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像是有著魔力,伸展著綿延無邊的黑暗。
烏雲掩住星辰,尋不到真切的清明。
楚峻北一個睡姿持續到天亮,*都沒有合眼。
他心中所想的事,反覆撕扯著他。
幾次欲要把身旁的人搖醒,問個究竟,可終究不明白問清楚了之後,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好像做生意時遇到了行業潛規則,誰都不講明,誰都有利。
一方挑明了,就是把局陷入死局。
死局是什麼樣?
死局是任何一方都無法得利,且僵局一直持續並把負面結果不斷擴散,甚至連根拔起。
白天的天色也不會亮敞到哪裡去。
這幾年,每一年的冬天都覺得特別不好,天空總是壓著陰沉的氣壓,雪再白化了之後也污濁不堪。
楚峻北很早起*。
等南心起*洗漱好到了客廳的時候,茶香已經撲鼻。
楚峻北坐在沙發那裡,看到南心光著腳丫子走出來,也沒說什麼,地暖的溫度從腳板底可以傳到她的手指尖,她不會冷。
「頭也不梳?」
「你給我梳一下嘛。」南心一搖一搖的朝著楚峻北走過去。
坐在他的腿上,端起他喝過的茶,呷了一口,覺得神清氣爽。
「明前的龍井。」她自得說道。
「你現在這嘴也叼得很,居然給喝出來了。」他的手掌拍在她的腿上,一下一下的敲著。
像往常一樣,毫無差別。
南心回過身看到這男人穿著家居服,英俊的輪廓上,眼角眉梢都掛著溫暖的笑意。
這段時間她總是感覺楚峻北像是變了一個人,總之不是她之前認識的那個不懂風情的男人。
他喜歡兩個人獨處的時間,只要家裡沒有別人,他都想要跟她更加親近,哪怕她做些幼稚可笑的事,他也一一笑著收下。
這時候也是一樣,他誇她嘴叼的時候,活像她做了多了不起的一件事情似的。
他總是對她流露出滿意的神情,讓她不禁然間覺得自信。
她撇撇嘴,「我哪是嘴叼,你的龍井,會有明後的嗎?」
「哈哈!」他大笑,「那我若是隨便買點龍井給你喝,你也要說是明前的?」
「那我要看杯子裡的茶你喝過沒有,你沒喝過的,肯定不是什麼好茶。」
「真是狡猾。」他說出這四個字,心中被不明物一蟄,一下子疼得一縮,可不是狡猾嗎?
她是南方的狐狸啊,腦子裡裝的都是騙人的把戲。
她揚起眉,輕哼一聲,「跟你學的。」
他狀若無事的跟她聊天,手指梳著她一頭烏髮,「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嗯,你說。」
「我們把闖闖送去私立全托學校吧。」
南心突然警惕的回過身,沒事送什麼全托?
「私立全托?」
「嗯,我會找一家質量最好的全托幼兒園,這樣你就不用擔心了,而且男孩子,應該從小培養他**一些,是不是?」
茶還在手中端著,杯子的熱度還溫燙著手心。
可南心緊張握著杯身的時候,打了個寒顫。
她真的沒有看出楚峻北哪兒一點點的不高興,從昨天到現在。
除了joe要離職的事情,他沒有表現哪兒有不痛快。
怎麼突然想把闖闖送去全托?
全托是什麼意思?帶過孩子有過想法給孩子找幼兒園的女人不可能不知道。
全托意味著一個星期只有雙休孩子會回家,其他時間都住校!
住校!
一個才滿兩歲的孩子要住校!
更何況家裡不是沒有人照管,這是一個瘋狂的決定!
