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旁邊的管事愣了一下方才驚詫道:「蘇家這個小少爺是個外室所出的庶子,聽聞他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姐姐,大少爺說方纔那個丫鬟打扮的姑娘是這小少爺的庶出姐姐嗎?不能吧,閨閣小姐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管事雖嘴上滿是疑惑可心裡卻已相信了,只因自家大少爺的話便沒有錯過,何況大少爺還說的那般肯定。()
能讓大少爺讚賞的人可沒幾個,不過這麼想想也是,誰家的丫鬟氣勢能比少爺還強?
不過方纔的情景,看似沒什麼,只是兩家因爭個下人發生了些不快,可其實不然,那女子身上的凜冽風華且不說,只她輕飄飄兩句話便能鎮住場子,叫一個紈褲子忌憚離開,便不是尋常人。那姑娘的每句話可都點在要害上呢。
買了人,卻還未曾簽身契便敢讓兄妹兩個在這亂糟糟的地方獨自離開,這是對自己眼光的極度自信,行事如此果決,可見這位蘇姑娘是個有魄力。
這姑娘待下也寬和,大少爺常常說見微知著,這般細細一想,這個蘇府的庶女果真很不一般。
並且,她這一番作為,輕輕鬆鬆就收服了那兄妹兩個的心,要知道人在絕望苦寒中給他一點溫暖便能叫他感激一生,沒見方纔那兄妹兩個離開時眼眶都是紅的,身子都是顫的嗎。
管事越想越心驚,男子卻率先邁步而去,管事這才回過神來忙跟了上去。
瓔珞對此一無所知,方纔他們買下那一對兄妹的一幕被不少人看到,眾人見她出手極是闊綽,竟給了那一對兄妹十兩銀子,登時便拉扯著自家的孩子都衝了過來,尤其是那些要賣漂亮女兒或孫女的,更是雜七雜八的說著自家孩子多少伶俐多少美麗。
遠處賣身的見這邊突然熱鬧起來,也跟著一窩蜂般擁過來,倒將瓔珞一行人堵了個嚴嚴實實。
瓔珞仔細看了,只在一堆人中挑了個年紀略大,個子極高壯,眼神很清明的姑娘。便讓馬六衝開人群,忙忙往遠處去。眾人見此,又跟了兩步便也散了。
瓔珞帶著蘇景華慢慢從東走到西,一路又挑了十來個人,一面還不時提點蘇景華幾句,眼見太陽已經偏西,瓔珞才吩咐回轉。這一路走的略快,卻也又買了七八個人。
待快走出人市時卻見一處圍著一些人極是熱鬧,人群中有爭執聲傳來。
瓔珞瞧了眼,卻見人群中幾個人正跪在地上拽著一個穿棉布短打的中年男人哭求著,那中年男人一臉的為難,旁邊還圍著一群十幾個半大孩子,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幹什麼。
瓔珞瞥了眼便挪開了視線,腳步不停就要走過去時,卻突聽一聲大喝。
「行了,都別哭也別求了,誰都別再說要賣身的話了,咱誰也不賣了!要死也都死在一塊!走!都起來,跟師傅走!」
說話間那些孩子圍著的那個中年人拖著兩個一大一小的女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剛好就擋住了瓔珞一行的路。
瓔珞站定,揚了揚眉,卻見中年人右手拉著的少女瞧著十五六歲,容貌極為明艷,身段也甚好,她臉上還掛著點淚珠,甩開中年人的手跪了下去,道:「不行,師傅就讓我自賣了吧,不然咱們這些人連晚上的飯食和住處都沒著落。原子他們那些大孩子也就算了,小石頭幾個還太小,住在這敞天地裡沒一天就得病倒的。師傅也看到了,人家是要買個丫鬟去伺候太夫人的,太夫人愛聽戲,瞧我唱的好,這才給的高價錢,我去了吃不了什麼苦,師傅就讓我去吧。」
