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秋高氣爽,天空湛藍的連一絲雲都找不到,純粹清透的像製作精美,工藝精良的藍綢緞,一鋪無邊,偶爾掠過幾隻雀鳥的剪影,讓人望之心情舒朗。
一大清早,簡單的在太夫人樓氏處用過早膳,王雪瑤便拉著瓔珞急匆匆地往兩人住著的雪月院奔,笑著道:「今日一早楚衣閣新做的衣裳應該就送到了,咱們快回去看看,說不定現在管事媽媽已送到咱們屋子裡頭去了呢。」
瓔珞當日被秦嚴送到了太夫人面前,自然是什麼衣裳首飾都沒帶在身邊的,在船上時都是妙哥改了大丫鬟的衣裳給瓔珞將就穿著。
當日到了振威將軍府,王雪瑤見此便非要叫了京城最好的衣裳鋪子來給瓔珞定做衣裳,瓔珞推辭,王雪瑤卻只說這些日有好多各府的宴席要參加,她自己的衣裳也不夠穿,給瓔珞做衣裳只是尋個借口,好叫她自己多得幾身衣裳罷了,讓瓔珞這個好妹妹一定要成全她做新衣裳的心。
王雪瑤並非振威將軍府的小姐,而是太夫人的媳婦王氏的娘家侄女。因她的容貌極為肖似振威將軍府那位過世的孫小姐,故此王家便將她送到了振威將軍府來,養在了太夫人的膝下,藉以討好太夫人,加深王府和將軍府的關係。
府中的下人們都喚王雪瑤為小孫小姐,王雪瑤被太夫人養育的性子爽快活潑,在暮氣沉沉的振威將軍府可謂受盡寵愛,有求必應。
這般得寵,哪裡會少衣裳穿,瓔珞自然明白王雪瑤是為了自己才如此,雖是無功不受祿,可到底盛情難卻,被她磨的沒法,再過分推辭便顯得小家子氣了,便也就答應了下來。
王雪瑤吩咐了下去,振威將軍府的管事們自然不敢耽擱,當日便請了楚衣閣的繡娘們來給兩人量了尺寸,今日那衣裳該是要送過來了。
「瓔珞妹妹今日可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叫那些到定安侯府參加壽宴的夫人小姐們都看看,妹妹這般品貌的女兒,定安侯府竟還苛待,該是多麼的荒謬錯誤。」
王雪瑤說著便拉著瓔珞進了雪月院,丫鬟們聽到聲音迎了出來,未等王雪瑤問,她的大丫鬟碧玉便笑著道:「剛楚衣閣的繡娘將姑娘和蘇姑娘新做的衣裳都送了過來,這會子正在花廳中喫茶等著呢,姑娘和蘇姑娘快去試試大小尺寸,哪裡不合適了好讓她們再改。」
王雪瑤聞言興沖沖地道:「這個楚衣閣做衣服這股利落勁兒我最喜歡,剛好跟得上今日出門呢。」
兩人進了花廳,果見三個楚衣閣的繡娘起身見禮,手中捧著幾套整整齊齊的秋裳。
王雪瑤不等繡娘們寒暄便將瓔珞新作的那三套衣裳抖開,滿意地點頭道:「做的真不錯,這三件每件都好,款式和花樣都是今年京城新流行的,我那裡已經為瓔珞妹妹準備好了相配的首飾頭面,妹妹快一件件試給我看,哪裡不合適我讓她們現在就改,且不能耽擱了我們一會出門。」
她說著便將那件一套石榴紅碎花金絲織錦短襖,配拖地煙籠梅花鳳尾裙,外帶淺紅雲霧煙羅梅花點翠外罩衫塞進了瓔珞懷中,推著她進內室去換衣服。
瓔珞拿她沒辦法,被擁進了內室,王雪瑤這才一轉身,坐在了一旁的大紅木扶手椅上,端了杯茶慢悠悠的啜飲了起來。
旁邊繡娘將王雪瑤的新衣服拿了上來,抖開,道:「姑娘瞧瞧,這件暗花細絲月華錦衫和百褶裙都是按照姑娘的意思做成的,姑娘要不要也去試試大小?」