「峻北?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南心把水杯放回到桌面上。
她不敢再坐在楚峻北的腿上,而是往沙發上一坐,端坐如正在找律師的代理人尋問著枝末細節。
「我是很認真在跟你討論這件事。」
「不不不。」南心搖頭,她的臉上,眼裡,沒有一絲喜色,全都被窗外的冰雪掩蓋。
她的手指都不由緊張的微微顫動。
怎麼好好的氣氛,成了這樣。
可這男人並沒有一點點不知所措,他安之若素,像素日裡的清晨,跟她說點笑,把弄一陣她的頭髮。
他很久沒有對她冷言冷語,她在此時萬分想要他神情冷一些,眸色狠一些。
他如此淡然,倒弄得她沒了方向。
「我覺得這個玩笑不好笑,真的。今天又不是愚人節,你別逗我了。」
「沒有。」這男人真真兒溫柔如綢。
他若是想要對一個人好,就好到你看著他給你捅刀子,你也得受著。
像此時,南心已經心房劇烈抖顫,卻還要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的嘴角,想看到一點點他否認的痕跡。
他若是凶一些,狠一些,冷一些,她還可以跟他吵。
偏偏他如此溫聲軟語,不給她一點點蠻不講理的機會。
「南心,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我不喜歡小孩。從我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你就明白。我能讓闖闖在身邊這麼久,完全是因為對你的喜歡,但這不能代表我一直可以讓一個孩子整天在我面前晃。
你知道我討厭小孩到什麼地步嗎?」
他終於在緩聲說完這一句話後,深蹙起了眉,但他眼睛看向她的時候,她還是看到他不忍苛責她的隱忍。
南心突然覺得自己慢慢的開始和他站到了對立面,可她一點也不想。
「峻北,闖闖很可愛的,你沒發現嗎?
他和別的小孩不一樣的,你不喜歡的小孩子,是因為他們煩和鬧騰吧?
闖闖不吵大人的,你說什麼他都懂,你不高興的時候,他就安靜的坐在一邊自己玩,他從來不來打擾你。
他有多喜歡你,你難道感受不到嗎?」
南心說著說著,居然情不自禁的流了淚,她想讓他感同身受,卻發現自己力量微薄。
淚水鹹澀辛苦,在臉上流過,一陣陣的辣燙,流進嘴角,苦得舌尖僵硬。
她不知道怎麼才能讓楚峻北喜歡上孩子這個群體,現如今,她已經不再指望。
就好像你在一個圈子中,不能因為自己有孩子,就去勸說想要丁克的人也去生孩子一個道理。
楚峻北輕輕歎著聲,他抽了張紙,往前挪了些,坐得離南心更近了。
他給她擦眼淚,彎著嘴角說她哭起來的樣子真傻。
可他心裡已經潮濕的部分卻無人揩拭,他得忍著,裝作毫無異常,「南心,我已經盡力,並且十分努力的想要喜歡一個小孩。
可我努力了,也盡力了。
但我還是無法做到對一個孩子由心底產生喜歡。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覺得闖闖可愛,但我卻要裝作還算喜歡。
你能體會那種心情嗎?
我們是夫妻,你也說過,你想和我一輩子過下去,你還說你想要個紫色的婚禮。
這些我都可以滿足你,但是我們把闖闖送去住校。
哪怕他少些時間在家裡,也要好一些。」
南心抓住楚峻北的手腕,心中惶怕不安,卻又不敢在不是時機的時候道明一切,她把他的掌心打開,面頰貼在他的掌心裡。
她心中翻湧而起欲要試探。
「那你再試一段時間不好嗎?難道我們以後不要自己的孩子嗎?」
南心問出這一句後,緊張得雙拳緊握。
只見楚峻北堅決的搖頭,那種堅決就像是一個面臨即將被破城的將軍,誓死不降的決心。
「不要。」
「你騙人,怎麼可能不要孩子?」
南心不會相信,楚峻北不喜歡孩子,只是一時的。
不可能一輩子。
「不要!」楚峻北再次出聲。
「那我不小心懷孕了怎麼辦!」南心拔高了聲,她差點一個忍不住就要站起來與他對峙!
「打掉!」楚峻北覺得自己的手臂在顫抖,他極力克制,才讓他的聲音沒有抖,「所以我們一直做避-孕,我不會要孩子,你也別有這方面的打算。」
南心的唇也抖了起來。
楚峻北握著南心的肩膀,「南心,為什麼你要有那種傳統的觀念?別人要那樣,你就要那樣?你是跟我過日子,你當然要跟的思想統一,難道不是?」
南心知道楚峻北那種歹毒的心腸後,怕得要命。
以前她騙周姐的話,居然真是楚峻北心中所想。
一個生命在肚子裡,她和他有婚姻存續,名正言順的孩子,又不是野種!
