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哥原本是奉命守在後花園入口處的,可眼瞧著天色已經暗沉下來,自家姑娘卻一去不回,花園中連個鬼影都沒有,更不聞半點聲響,妙哥便越發難以淡定了。
雖然有瓔珞的吩咐,讓她只管守在花園口把風就好,可妙哥還是耐不住跑進花園中尋找起瓔珞來。
見瓔珞從一處假山中鑽出來,妙哥本能地往假山洞中瞧了眼,可山石間黑沉沉的,她什麼都未曾瞧見。見瓔珞完好無損,妙哥便也未再多瞧,壓下心中的疑惑,上前扶住了瓔珞,道:「姑娘一直不回來,奴婢著急了……」
瓔珞拍了拍妙哥的手,臉上微微發紅,道:「我沒事,咱們快些回去,你且在前頭帶路便好。」
說著她鬆開了妙哥的手,緊了緊身上披著的斗篷,將右手中捏著的那把蘭花給整個遮掩了起來。
倒不是她信不過妙哥,實在是和秦嚴的事情她有些難以啟齒,也覺得不知從何說起,總覺得這事兒還是瞞著的好。
妙哥倒未曾多言,花園中花道崎嶇多彎,她在前頭引路也是應該。
妙哥行在前,瓔珞跟在後,臨近一處荷塘,瓔珞捏著蘭花的手探了出來,望著那片荷塘。
這個季節,荷花自然早便枯敗了,留下了一池殘枝,倘使將這束蘭花丟進去,自然能夠毀屍滅跡。瓔珞的手揚起來,可甩了兩下到底有些不捨,咬了咬唇,又將花束藏在了斗篷中,暗自輕歎了一聲。
回到屋,妙哥要給瓔珞脫下斗篷,瓔珞卻似沒看到她的動作,大步便進了內室,直接就上了床,趁機又將那一束蘭花都藏在了枕下,這才自行脫了斗篷。
是日夜,已經二更天,瓔珞還在床上瞅著那一束蘭花輾轉反側,上次那面具也便罷了,這次又弄來這麼一大把花,這可藏在哪裡去好。
蘭花的香味清遠,帳幔間蘭花香氣浮動,瓔珞瞧著那一朵朵蘭花,想著送花兒的那人,即便不想承認,也抵擋不住自心底湧起的絲絲悸動和甜意,她知道,她對送花之人動了心。
這個認知令瓔珞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心中驀然升起一陣恐慌和煩躁來,再不看那蘭花一眼,將它們狠狠壓在了床裡被褥下頭,蒙上了被子。
這一夜瓔珞說的不好,先時因為想不到怎麼處置秦嚴送的那束花兒一直在輾轉反側,後來心中又煩躁的厲害,好容易迷迷糊糊睡著,卻不知怎的夢到了前世和蕭啟言的點點滴滴。
她夢到了戀愛時無微不至,滿口甜言蜜語的蕭啟言,也夢到了在床上和高鶯鶯滾在一起的蕭啟言,還夢到了一個滿身是血喊著媽媽的嬰孩。
然後她便大汗淋漓的驚醒了,坐起身來,瓔珞將臉埋在膝蓋間半響都無法平復心情。
不知在黑暗中默默坐了多久,她才緩緩抬起頭來,撩起紗帳,外頭天色竟然還黑沉著,瞧樣子該是四更左右。外頭的碧紗櫥中傳來守夜的妙哥翻身的動靜。
瓔珞悄然起身,將一件件衣裳都穿戴好,又披了厚厚的斗篷,翻出那束被壓在被子下的蘭花,再沒多看一眼便捲進了斗篷中,悄步出了屋。
妙哥許是累了,睡的極沉,瓔珞輕輕推開房門,身影一閃出了屋子。今夜的星空極好,漫天的星灑下一地星光。
瓔珞踩著清冷的光快步又到了後花園那處荷塘,這次她沒有任何的猶豫,抬手便將那束蘭花丟進了一片殘荷中,在荷塘邊兒小站了片刻便轉身回了秋水院。
