件都放在心上,早早把自己氣死了,還怎麼實現自己剛剛構建起來的遠大抱負。
「嗯,回去吧。回去以後,再深入思考一下,班子會上的意見建議都好好理一理,然後再弄出一個相對成熟的報告來。」
吳蔚應了一聲,轉身想走,李天星又天腔了,「小吳,在走之前,你得辦一件事。」
「什麼事兒?」吳蔚反問道。
「向張書記道歉!」李天星星眸如炬,饒是吳蔚已經做好了準備,可還是被李天星的目光逼得腿有些往下出溜。
吳蔚回頭看了張新一眼,反正已經撒破臉皮,技術再好的縫補匠,也得留下疤。他冷冷一笑,收回目光,「李書記,道歉可以,但有一個前提,他必須先向我道歉!」
李天星氣結,心道,這小子還真敢叫板,你讓一個副書記向你道歉,開什麼玩笑!你說話如果講究點策略,怎麼會出現潑酒的事情!張新的『格局』太小,你小子『格局』大些不就行了嗎!
「讓我道歉?你還真敢說!也不怕大風扇了你的舌頭!我道歉?行,先讓我把那一腳踢回來!」張新對這個建議,翻白著眼睛嗤之以鼻,就如吳蔚剛講的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
「我的舌頭長得很結實,風是扇不走的。倒是張書記您,這屁股可要長得結實一些,否則會被人踹的!」吳蔚早忘了「別逞一時口舌之快」的忠告了。
要說頭天晚上吳蔚在醉酒情況下,對張新作出失常的舉動,李天星倒是可以理解。可現在這吳蔚清醒至極,還明目張膽地跟張新牙尖嘴利,這個可有些不識抬舉的意思了。難道這貨恃寵生驕?覺得自己有了一點小小的成績就沾沾自喜?拿領導不當領導了?!
「吳蔚!太過份了!」沒等張新再出言相譏,李天星拍桌子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鄉的黨委書記和副書記!拋開職務不說,我們倆都虛長你幾歲,這麼多年燕北教出來的禮貌,都教到誰的腦子裡去了?」
在吳蔚的心裡,李天星的份量還是挺重的。李天星說的話,他不會不聽。剛才的話,也是脫口而出,但他不想認輸,哪怕是張新比他職位高、比他年齡大。張新先挑釁自己在先,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他為什麼不能反戈一擊?
吳蔚沒有說話,而是淡然地看著李天星。李天星動真氣了,嘴角在哆嗦,「吳蔚,馬上——道歉!」李天星兩字一頓地說道。
張新抱著雙臂,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目光裡滿是挑釁。吳蔚想起那晚張新和曾海華合奏的愛的動作進行曲,不由一陣惡寒,他邪邪一笑,「如果非要我道歉的話,我得好好想想,這個歉怎麼道。李書記,我先回蛇仙了,想好了我再回來道歉。」
沒等李天星開口,吳蔚轉身走了。背後適時響起張新的怒吼:「李書記,你看看!你看看!太猖狂了!一個剛上班的,居然敢不聽你的話……」
吳蔚才不願意再聽下去。剛上班,剛上班的怎麼了?剛上班的就得對領導無條件服從?就不管對錯全盤接收?他吳蔚再不濟,也不會傻到喝那三杯酒的份兒上。
酒場上的規矩,他可不是門外漢,罰酒三杯,該自罰的時候,他二話不說,三杯乾盡。他本著尊敬領導的原則,敬你副書記一杯灑,到頭兒來你讓我自罰三杯,憑什麼?難道尊敬你還尊敬錯了不成?