王雪瑤卻擺擺手,只掃了一眼便點頭道:「做的不錯,我穿你們楚衣閣的衣裳也不是頭一回了,尺寸什麼的錯不了,今兒主要是我那位蘇妹妹,可定要把她的做好才行。」
繡娘們也有眼色,見王雪瑤這個樣子,忙點頭稱是,將給瓔珞做的另外兩套衣裳展開給王雪瑤看。
一套煙霞色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的錦衣和同套的漸染緋紅的煙雲蝴蝶百褶裙。還有一套月白色團蝶百花牡丹花紋蜀錦褙子,下配撒花純面百褶裙,外罩翠綠碧霞雲紋連珠孔雀紋羅衫。
一色彩艷麗而華貴,一色彩清冷卻不失青靈,王雪瑤瞧的連連點頭,道:「都不錯,蘇姐姐長的好,再穿了你們楚衣閣的衣裳,那以後你們楚衣閣的衣裳豈不是更受歡迎?」
繡娘連連稱是,恰此時,一道紅雲身影從內室的屏風後繞了出來,頓時外間一下子沒了聲息,所有人的呼吸都像是被那個出眾美麗的女子奪去了一般。
過了許久,王雪瑤才拍手道:「瓔珞妹妹這麼穿可真是太漂亮了,我就說妹妹正該好好打扮才對,平日那些亂七八糟的衣裳沒得辱沒了妹妹天生的這等好顏色!」
那楚衣閣的繡娘也回過了神來,笑著道:「蘇姑娘這模樣生的……不是我說,這些年我在楚衣閣做活,遊走京城各個府邸,上至公侯府邸,下至富戶商家,見過的小姐也算數不勝數了,還真沒比蘇姑娘更襯這紅色的。」
王雪瑤也奔到了瓔珞身邊,拉著她的手臂,繞著她前前後後看了又看,拍手道:「行了,我看今日妹妹就穿這套衣裳就成,剩下那兩套也不用試了!走,我今兒要好好給瓔珞妹妹挑選些配飾,妹妹快來!」
瓔珞被王雪瑤風風火火地拉回她的閨房便按坐在了梳妝鏡前,王雪瑤興沖沖撤掉瓔珞頭上的髮飾,將她一頭烏髮都散了下來,道:「瓔珞妹妹真好看,這頭髮也生的好,柔軟亮澤還這般滑順,緞子一般呢。」
瓔珞剛穿來時,本主的頭髮因為常年營養不良是不大好的,經過這幾個月的調理,確實好了許多,她望著鏡子中映出的一張芙蓉面,不由怔了怔。
卻見那鏡中少女正值妙齡,些許稚嫩,卻不掩風華嫵媚,甚至那少許的稚嫩叫那精緻魅惑的五官更顯地水靈妖異了。
這些時日她在樓氏身邊,因沒什麼利益牽扯,加之瓔珞怕常年都在臉上塗抹黃雞草汁會影響到膚色,便停用了,想著讓肌膚多透透氣。
如今瞧去,那鏡中人,當洗去了遮掩肌膚的蠟黃,顯露出的膚色白皙如雪,兩頰自然暈紅,鬢髮烏黑,映襯的一雙盈盈妙目如星作月,唇瓣艷紅如花,真是雪膚花貌,嬌艷無雙,只見妖嬈,未見媚色,婉然風姿,堆砌眼梢,一顰一笑無不是絕代風華。
現代時蘇珞是極擅長化妝和打扮的,她總能挑選出適合自己的衣裳首飾,將本中上等的容貌修飾成上乘姿容。
穿越後,她自然知道,蘇瓔珞這容貌最適合艷麗明媚的顏色,雖然人長的美,穿素色也會美的清麗嬌柔,可若是穿了艷色,卻絕對會將她的美盡數盛放出來,震撼人心。
故此,這些時日瓔珞都是刻意的挑選一些素淨而清冷,柔和而清淡的顏色來著裝,如今瞧見鏡中被深深淺淺的紅色包裹著的妖嬈美人,瓔珞便蹙了蹙眉,道:「這顏色也太扎眼了吧,我還是換件素淨點的吧,我瞧著之前那件月白色的就很精緻……」
瓔珞話未說完,王雪瑤便打斷她,道:「就是要扎眼了才好呢!」