也不知是夜裡來回折騰的原因,還是心情不好的原因,第二天瓔珞便得了風寒。自瓔珞穿越後,日日的鍛煉身子,注重保養,身體遠遠強過尋常那些沒什麼活動量的嬌弱大家閨秀們。
即便回京路上掉進冰冷的河水差點溺死,被救後瓔珞都噴嚏沒打兩個。可這次卻是病來如山倒般,好幾日都暈暈沉沉的,急的雲媽媽團團轉。
連著吃了七八日的藥,瓔珞才漸漸好了起來,病癒後人也清減了一圈。這日見她好利索了,雲媽媽才露出了笑容,屏退了丫鬟們,盯著瓔珞道:「這些天姑娘病著,媽媽也不敢多問,那日姑娘病倒,媽媽見妙哥有些魂不守舍的便逼問了她一二,她說當日姑娘自己個兒往後花園去了好長時間,當日夜裡她也聽到了動靜,姑娘偷偷出去過,姑娘不說,她做丫鬟的也不敢問。結果待得早晨姑娘便病倒了,姑娘這到底是為了哪般啊?!」
雲媽媽臉上眼睛中都是焦急和擔憂之色,瓔珞瞧著心中一揪,拉了雲媽媽的手,睫毛微眨,道:「是我不好,讓乳娘擔憂了。我也不瞞媽媽,先前確實有些人,有些事兒,不過如今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想再多回想,也不想再多言,媽媽就當我先前做了個不切實際的夢,如今夢醒了,什麼都好了,莫問了,可好?」
雲媽媽聞言心有猜測,突突直跳,她蹙著眉,盯視著瓔珞。
見瓔珞目有懇切之意,神情卻果然一片坦蕩輕快,眼底更是清明一片,雲媽媽才略放下心來,也不再逼問,只道:「姑娘心中明白就好,女兒家當真是半步都錯不得,尤其是在這清譽二字上,更是半點污都要不得,一個行差踏錯那便是萬劫不復啊。」
瓔珞緊了緊雲媽媽的手,笑著點了點頭,瞧了瞧天色,見外頭太陽已升到了樹梢,便從羅漢床上站起身來,道:「早便說要去瞧瞧老爺給的那家藥鋪,這一病到是都給耽擱了,今兒天這般好,倒是出行的好日子。還有和遲公子合開藥膳樓的事情,我這一病,全都給延後了。再拖下來,咱們手中的余銀可真見底了。我這便去請示老爺,一會子媽媽也陪著我一起出府,可好?」
瓔珞剛病了一場,雲媽媽倒也希望她能多出門走走,全當是散心也好,人心情好了,這什麼病痛自然也能離的遠。
瓔珞到蘇定文的書房請示,蘇定文倒當下便同意了,瓔珞這才又往馬氏的福祿院去請示馬氏,馬氏自前頭病倒後,到底上了年紀,便一直在吃藥,病情不斷反覆,瓔珞根本沒能見到馬氏的人。
這倒也省了事兒,她直接回到秋水院梳妝後便帶著雲媽媽和妙哥乘坐馬車出了府。
蘇定文劃到蘇景華名下的那間藥舖位在四通街上,雖然不是最繁華的地段中,可也算不錯的地界兒了。門面並不算大,只一間鋪面,裡頭也沒有坐堂的大夫,只買藥材。
瓔珞帶著蘇景華進了藥鋪,卻見藥鋪收拾的還算乾淨整潔,客人不算多,兩個夥計正在櫃檯後忙著抓藥,櫃檯前的兩個客人,瞧著都是穿著棉布衣裳的尋常百姓。
其中一個矮個兒的夥計抓了一味藥,回頭瞧見瓔珞一行,許是以為來了大主顧,忙忙扔了撿了一半兒的藥,匆匆繞過了櫃檯笑著迎上來叉手哈腰的道:「少爺和小姐不知要抓什麼藥,咱們蘇記藥鋪的藥貨真價實,藥效極好,份量足足,保管童叟無欺!」
那兩個正抓藥的客人眼見瓔珞一行進來,皆不動聲色地低垂著頭往角落裡躲了躲。