她言罷,中年人左邊的那少女也跪了下來,仰著小臉道:「雲姐姐莫爭,要賣也該賣我,人家給的可是五十兩銀子,不僅能夠大家安置下來,還能給戲班添些基本的行頭,這樣咱們青雲班便能維繫下去了。只要能再唱起來,就不怕沒有活路。若不然,大家就不得不分開!雲姐姐賣了自己,也就能換來戲班子幾日十幾日吃住,等這些銀子用完了,不是還得陷入困境?說不得到時候還得賣人,賣我吧,只要賣了我一個就能解了戲班子困境。再說了,雲姐姐可是戲班子的台柱子,師傅若是讓她自賣了,以後咱們青雲班還怎麼翻身!萬萬不行!」
瓔珞瞧去,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卻見這開口的少女,比之方纔那個姑娘更是美麗,她瞧著不過十歲模樣,即便年歲尚未長成,一張小臉卻已然出落的嬌美如花,竟有傾城之姿,是個難見的美人胚子。也難怪在這賤市上也能賣個五十兩銀。
「說什麼鬼話!你懂個什麼,你以為五十兩銀子買了你是去幹什麼?不懂事的死丫頭,都說了,我是大姐,要賣就先賣我,你出什麼頭!」之前的少女再度開口。
「我知道,不就是將來當清倌人嘛,清倌人賣藝不賣身,我……」
「那都是鬼話!不過是待價而沽的戲碼罷了,你是要戳師傅的心嗎?!起來!」中年男人厲聲打斷少女的話,使勁拽著她的胳膊,想將人拉起來。
「要賣該賣我這個大哥才對,我是男子,到了那裡都一樣,我這就簽了身契去,都別爭了!」旁邊一個穿粗布長衫的青年也跳了出來。
「大哥賣了自己還不夠大家兩頓饃飯呢,再說咱們這一群人就大哥會寫拳腳功夫,沒了大哥被欺負了誰出頭?」
「大姐姐,六姐姐都別爭了,師傅都說了,誰也不賣,咱們要餓死也餓死在一塊,再說,小石頭晚上也不怕冷,大哥抱著我可暖和了。」
「是啊,大不了咱們不唱了,各自找份活,等有了些積蓄再置辦行頭,重立班子。」
……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爭執不下,說話間幾個小孩子又哭了起來。只見那邊一個穿著緙絲長袍管事模樣的人一臉苦笑的道:「我們老太太不過是愛聽戲,今兒來挑丫頭碰上能唱的,我便想著買個回去討老太太歡心,我這是正當買人,給的價錢也公道,這怎麼弄的像是大惡人一般,賣不賣倒是給個話,我也不是非買這人不可了。」
此人一出聲,那邊一個打扮妖嬈的婦人也追了上來,道:「我們風月樓也是正當買人,這樣,我們再加二十兩銀子,只要將這姑娘賣給我,我保證吃香喝辣的伺候著,這進了樓,當了清倌人,憑著這姑娘的容貌將來說不得要進大官人府邸的,不知多少榮華富貴,班主可別阻了這姑娘的前程。再說,你這帶著人一年到頭的四處跑,風吹日曬不說,這姑娘一張臉可是要招禍的,前兩年也就是她年紀小,這往後你們沒個後台,呵呵……不定如何呢,還是早早進了我們風月樓好。」
瓔珞看了這半天倒是明白了,感情這是一個戲班子,許是也遭了災,班子裡的孩子們都在鬧著賣身呢。這便有意思了,都說戲子無情,瞧這個青雲班倒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呢。
瓔珞仔細瞧了瞧那個中年班主,見他瞧著不過中年,卻一臉風霜滄桑,如今更滿目傷心灰暗,可他瞧著幾個少男少女的目光卻很是親和,看得出對這些孩子是真好。