瓔珞搖頭一笑,就要起身,道:「我一個庶女,打扮成這個樣子像什麼,好了,姐姐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我卻不想如此。」
王雪瑤硬是按住瓔珞的肩膀將她又按回了梳妝凳上,揮手打發了伺候的丫鬟們都下去,這才握著瓔珞的手,道:「妹妹不明白,正是因為妹妹是庶女才該當這般打扮呢,誰規定了庶女就不能穿紅戴綠了?何況這件衣裳也就是樣子精緻些,真論起來並不算多華貴的衣料。妹妹做庶女,若沒有傲人的容貌,震住了定安侯府上下一桿子人,以後又靠什麼立足?還不誰都得欺負妹妹一頭?」
見瓔珞張口欲言,王雪瑤抬手壓住她,又道:「我知道妹妹的意思,妹妹原先故意往平凡上打扮,只怕是不願意叫那侯府中人將你當成踏腳石送於權貴換取富貴吧?可妹妹也不想想,咱們女子生下來,就是為了聯姻的,這高門大戶的姑娘們又有幾個能幸運的碰到一心愛戀疼惜只為女兒好的父母?妹妹即便是沒這等容貌,難道侯府的人該用妹妹的時候就會放過妹妹嗎?我告訴你,不會!做一個庶女,妹妹只有越讓人看重,在親事上才越有說話的本錢和資格!妹妹且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妹妹生的好顏色,這就是財富是實力,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妹妹偏不用呢。」
王雪瑤的話令瓔珞愕在了當場,王雪瑤見她不語只以為自己說話太過交淺言深,便微微鬆開了瓔珞的手,道:「按說定安侯府都是妹妹的親人,我一個外人這般說話當真是僭越的很,只我頭一眼見妹妹便覺投緣,聽了妹妹的遭遇,也著實為妹妹鳴不平,我歷來是個藏不住的人,這便多說道了兩句,倘使妹妹不高興,便只當我沒說吧。我去叫丫鬟將那件月白的衣裳拿過來。」
王雪瑤說著便要轉身,瓔珞這才回過神來,忙抓住了王雪瑤道:「別,瑤姐姐,我都知道姐姐這是為我好,我怎麼會怪姐姐呢?我雖算不得聰明,可也不是那等五六不分,好歹不明的,姐姐一心為我,我若怪姐姐豈不是白眼狼?我方才不過是一時間驚悟,才發覺自己以前自作聰明,還不如姐姐通透,這才兀自有些發怔罷了。」
瓔珞這話倒不是作假,王雪瑤的話確實是驀然間讓她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是啊,剛剛穿來時她為了藏拙,便掩飾了容貌,塗抹東西,非把自己弄的不起眼,也是不想惹了宋氏和她那一對女兒的眼,再多惹禍端。更是怕蘇定文發現了她的容貌驚人,將她攥在手心中待價而沽。
可如今她已經和宋氏母女鬧的不死不休了,而且瞧樣子,蘇定文已經注意到了她,即便她再將這容貌臧著遮著,蘇定文將來也不可能只全心為她考慮而選定親事。
入了侯府,她已一步步踏入泥濘,再想脫身過那種簡單清淨的日子,只怕是不可能的了。侯府那些人會如何拿捏她的親事,如何利用算計她,這些都不好說。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再遮掩容顏,更何況,侯府的水只怕會很深,她若沒有傲人的本錢,讓侯府當家人看重的資本,進了侯府還不是任由人拿捏的份兒?