他們又不是沒有精力沒有財力去養。
他卻冷冷的說「打掉」。
自己的骨肉,他居然說得出口。
他前輩子跟孩子這種生物有仇嗎?
南心念著這些,心情愈發的激動起來,「我們國家就是這樣的思想,要傳宗接代,那這麼大份家業,怎麼辦?」
「傳宗接代是為了有個根,根這種東西,你不傳有人傳,天下多的是人姓楚,追到根上,五百年前都是一家。
人一輩子活在這世界上,他的價值不僅僅是傳宗接代,就算以後再也沒人知道邵逸夫的後人是誰,但這世界上存在過的那麼多邵逸夫樓仍然在。
人的意義,僅僅是傳宗接代的話,何必奮鬥,不停的生孩子就是了。」
南心覺得楚峻北有備而來,她根本辯不過他。
她想要據理力爭,「你的觀
觀念有問題,孩子是上天給的禮物,如果懷上了,自然要生下來,怎麼可以打掉?」
他半步不讓,「你明知道我不喜歡,難道你要生個孩子下來讓我天天看著煩?
一個孩子若是被那個家庭的父母喜歡,那麼他就是幸福的。
如果不是,他不是被父母所喜歡的,他就是不幸的。
我不喜歡孩子,我盡力做好措施,不生。
如果你不小心懷上了,硬要生下來讓我對那個孩子不好,你這樣做,到底是我的愛人,還是我的仇人!你把他生下來,讓他出現在一個不喜歡他的父親面前,不是他的仇人嗎?」
南心一陣陣的感覺到楚峻北的情緒隨著話題的不斷增進而變得苛利起來。
儼然如果她現在懷了孩子,他就要把她拖進醫院的手術台上一般。
南心沉了沉氣。
不喜歡就不喜歡罷,她沒辦法強求。
她不能說他是錯的,每個人都有喜歡和不喜歡的自由。
「我以後不讓闖闖下樓來煩你了,這樣可以不送他去全托幼兒園嗎?」
南心是想平靜些,淡然些來說這些話。
可是說出這段話時候,她眼中的淚水再次氾濫成災。
一想到闖闖才滿兩歲不久,就要落到去讀寄宿學校的下場,心中的疼痛便密密麻麻,一點縫隙也沒有。
楚峻北不停的抽紙給南心擦眼淚。
他一直強迫自己,再心狠一點,她捨不得是暫時的,只要不天天在一起,以後再送得遠一些,她也會習慣。
不然闖闖一直在她身邊,就是個炸彈。
「以後每週週末,我陪你去接他,他總要長大的,男孩子怎麼可以一直這麼嬌弱?」
南心不能再忍,她打開楚峻北的手,騰地站起身,睨著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冷眼相向,「他哪裡嬌弱?他才兩歲多一點!他只是語言比別的孩子發育得早一些,就算會說再多的話,他也才兩歲多一點!」
「楚峻北!一個兩歲出頭的孩子,你讓他去住校,家裡人都死光了嗎?」
楚峻北端坐依舊,把手中已經染濕的紙巾扔進垃圾桶,「全托學校不止闖闖一個孩子,難道別人家裡的人都死光了?」
「我不同意!」
南心沒辦法再跟楚峻北談下去。
他已經想好了,根本沒有打算跟她商量,他只是來給她支會一聲。
闖闖可以不上幼兒園,也絕不上全托!
大一些,她尚可以考慮一下。
但兩歲出頭這個年齡,想也不用想!
她絕不同意!