略略一思,瓔珞便對馬六低聲吩咐了幾句,帶著蘇景華繞過吵鬧爭執的人群往自家馬車方向去了。
瓔珞登上車沒片刻,馬六便腳步匆匆而來,跟在他身後的正是那個青雲班的班主。
瓔珞將車窗推開卻隔著帷帽近距離打量著這個青雲班的班主,見他神情緊繃,腰背卻挺直,一張方正的臉上帶著些忐忑之色,卻不掩淳樸面容,便笑著道:「班主怎麼稱呼?」
「在下姓李,單名一個江字。不知小姐喚在下過來可有什麼吩咐?」李江垂著頭,也沒敢往馬車中望,小心地回答道。
瓔珞卻一笑,道:「李班主不必如此緊張,我不過是方才見班主和底下徒弟感情極深,頗有些動容,故才叫班主來問詢一二,你們這是也遭了災嗎?」
李江見瓔珞極為和氣,神色這才鬆緩下來,苦笑道:「不瞞小姐,在下的青雲班不過是一個小戲班子,因沒根基,也沒好的行頭,好角兒是留不住的,走走去去就留下這麼一班子娃子。這些年戲班子一直安穩不下來,都是大江南北的唱,戲班子裡收留的窮苦孩子也越來越多,大家都是一處長大的,又都是被父母遺棄,差不多經歷相同的,師兄妹之間的感情自然也就深些。這不,我們本是在滾州府唱,因是惹了些麻煩便連夜趕路去了江州,恰當地一家鄉紳娶親,便請了我們戲班子給鄉親們連唱九日的戲。這當安置下來,當夜就下了暴雨,後來又遇上了決堤,人雖沒傷著,可行頭卻盡數被洪水沖了個沒影,在下為救個小弟子,連身上一班子人的嚼用銀子也掉進了水裡,唉,這一個戲班子上上下下也二十多張嘴,這才有了今兒這一出……」
聽了李班主的話,瓔珞勾唇道:「李班主仁義,我也是愛戲人,今日既撞上了便是緣分,我倒有心幫上一幫……這樣吧,我出四百兩銀子,幫青雲班度過難關。但是青雲班過段日子需得隨我進京城安置,且若我有吩咐青雲班不可推脫,要為我做些事,班主覺得如何?」
見李班主滿臉驚愕的抬頭,瓔珞又笑著道:「班主放心,我一個閨閣女子,也不會讓班主去做什麼殺人放火的事。」
李班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半響他才回過神來,面露狂喜之色,忙跪下來磕頭道:「小姐是我青雲班的貴人,莫說青雲班以後為小姐辦些事,便是青雲班也該屬於小姐才是。小姐再造之恩,以後但又吩咐,青雲班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這就叫孩子們過來給小姐磕頭!」
瓔珞見李江站起身便欲走,忙示意了馬六將人拉住,道:「李班主且慢,此事我不希望張揚出去,班主只需記住今日所言便好。」
李江愣了下隨即拍著額頭,道:「瞧小的糊塗的,小姐請放心,小的定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連班子裡的孩子也不會透露半分。」
閨閣中的姑娘怎麼能和他們這些戲子扯上半分關係,倒是他太糊塗唐突了,李江面上露出了愧疚之色來。
瓔珞心知李江是誤解了,卻也不解釋,只是指了王忠,沖李江點頭道:「這是王管事,他會安置好你們,把銀兩拿給你們的。以後若有什麼吩咐,我也只吩咐他去尋你們。」說罷,瓔珞關上了車窗,吩咐王聰開車。
馬六留下安置瓔珞新買來的那二三十個人,王聰自趕著車一路往城中馳去。
瓔珞上了馬車又換回小廝的衣裳,到了蘇府如法炮製得進了府,她藏在梧桐院離近角門的暗處沒多久,角門便被動了,雲媽媽探出頭來,瓔珞忙提著裙子衝了過去。