左右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便只有讓自己變得有實力,這樣才能招架住侯府的那些魑魅魍魎的算計和謀劃,而容貌何嘗不是實力的一種呢。
先前倒是她糊塗了,竟還沒有王雪瑤來的通透明白,瓔珞想通後,再瞧王雪瑤,見她眉宇間不知何時竟落上了一層落寞傷楚之色,不由一楞,想到王雪瑤的身世不由心下瞭然,生出一股惻然之感來,握緊了王雪瑤的手。
王雪瑤何嘗不是因為容貌的緣故被家人看中呢,她本不是將軍府的人,可就是因為長的像將軍府那位孫小姐,便被父母親人捨棄了,自幼便長在將軍府中,怨不得她會說容貌也是一種實力,是財富呢。
見瓔珞眸光柔和又憐惜的瞧著自己,王雪瑤回過神來,淡淡一笑,道:「妹妹覺得我通透,也不過是我一直便靠這張臉生存罷了。」
她說著又揚起明媚的笑臉來,道:「不過妹妹也不必同情我,我在將軍府中很好,在這裡我是金尊玉貴的孫小姐,沒人敢看輕我,太夫人將我當成嫡嫡親的孫女疼愛,吃穿用度沒一樣是王府中那些姐妹能比的,我平日裡用的甚至比家中嫡母所出的嫡女還要好,妹妹不知道,我父親嫡女庶女一大堆,我的生母又不得寵,倘若不是來了將軍府,我在王府中只怕不知要過的多蹉跎卑賤呢,你瞧,誰不說我是個有福氣的,我也覺著是這樣。這還多虧了這張臉呢。」
瓔珞瞧著她彎彎的眉眼心中不覺微酸,做別人的替身,靠著一張容顏生活著,被家人就這樣送走,即便太夫人再疼愛有加,想必王雪瑤心中還是會有些難過的吧。
好在她並非本主,即便將來定安侯府的人因這張臉算計她,她也不會有半點傷心難過,只會和他們好好周旋,該討價還價的時候絕不手軟,他們要利用她,她也可以反過來利用他們,只看誰的手段更高超罷了。
瓔珞想明白了這些,便對王雪瑤笑著道:「今兒我這張臉可就拜託給姐姐了。」
王雪瑤揚眉一笑,挽了挽衣袖,一副大幹一場的模樣,道:「妹妹就擎好吧。妹妹大概還不知道,定安侯府長房的嫡女蘇瑛鶯,相貌也是極為出眾的,而且在京城頗有幾分才氣名聲。以前這蘇瑛鶯不怎麼愛出門,便有美名透出,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麼了,四處的參加各府宴席,還和幾個自以為是的小姐組建了個什麼蘭榮詩社,整天的吟風弄月,賣弄才華。偏還真有人吃她們這一套,如今你這個隔房的姐姐可是名聲極盛的,誰不知道定安侯府有個貌美如花的才女?今日姐姐可得下大力氣,好好給妹妹捯飭捯飭,說什麼也不能讓那蘇瑛鶯壓了妹妹,怎麼也得平分秋色才成。」
一個時辰後瓔珞便和王雪瑤一起辭了太夫人坐上馬車往定安侯府去,定安侯府和振威將軍府雖都是開國時皇帝御賜的宅邸,可離的卻並不近。一個坐落在洛京北城的權貴府邸中,一個卻位於靠近西城的富貴宅邸中。
想比來說,北城離皇城是最近的,各親王府,公主府,國公府等都坐落在此,而定安侯府的西城雖也是富貴人家宅邸錯落之處,可到底離皇城還有一段距離,起碼府中男人們早起上朝就得生生比住北城的要早兩刻種。故此可見,定安侯府雖也是世襲的爵位,卻遠遠沒有振威將軍府來的尊貴得皇帝看重。
從北城到西城去要經過洛京幾條最為繁華的道路,瓔珞前次進京時和太夫人一起坐車,也不敢推開車窗往外打量,今次和王雪瑤一起,不等她要求,王雪瑤便將車窗推開,只放下了湖藍色沉煙紗窗簾指點著外頭的街景給瓔珞瞧。