閆五玲看吳蔚走了進來,問道:「你不是要回村去嗎?怎麼還沒走?要不要讓老黃送你回去?」
「馬上就走。閆姐,你要下鄉?能搭順風車最好了。」
「我和齊宣委正好一起到宣莊辦點事兒。我們在宣莊下去,讓老黃多走一段。」
吳蔚尋思著這樣也不錯,要不然坐車還真是麻煩。有時半天也等不到一輛。
「小吳啊,你膽兒挺肥的。哥佩服你!」吳蔚一上車,司機老黃便來了這麼一句,把吳蔚搞得一頭霧水。
「我怎麼了,黃哥?」
「還想瞞著?頭天晚上那事兒,我一早來就聽說了。兄弟,哥力挺你!整他個賊犢子,一天到晚裝犢子,把自己當部隊首長了?到哪兒都一副檢閱的派頭!」老黃抽著煙,穿頭軍勾鞋的腳搭在方向盤上,這個年齡的爺們兒,身體的柔韌度竟然還如此之好,倒是出乎了吳蔚的意料。
「行了,老黃,那嘴穩當點吧!當心禍從口出!」閆五玲坐在副駕駛位上,扭過身子對老黃說道。
「老子才不怕!當了那麼多年的兵,論打架他又不是我的個兒,我會怕他?你們這些當官兒的,樹葉砸頭上都怕,活不出一點真實性來!」老黃搖著頭,把閆五玲說得沒詞兒了。
吳蔚覺得老黃說的挺對的,當官兒了,人的膽子就小了,前怕狼後怕虎,生怕出差錯丟了官帽子。他不怕,是因為他沒有官帽子,再把他一擼到底,也就是擼了他組織辦副主任,那個位子又是個可有可無的,當與不當沒啥大關係。
「黃哥,你這張嘴呀!你說我當的是啥官兒?不就一個組委嗎?上頭下頭呼來喝去,這樣的小官兒,不當也罷!」閆五玲把吳蔚當成了自己人,這樣的話居然也當著他的面說出來。
吳蔚生在農村,長在農村,知道農民有多苦,卻不知道鄉里的幹部的苦在何處。在他的印象裡,鄉里的幹部都是挺牛的。這回自己成了鄉幹部,特別是到蛇仙駐村以後,他才意識到,原來鄉幹部的生存環境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好。如果不是設身處地,他無法想像鄉幹部被群眾追罵的情形。
「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還不當也罷,就你這組委,有多少人哭著喊著還整不來呢!這齊大宣委怎麼這麼慢?是不是跟他老婆打完一炮再來呀?」老黃把腳拿了下來。車裡沒有暖風,剛坐進來倒不覺得冷,時間長了,還真是凍手凍腳的。
「你這個老不正經,有什麼說人家的嗎!」閆五玲笑罵道。
老黃在鄉里多年,說話直性,軍人脾氣,說話愛帶點葷腥兒,如果哪天突然正經起來,會給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看看,看看,說曹操曹操到,咱們齊大宣委邁進優美的四平八穩的模特步,朝咱們的破車走來。八字腳,腰有點閃,還真是打完炮來的!老黃我佩服啊,早酒晚茶黎明射,大早起的……」
「老黃!」閆五玲厲聲喝道,面色微紅,有些慍怒了。
「好,好,閆大妹子當頭棒喝,我不說了。我閉嘴。我閉——呀——嘴!」吳蔚在後座上笑不可抑,特別是後面那個漂亮的京味兒甩腔一出來,吳蔚由衷地點了個贊,「黃哥,馬三立侯寶林都得叫你一聲師傅!」
老黃搖著腦袋,對吳蔚豎起大拇指,「還是咱家小吳識貨,要不人家能上大學,你這樣兒的只能上個小破中專!你看人家這智商,會享受語言之美,會欣賞老黃之美……」
在老黃表揚與自我表揚聲中,齊振平先放上了半個屁股,人還衝著鄉里的同事打招呼。
「噢!好肥大的後丘!」老黃從前座上伸過手,在齊振平屁股上掐了一下,惹得車裡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齊振平絲毫不在意。老黃跟人開玩笑開慣了,用老黃的話說,整天這麼死死板板的,有啥意思,人生就是不斷製造笑料,上一個笑料死了,下一個笑料得以新生,週而復始,萬象更新。
路上的積雪一點融化的跡象也沒有。老黃不再說話,也不再開玩笑,全神貫注地開著車。進入工作狀態的他,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刀刻般的臉上現出平靜和安詳。
宣莊在四道溝通往是蛇仙村的路上。閆五玲和齊振平下車後,老黃抽了一顆煙,啟動車子又上路了。
吳蔚發現,老黃在路況不好的情況下,開車從來不說話,嘴就像上了鎖一樣,這讓吳蔚也不敢說話,生怕老黃會生氣。
直到車子拐進了蛇仙村,停在村委會門口,老黃才長出了一口氣。
「黃哥,下來坐會吧。」吳蔚邀請道。
「那就跟我兄弟呆會兒。」老黃下了車。吳蔚打開大門,眼睛瞄向自己住的屋子的時候,心不由揪到了一起。
「進賊了,兄弟!」身後的老黃咕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