這年頭庶民瞧見貴人皆不敢正面相撞,瓔珞雖早已見怪不怪,可卻依舊覺得略有不適,沖那夥計擺了擺手,便道:「你們雷掌櫃可在?」
自打這藥鋪子劃到蘇景華名下,瓔珞和蘇景華還從來沒到鋪子中看過,只鋪子的掌櫃雷掌櫃被喚進侯府見過蘇景華一回,算是認了主。
夥計聞言愣了一下,這才笑著道:「公子和小姐原來是尋我們掌櫃的啊,新來了一批藥材,掌櫃的在後頭帶人清點裝庫,公子和小姐略侯一二,容小的去喚我們掌櫃的。」
蘇景華當即擺手道:「不必,你繼續給那位大爺抓藥去吧,小爺和姐姐自行到後頭便行。」
夥計又是一愣,蘇景華已讓著瓔珞往後院去了,身後跟著的妙哥不由瞪了眼那愣在當場的夥計,道:「沒眼力價的,東家和客人都分不清!外頭馬車上偌大的侯府標記看不見嗎?東家吩咐你招呼客人去,還不快去!」
她一聲喝,夥計才恍然過來,忙忙賠罪去了,妙哥沖那避到角落的大爺和漢子點了下頭,這才跟著進了後院。
後院雷掌櫃果然正清點新到的藥材,見瓔珞一行進來忙丟下活計過去見禮,蘇景華和雷掌櫃寒暄兩句,見旁邊帶著帷帽的分明便是侯府的小姐,猜想到大抵是蘇景華的庶姐,也不敢怠慢,忙吩咐那些正搬藥材的夥計們先退出去。
瓔珞也未曾阻止,待得人都下去,瓔珞到了拉藥材的板車前,翻看著新運來的藥材,見一袋袋捆紮的極為嚴實,便吩咐雷掌櫃道:「雷掌櫃可否將這些袋子都打開給我看看?」
雷掌櫃心道這大家小姐就是任性刁蠻,事兒多難伺候,便是打開了又如何,她還能看出個眉目來不成。
心中嘀咕著,面上卻不敢多言,應了一聲上前一袋袋解開了繫帶,瓔珞卻是一袋袋指給蘇景華看,道:「你看,這個是黃連,天麻,杜仲,牽牛子,金櫻根,山慈菇……」
板車上約莫放了近二十種藥材,瓔珞竟然都一一點了出來,旁邊站著的雷掌櫃不由微微變了面色,神情微愕。
要說這些藥材中像是杜仲,天麻那幾味常用藥材,大家小姐能認出也不算稀奇,可這近二十味藥中可還有不少是平時不常用的藥,還有難認的,瓔珞卻是全部都說對了,這就太令人驚異了。
難道這位侯府小姐還是個內行?
要說瓔珞並不懂醫,可她前世卻接觸藥膳比較多,中藥材大部分她都是認識的,前些時日自從決定開藥膳樓後,她更是叫蘇景華買了不少醫術回來,沒事兒的時候就捧著使勁看。
故此今日這些藥材實在是難不倒她,她一直留意著那邊雷掌櫃的神情,見他面上沒了輕慢之色,瓔珞勾了勾唇角,卻是又道:「這些藥材炮製的都還可以,只這味金櫻根,雷掌櫃,若我沒記錯的話,這味藥是主治痢疾洩瀉,崩漏帶下,小兒遺尿的,每年八月至翌年二月挖出的金櫻根洗淨,切斷,曬乾入藥藥效最好,這期間的金櫻根曬乾後該是表面紫黑色,有縱直條紋,無臭。可你瞧這一批金櫻根,表面卻是紫青色的,且還帶著些異味,該是沒到季節便刨了出來,這樣的藥倘使入藥,只怕是會影響藥效發揮的。有時候一味藥出了問題,一劑方子便不能起到應有的效果,病情不見好,這病人自然就會換家藥鋪去抓藥,倘使吃了別家的藥有了藥效,咱們這蘇記只怕要被疑買假藥了,這樣豈不是要砸了招牌了?藥材的事兒馬虎不得,雷掌櫃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雷掌櫃在一旁聽的額頭冒了汗,忙忙檢查了那味金櫻根,見果然如瓔珞所言,一時面露驚惶,忙請罪道:「小姐說的是,都是小人收藥時馬虎大意了,還請少爺小姐責罰。」