洛京不愧是天子帝都,其繁華絕非穗州能夠比擬的,只街道便比穗州的主幹道寬闊了兩倍不止,兩旁商舖林立,路上行人如梭,喧囂吵鬧,一派熱鬧。
路上各色行人說說笑笑,有穿綾羅綢緞的,更有穿粗布麻衣的,間或還能看到一兩個打扮怪異的異域之人,吆喝聲此起彼伏,可見大豐現如今的國力還是可以的,起碼京城百姓安居樂業,一片太平。
王雪瑤指著街邊一溜的錯落店舖,笑著給瓔珞介紹道:「瞧,那個掛朱紅金匾的就是楚衣閣,楚衣閣是遲家的生意呢,所以我每次都能拿到楚衣閣最新的料子和花樣,楚衣閣的衣裳都是京城最新式的,如今可得各府夫人小姐們喜歡追捧了。這都是遲家表哥接收楚衣閣後才如此的,遲家表哥是不是很厲害啊?」
瓔珞倒不想這楚衣閣也是遲家的產業,聽王雪瑤的口氣滿是崇拜讚歎,她不由瞧了眼王雪瑤,見她美眸晶亮,小臉上滿是與有榮焉的神情,瓔珞不由心中一動,挑了挑唇,若有所思。
倒是王雪瑤遲遲不聞瓔珞回應,回頭瞧向瓔珞,見她目光清透好似能洞察人心般盯著自己,一時間臉色一紅,忙忙又指著前頭一座足有三層高,塔樓結構甚為惹眼的酒樓道:「瞧,那是京城最好的酒樓食味樓,食味樓是誠王妃娘家新安侯府的生意,還有哪邊那個是京城最好的胭脂水粉店紫胭齋,那是皇商全家的生意,宮中娘娘主子們的水粉胭脂都是這全家呈貢的,宮裡的全嬪就出自他們家。還有那邊的筆墨店香墨齋,吳家糕點鋪,珍寶閣……反正這條街上各色店舖多的很,且都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生意鋪子,所以每日人也極多。」
瓔珞連連點頭,兩人正說的歡,卻聞前頭傳來清道聲和馬蹄聲,人群一陣紛亂地往路邊避讓。
「鷹揚將軍回城,閒雜人等速速避讓!」
瓔珞隔著窗簾見外頭人群紛紛退散,神情又是恭順又是懼怕的全部避讓到了一邊,片息間就清出了道路來,一時感歎這位鷹揚將軍的威懾力,生出好奇之感來,瞧向王雪瑤道:「這鷹揚將軍是什麼人?」
卻見王雪瑤面色一變,再不見了方纔的輕鬆玩笑,滿臉的敬畏之色,急急忙忙沖瓔珞道:「等會兒再說。」
她言罷,忙忙敲了敲車門,沖外頭的車伕和跟隨的婆子吩咐著,道:「快些將咱們的馬車驅使到旁邊去,讓開道來,別和那位煞神衝撞上。」
車伕應了一聲,馬車移動也往路邊避讓,外頭的馬蹄聲也緩緩接近了些,似正在靠近。
瓔珞見王雪瑤神情緊張盯著外頭,便撫上了她的手,王雪瑤這才微微放鬆了神情,回握著瓔珞的手,笑了笑道:「其實也沒什麼,這位鷹揚將軍是靖王府的世子名喚秦嚴的,說起來倒還是咱們大豐國的大英雄,大將才,很得皇上寵信,也得百姓愛戴,鷹揚將軍是他在朝廷中的武職,正二品的。按說他為國守疆護土,保得一方安寧,使得百姓安居樂業,該得百姓全心愛戴擁護才對,只是這位鷹揚將軍他的身世略有些出奇,行事也過於殘暴張揚,便使得人們對他的感覺有些複雜,當真是又敬又怕,又懼又尊,我這長在將門之家還算好的,妹妹不知道,好些京城文官家嬌滴滴的小姐們,簡直到了聞鷹揚將軍之名便色白啼哭的地步。」
瓔珞聞言不覺有些好笑,早聽說古有戰國名將白起,征戰四方,殺伐太重,令人聞名喪膽,可止小兒夜啼,這位鷹揚將軍倒好,可使閨閣女子聞之啼哭?