雲媽媽推開門忙忙將瓔珞放進去,見她一溜煙已往落英院的方向奔了過去,忙將角門關好鎖住,這才鬆了一口氣提了鑰匙回到緊挨角門的後罩房,小心翼翼將鑰匙掛回了楊媽媽的腰間,推了推吃酒吃的臉色發紅,眼神恍惚的楊媽媽,道:「大妹子,我們姑娘這也該醒來了,我就不陪你吃酒了,眼見都是各院去領晚膳的時辰了,大妹子也趕緊洗把臉,醒醒酒,啊。」
雲媽媽回到落英院時,瓔珞已經避開人偷偷從後窗跳回了閨房,雲媽媽進了內室就見瓔珞正坐在床上,伸展著手臂由著青菲伺候穿衣。
雲媽媽大鬆一口氣,上前接過青菲手中的腰封,笑著道:「我來吧,你去催催晚膳,姑娘睡了一下午定然早餓了。」
青菲本就不樂伺候瓔珞,聞言扭頭便出了屋,瓔珞瞧著她的背影冷笑一下,待她腳步聲消失在外室,瓔珞才低聲道:「叫媽媽擔心了。」
雲媽媽抬手點了點瓔珞的眉心,道:「姑娘以後可不敢再這樣了,今日一天媽媽這心都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再來兩回這樣的事媽媽也活不成了。今兒半下午有一陣青嫣許是起了什麼疑心,非要進這內室來,媽媽阻攔不住,眼見她就要闖進來,嚇得腿都軟了,幸虧草兒那丫頭是個機靈的,從後窗跳進了內室,往門簾扔了個茶盞。那茶盞在青嫣腳下砸了個粉碎,這才阻了青嫣進屋的腳步。要不然……總之以後姑娘再不可如此了。」
瓔珞聽罷點頭一笑,道:「草兒是個能用的,就是年紀還小,不夠沉穩,媽媽多留心調教。」
瓔珞出去這樣的大事,光靠雲媽媽一個也周全不過來,這些日子瓔珞仔細觀察了院子中的小丫鬟,選了兩個還算得用的,其中一個便是這草兒,還有一個雀兒。
夏日炎炎,蟬鳴陣陣,一晃便是大半個月。因欽差在穗州,及時上報了穗州一帶的災情,朝廷便派了三皇子誠王前來賑災,誠王快馬加鞭押運著銀兩和賑災糧進了穗州府,雷厲風行地發了數十條命令。
此次誠王明顯是要大幹一場,表現其能力和魄力給皇帝看,故此上下官員莫敢在此刻拉後腿,更不想成為誠王立威的磨刀石,官員肯下力氣,加之這次決堤本來也並不算嚴重,大半個月的時間倒是將難民都基本安置妥當了。
本來誠王已是要回京覆命,不成想這些日,城外竟有些難民開始有高熱,乏力,頭暈,驚厥等症狀發生,有些臉上已經起了丘疹,太醫初步已經確定是天花。登時城內城外一片惶恐,昨日穗州城已經開始封了城門,只准出不准進。
城外也建起了隔離區,稍稍有些症狀的難民,寧可錯殺也不放過,都被送進了隔離區。
蘇府上下也一片恐慌,每日都用艾葉燒水四處擦拭。連奴婢們也都禁止出府探親之類的活動,只每日角門打開兩次,早採買,晚處理各院的骯髒污穢之物。
蘇定文忙於公務,已經好幾天都不回府,這日傍晚好容易回了府,宋氏忙迎出了梅園,一路寒暄進了內室,青姨娘跟著進淨房伺候蘇定文沐浴更衣,換了一身寬鬆的細麻布道袍,鬆鬆挽著個髮髻出來。
宋氏親自捧上溫熱正好的茶水,蘇定文飲了一盞茶,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神色溫和的沖宋氏道:「這些日子內宅辛苦夫人了。」
宋氏忙笑著道:「瞧老爺說的,內宅不過每日安排熬夜,嚴禁下人外出,勤於打掃,安排下去自有婆子們忙碌,妾身能有什麼辛苦的。老爺才是真辛苦,瞧著都廋了兩圈,人也黑了多少。」
宋氏說著眼眶便是一紅,抽出手帕輕試著眼角,道:「妾身聽說外頭天花已蔓延到了城中,老爺在外頭忙碌,妾這心裡早晚都高高提著……老爺千萬莫要往危險的地方去!老爺若是……妾和幾個孩子也都活不成了。」