瓔珞沖蘇景華施了個眼色,蘇景華上前一步拖了下雷掌櫃,道:「瞧雷掌櫃說的,這藥鋪一進藥,一次少說也有個幾十種,雷掌櫃有個疏漏,那也是人之常情,雷掌櫃辛苦了,以後多多小心也便是了,哪裡便值當為此事責罰。」
瓔珞也略一笑,道:「這味藥即便我今日不指出來,想必等出庫時雷掌櫃也是能夠發覺問題的,這藥鋪自開張到如今也有十來年了,父親即然一直重用雷掌櫃,藥鋪十多年也從來不曾出現過問題,那便說明雷掌櫃是可用可信之人,我們姐弟也是信任雷掌櫃的,小弟年幼,以前也不曾接觸過這些庶務,父親將藥鋪劃在弟弟的名下,那也是希望小弟能夠多學習些本事,懂庶務通經濟,不做個只知道讀死書的呆子,以後還望雷掌櫃多多協助引導小弟才是。」
雷掌櫃哪裡不知道蘇瓔珞姐弟今兒是給了個下馬威又禮賢下士,可此刻他也確實不敢再小瞧這一對姐弟了,忙忙躬身應著不敢,態度卻是比方才恭敬了不少。
瓔珞和蘇景華又隨著雷掌櫃去看了藥庫,這才進了後院廂房坐下,上了茶,蘇景華便道:「小爺和姐姐商量過了,這藥鋪能有一直開到今天雷掌櫃功不可沒,如今小爺接管了藥鋪,決定雷掌櫃每月的報酬不變,還是五兩銀子一月,除此之外,每年藥鋪的盈利給雷掌櫃半成分紅。」
雷掌櫃聞言卻是一愣。他並不是蘇家的奴才,乃是良民出身,只是受雇於蘇定文管理藥鋪而已,原本藥鋪換了東主,一下子成個十歲孩子做主,他還覺得簡直是胡鬧,心裡起了些心思,如今卻是陡然有了新的想法。
他忙忙站起身來,躬身一禮,也不多做推脫,便道:「少爺和小姐如此禮遇信任小人,小人一定不會辜負了少爺和小姐的一片厚望。」
蘇景華起身扶起雷掌櫃,笑著點頭又鼓勵了兩句,這才道:「這已入冬了,不知這個季度的賬目可出來了?拿過來小爺看看。」
先前的賬目雷掌櫃已經送到了侯府,瓔珞親自看了賬,到是清楚明白,雖然有那麼一些小出入,可大的出處卻不曾有,一年也能有個兩三千兩的進賬。
這麼一小間藥材鋪能有這樣的收益,已經算是經營的不錯了,瓔珞也深知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因是覺得這個雷掌櫃還算不錯,瓔珞才想繼續用他,才有了今日的敲打利誘收服。
雷掌櫃見瓔珞姐弟要查賬,也不多言,應了一聲便忙忙去取了賬目過來,瓔珞便吩咐道:「這裡沒你的事兒了,你先退下吧,莫讓人來打攪便好。」
雷掌櫃躬身一禮,退了下去。他退下去沒多久,妙哥便從藥鋪後門過來,道:「姑娘,遲公子已經在松月茶樓等著姑娘了,遣了隨喜小哥過來後門候著姑娘,好帶姑娘過去。」
蘇景華聞言便笑著抬頭,拍了拍旁邊的厚厚賬目道:「姐姐快去吧,這幾本賬還難不倒我,莫叫遲大哥久等了。」
瓔珞今日出門主要就是為了藥膳樓的事兒,故此也不多言,站起身來帶上帷帽便帶著雲媽媽,留了妙哥伺候著蘇景華,悄然從藥鋪後門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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