她正好笑,就聽王雪瑤又道:「妹妹莫覺好笑,也莫怪那些嬌滴滴的女官家小姐害怕,就說前些日子,這鷹揚將軍奉命到川西去剿匪,平了匪患回京時,他人雖未進京城,轉道去了旁處,可他那手下卻是一路招搖進了京城。你當是如何招搖?卻是那小將把一竿子匪賊的頭顱串成了一串,就跟一串串燈籠一樣挑在馬前,進了城,一路不知嚇壞了多少人,他那手下兵勇都這般殘暴血腥,你想想,他會是什麼樣兒?」
王雪瑤唏噓不已,低聲說完,恰外頭馬蹄聲行了過來,她便止了聲,正襟危坐,驀然見瓔珞正湊在窗前,隔著紗簾往外瞧,王雪瑤忙拉了她一把,卡噠一聲飛快的將擋窗給關了起來,道:「別看了,莫再嚇壞妹妹。」
瓔珞本也就有些好奇,這才往外瞅,如今王雪瑤關了窗戶,本就是不相干的人,她也便不再要求,只笑了笑,靠著王雪瑤坐好。
外頭馬蹄聲噠噠而過,瓔珞驚異地發現方纔還喧鬧不已的街頭如今竟沒什麼聲音,給人一種大街上只剩下那一隊騎兵的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壓迫力在四周蔓延,竟然透窗而入,令瓔珞也不由略微屏息。
馬蹄聲終於噠噠從車旁過去,外頭這才傳來了些許聲響,街頭喧鬧的氣氛在慢慢回轉,竊竊私語聲響起,瓔珞受到影響鬆了一口氣,王雪瑤也舒氣沖外頭揚聲道:「好了,趁著道路讓開了,咱們快走,早點到定安侯府。」
車伕應了一聲,催馬將馬車緩緩趕到了道上,可就在此時,外頭突然響起了尖叫聲,那尖叫聲像是滴進油鍋裡的一滴水,瞬間引爆了安靜的氣氛。
「啊!著火了!快跑!」
「食味樓起火了,燒著人了,跑啊!」
「啊!別擠,我的孩子!」
「著火了!馬驚了,踢死人了,跑啊!」
……
混亂而驚慌的喊叫聲,尖叫聲此起彼伏,外頭道路兩旁都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還有馬兒被驚發出的淒厲嘶鳴聲,人跌倒被踩的慘叫聲,孩童的哭喊聲……
瓔珞和王雪瑤還沒明白怎麼回事,振威將軍府的馬車便被兩旁推擠的人群給撞的搖搖晃晃起來,外頭也響起馬兒的嘶鳴聲,馬車劇烈晃動起來,路媽媽的尖叫聲響起,道:「姑娘快下車,馬驚了!」
說話間馬車的車門突然被打開,外頭路媽媽伸進手來,沖王雪瑤焦急的喊道,另一邊王雪瑤的大丫鬟碧玉也慌張的沖瓔珞伸手。
瓔珞勉強穩住身子,望去,果見拉車的馬兒正在撅著蹄子,車伕已從車前板上站起身來,正拚命拉著韁繩控制驚馬,可四周都是衝撞的人群,那馬兒只有越來越暴躁的。
「兩位姑娘快跳下來!」
催促聲響起,瓔珞忙拉著微微慌亂的王雪瑤抱著裙子跳下了馬車。四目一望,瓔珞目瞪口呆,只見方纔還井然有序的街道就這一會子功夫便亂成一團。
人流蜂擁著往遠處擠跑逃竄,路邊街頭擺設的小攤位早已被人群撞翻,地上一片狼藉,還有人被推擠倒下,踩了身子,發出慘叫之聲。回頭望去,正見不遠處三層高的食味樓,不知怎麼弄的二樓整個燒了起來,火勢瞬間便燒旺了,臨街的窗戶著著火還在撲簌簌地往下掉著火源。