楚峻北因為齒牙緊咬而讓他面龐上的線條愈發冷硬,那一份英俊鑄上寒鐵的氣息。
傾城無雙,卻是以煞氣為刀雕出的俊顏,叫人生怕。
「這麼說的意思就是,你情願讓我天天不高興,也要把闖闖留在這裡?」
南心感受不到地暖傳來的溫度,涼得很,彷彿置身窗外的冰雪天地,寒風陣陣呼來,從毛孔穿透進皮膚。
冷得四腳百骸都發僵。
「峻北。」
南心認了輸了,她耷著肩,在男人身邊坐下,把冷僵的手往他腿上放,蜷起秀拳,「峻北。」
他忍著情緒,「我說得很清楚,我不喜歡孩子,我對闖闖做到如今這樣,完全是因為你。
我並非只是不喜歡你弟弟,我自己也不想要孩子。」
「我明白的。」
南心點頭,「我明白你不喜歡,你說過不止一次,我不能怪你,可是我不能送闖闖走,峻北,闖闖從來沒有離開過我。」
南心將軟耷的腦袋無力的靠在楚峻北的肩頭。
她幾次咬牙都不想哭,可是心臟被揉來撕去,她根本就扛不住。
一想著要和闖闖分開,她就受不了。
闖闖如果不小心尿*了,會不會被老師打屁股。
如果他在學校裡調皮了,老師會不會罵他。
他年紀這麼小,會不會被別的同學欺負。
如果再大些,他記憶長久,他還會說一些關於學校的事。
住校一周見一次,星期一發生的事,到了星期五,早就忘記了。
「峻北,闖闖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我沒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他天天都和我睡。
我沒有想為了闖闖讓你不高興。
我天天都想讓你高興。
你說你喜歡單獨的空間,不要闖闖和我們一起睡。
我也同意了,我幾乎每天把他哄睡了都陪著你。
你說你喜歡單獨的空間,如果不是你提出把17樓18樓打通,我根本不會再提這樣的要求。
峻北,我真的已經小心翼翼了,我生怕你不高興。」
南心抽泣的時候,他感受著她胸腔那裡傳到週身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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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
唯有這四個字,可以詮釋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
如今他也變得小心翼翼。
「我們兩個這日子能繼續過下去,必須一人讓一步,是不是?」
南心的手掌拍打在楚峻北的胸口,打得啪啪作響。
最後也只能揪住他的衣服,用力的扯,她一口氣抽上來說話的時候,已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但是即便是聲大音高,她也只能是乞求,「峻北,我不要讓!什麼都依你,這個不行!」
楚峻北的眉心蹙成川字,那份dna親子鑒定沒有看過內容,但在楚峻北的腦海中清晰如雕刻。
南心的情緒,是一個正常母親的情緒。
楚峻北甚至感受到了南心瀕臨崩潰的抗爭。
孩子若是顧展唯的,顧展唯不可能不知道。
縱使和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的孩子,她依舊可以把那個孩子放到心尖兒上來疼愛。
這是多麼恐怖的一種愛。
這不僅僅是一種愛,更是一種能量。
他一直都相信女人可以為了孩子犧牲這樣,犧牲那樣,最後犧牲自己都在所不惜。
正因為他明白,所以他要把闖闖和她的距離拉開,以後送走。
只是需要一些時間而已。
他的手掌撫著她的背,「只要闖闖去讀全托的幼兒園,以後每週接他回來,我依舊可以像以前一樣,哪怕心裡不願意對他好,也可以做出對他好的樣子。
但如果不送他去全托的幼兒園,我心裡對小孩的那種厭惡再也無法忍耐下去,南心,我的脾氣並不好。
我真的不想他在成長的過程有我給他造成的陰影。」
事情已無轉圜的可能,南心離開楚峻北的肩膀,垂著頭,眼淚啪嗒啪嗒的落在腿上。
綿綿無力的話語,幾近絕望的最後陳述,「我們把17樓和18樓的樓梯拆了吧,以後不讓闖闖下來了,我讓周姐每天單獨給你煮飯,我把gucci還給你,我不讓闖闖碰你的任何東西,包括狗,他會聽我的話,真的。
峻北,我真的,我不讓闖闖出現在你面前一下子,你別把他送走。他這麼小,才兩歲,跑快了還會摔跤,連普通幼兒園都還沒完全適應就送去全托,太殘忍了!你不覺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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