瓔珞回頭正看見一扇火窗墜下,火光刺了樓下一名軍士身下馬兒的眼睛,那馬兒嘶鳴著四處瘋躥,軍士沒能控制住,生生將一個亂跑的大漢給踢倒在地,引得場面更加混亂,四處尖叫之聲。
護送瓔珞和王雪瑤出門的雖然也有幾個護院,可這會子場面太亂,他們還沒能形成包圍圈,便被人群衝散,瓔珞沒能看兩眼便被蜂擁的人群帶著不得不往前方衝去。
身後響起王雪瑤的喊叫聲,「瓔珞妹妹,你們快護著瓔珞妹妹啊!」
瓔珞到底不是將軍府的小姐,這般情況下,她和王雪瑤一下馬車,盛府的下人,丫鬟婆子們便本能地都護著了王雪瑤,一時便疏忽了瓔珞,眼見她被人群捲走,才急忙分出幾個人來護衛。
可就這瞬息間瓔珞已被推擠著離了馬車十來步,盛府的下人一時半刻也擠不過去,眼見著已是來不及了,瓔珞也離他們越來越遠,淹沒在人群裡。
王雪瑤臉色都白了,一時又因著急變紅,尖叫著推著身邊的丫鬟,嘶喊著道:「你們快再分幾個人去找瓔珞妹妹,我沒事,快去啊!」
「姑娘,奴婢們先護姑娘往那邊鋪子裡躲一躲,蘇姑娘那邊已經有人追上去了。姑娘小心!」
王雪瑤被擠得差點摔倒,自顧不暇,只能被下人們推著護著往路邊的店舖處擠,眼見四處都是烏壓壓的人頭,早沒了瓔珞的身影,王雪瑤忍不住大叫出聲。
「瓔珞妹妹!瓔珞妹妹!」
她的叫喊聲瓔珞早便聽不到了,她此刻正被驚惶的人群推擠著往街頭跑,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是密密麻麻擁擠的人群,這時候個人的力量太小了,誰也顧不到誰。
瓔珞就好像是跌落進汪洋大海的一粒雨,瞬間被淹沒,只能不由自主地順著人流的方向力持平衡,不被人推倒。
現代時各處的踐踏事件便時有發生,瓔珞很清楚,若是跌倒了等待的是什麼,她只是沒想到都到了古代,她還能倒霉催的撞上這種事情。
任是她平日再冷靜,此刻也面色發白,身子跌跌撞撞跟著人流努力往路邊擠,她正欲張口大喊,試圖維繫下秩序,然而不等她張口,後頭便又傳來了一波驚恐的尖叫聲。
「天,殺人了!死了人!」
「死人了,殺人了,跑啊!」
那聲音像是會傳染一般,瞬間四面八方都有人驚恐的喊了起來,瓔珞立馬便覺得來自後背和側邊的衝撞力大增,擠得她連呼吸都停止了一般。
擠得頭暈腦脹間,瓔珞不由詛罵起那個什麼鬼鷹揚將軍來,那食味樓沒有可能會無緣無故的突然就燒了起來,而且火勢還一下子就這麼大。這分明是有人蓄意放火燒樓,她方才回頭看時,那鷹揚將軍的騎兵隊伍正巧停在食味樓下。
這還有什麼好懷疑的,這場火就是專門為那什麼鷹揚將軍安排的。怨不得王雪瑤說這人是個煞神,這樣的人就該窩在家裡別出來,瞧吧,她這才剛碰上就被此人身上的煞氣給煞到了。
倘若今日在這裡被踩死,可真是無妄之災,死不瞑目了!
那廂,秦嚴帶著人剛走到食味樓下火勢便乍然而起,兩個火窗掉落下來,燒著了馬兒的鬃毛,馬兒驚叫亂踢亂跑,登時便踢倒了好幾個行路之人,尖叫聲四起,根本不等維護秩序,整條街便一下子亂了起來。
秦嚴端坐馬上,緊緊扯著馬韁,安撫著暴躁不已原地打轉的坐騎,目光沉冷抬頭瞧了眼竄起沖天火焰的食味樓,唇角挑起一抹冷笑來,厲聲喊道:「護好人!妄自靠近者殺無赦!」
兵士們得了令,紛紛下馬,瞬間圍成了一個圈將中間十來個百姓打扮的男女老少護衛了起來。
秦嚴雙目冷銳四掃,卻驀然從糟亂的聲音中捕捉到了兩個字,瓔珞。
他眉宇動了下,仔細一聽卻果然是有個帶哭腔的聲音在喊著「瓔珞妹妹」,他高坐馬上,凝眸望去,正見不遠處幾個丫鬟婆子護著個十五六的妙齡少女往一邊的鋪子中擠著,那少女口中正喊得是瓔珞妹妹。
秦嚴目光又巡視了一下,果然見一旁人群中堵著一輛馬車,上頭分明是有著一個盛字。他目光一閃,幾乎不曾猶豫便從馬背上一躍而起,一腳踏在了馬鞍上,藉著高處往遠處張望。
尋到那女子他好似並沒有花費多少的力氣,她今日難得的穿了一身深深淺淺的紅衣,夾裹在人群中從高處看還是很起眼的。
眼見她被幾個大男人圍堵在中間擠擠挨挨地跌跌撞撞往前頭去,秦嚴眉頭微皺,不敢耽擱,只沖身邊影七甩了個眼色,便將這處都丟給了影七。
玄色的身影一縱,他幾下便踏上了街道一旁的店舖房頂,沿著屋脊跳躍疾奔,往瓔珞的位置迅速靠近。
而瓔珞本就是在苦苦支撐,奈何後頭又是一番尖叫混亂,奔擠的人群更加混亂,她早便被踩了好幾腳,右邊突然有人用力一擠,瓔珞被腳下一絆,再難維繫平衡,整個人都往右邊倒去,她想站起來,可右邊衝擊的力量實在太大了,根本無可阻攔,幾乎是心膽俱裂地往地上跌倒而去。
瓔珞有些心涼地閉上了眼睛,她覺得自己還不如那時候墜崖落水死了的好,溺水而死雖然也不好受,死後也不好看,可起碼比被踩跺成肉餅來的好啊。
可恨她都要死了,都不知道那害了她命的鷹揚將軍到底是扁是圓!
她正迷迷糊糊腹誹著,卻猛然間腰際傳來一道強而有力的力道,緊緊箍住了她的腰肢,將她生生從人流中拉扯了起來,跌進了一個堅硬的懷抱,何種感覺似曾相識,和不久前那人在冰冷的河水中將她拉起來的感覺一模一樣,令得她絕望的心瞬間落到了實處,瓔珞幾乎是跌進那人懷中的同時便驚喜的喚出了聲來。
「小氣包?!」
秦嚴將瓔珞拉進懷中,護著她便往一旁的商舖邊兒退,耳邊響起她驚喜交加的聲音,秦嚴怔了下,小氣包?她在喚誰!
秦嚴一時怔住,傻了一樣站在路中被人流衝撞著,瓔珞雖然被他護在身前,可也免不了東倒西歪,不由抬手戳了戳秦嚴堅定的手臂,嚷道:「發什麼呆啊!」
秦嚴這才回過神來,護著瓔珞排開人群往道旁的店舖屋簷下退,他長的人高馬大,又力氣強健,自然和身嬌體弱的瓔珞不同,瓔珞被他護著很快便退到了路邊,秦嚴尋了個角落,排開人流,將瓔珞帶著往死角一塞,雙臂撐著兩邊牆壁,瞬間隔出了一方安寧的空間。
瓔珞只覺得那些混亂,擁擠,踩踏,喧囂好像一下子就遙遠了,雖然這一角空間狹窄的很,可她卻覺得再沒比這裡更安全舒適的了,她後背靠著牆壁,身前幾乎挨擠在了秦嚴身上,喘息不停。
略勻了勻氣,她才抬頭瞧去,迎面卻依舊是那張煩著淡淡冷光的面具,瓔珞瞬間愕住了。她一直以為這人是為了掩飾身份才戴著面具的,可這怎麼光天化日的臉上也戴著這個鬼玩意?
帶個面具行走在街上,不古怪嗎?不嫌扎眼嗎?
她正欲開口,不想那人卻先一步張口了,卻道:「小氣包是誰?」
瓔珞只覺他的口氣極為不好,倒有質問的感覺一般,莫名她便覺得他在蹙眉,只因他透過面具露出的眼眸中幾要破眸而出的怒氣是那麼的明顯。
瓔珞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時訕訕的笑了起來。
她是該告訴他,小氣包就說的是他呢,還是該告訴他,她方才認錯了人?這好像是個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