見宋氏眼淚滾滾往下流,蘇定文定睛瞧著,只覺妻子容顏憔悴,竟像是突然間老了許多,他和宋氏青梅竹馬,又是少年夫妻,感情還是很深厚的。之前生氣宋氏不夠賢淑,凌虐庶出子女,又因宋氏糊塗,對宋氏失望之下便生了厭惡。
如今瞧著宋氏如此,倒又心生暖意。更何況,宋氏是他的元配嫡妻,他並無寵妾滅妻的想法,哪怕是為了兩個嫡子,他也必要給宋氏體面尊榮。
故此,蘇定文眸中有了柔情,拍著宋氏的手,道:「你我夫妻一體,二十多年同床共枕,有什麼事是能叫你我生分的?又有哪個姨娘能抵得過你我夫妻情分的,有些話我不說,你當心裡有數才是,不要整日胡思亂想。」
宋氏聽的豆大的淚珠往外滾,回握著蘇定文的手,道:「我明白,我這輩子最幸的事便是嫁給了表哥。」
兩人相視而笑,青姨娘侍立在一旁,低垂著頭,眸中飛快閃過嫉恨之色。弓著身子,悄步退出了屋子。
宋氏和蘇定文很是親熱了一陣,宋氏才推開蘇定文憂心道:「老爺外頭的疫病可控制住了?天花不會傳到城中來吧?」
蘇定文聞言面上一沉,道:「方纔誠王已下命,火燒疫病區,城內城外凡是有些個發燒頭疼症狀的都已被移進了疫病區,只等明日夜半動手燒村。」
宋氏聽罷,驚恐地摀住了嘴巴,半響才道:「不是說朝廷已經派了太醫下來,也已在四周採買藥材給病了的百姓治病的嗎?」
蘇定文搖頭,道:「糊塗,你可曾聽說過天花能治的?太醫能管得了這麼多病患?那些話不過是暫時安撫愚弄百姓的謊言罷了,哪裡能真信。」
宋氏面色發白,身子抖了下才道:「凡是有些發熱的就趕到了疫病村,這一把火下去,可就是人間煉獄啊。這也太有損陰德……」
「住口!誠王也是你能編排的。你一個內宅婦人莫多想這些,自太子被廢,誠王和瑞王爭相立功,這次誠王來賑災,倘使災情沒過,又爆發天花,瑞王一派豈會不落井下石?也難怪誠王這般等不得要下狠手段。只是此事太大,說不得哪天就要被告到皇上那裡,誠王是皇子龍孫,又有皇后娘娘護著,皇上不會將他怎麼樣,一旦事發,我們這些下頭人就都成了替死鬼。」
蘇定文說著,宋氏已急得抓了蘇定文的手,道:「這可如何是好,老爺……」
蘇定文拍拍宋氏的手,道:「別急,我已經請了往靖州府調糧的差事,明日天不亮就出城,等回來這事也都過了,將來就算有個什麼,我人不在想必也不會牽扯太深。」
宋氏聽了心下稍定,垂眸眼珠轉了一下,道:「老爺既出城,若不然妾身也帶著孩子們往普濟寺去一趟,就說去給災民祈福,住上一夜,天亮再歸,老爺看如何?」
蘇定文略一思便點頭讚道:「夫人這主意好,夫人也避上一避,到時撕扯的就更清了。只是如今城外不安定,夫人此去需多帶些人手,一路也注意莫接觸髒東西,再染上了病症。」
宋氏連連點頭應下,才又道:「老爺多日不歸家,這些日子外頭又亂,幾個孩子也憂心忡忡,擔驚受怕,今日好容易老爺在家,若不然將孩子們都叫過來一起用頓飯?讓大廚房好好準備一桌席面,將華哥兒也叫過來。老爺看可好?」
蘇定文聞言面露滿意,笑著道:「夫人這就對了,家和萬事興。」
宋氏抿唇一笑,喚著丫鬟安排去了。
瓔珞聽聞宋氏讓在梅園擺席面,勾了勾唇,換了身衣裳便帶著青嫣和青菲兩個趕到了梅園。
她到時,蘇瑛玥,蘇瑛藍和蘇瑛珍都已到了,正圍著蘇定文含噓問暖。見蘇瑛藍沒在,瓔珞便知那丫頭定然是又告了病。
瓔珞見了禮,站在了蘇瑛藍身邊,只羞澀地垂頭笑著。
她今日穿著一件秋香色右衽襦裳,領口袖邊都鑲著明綠色的包邊,上頭繡著雪白的梨花,腰間束著鵝黃繡折枝花卉的腰封,下系一條藕粉色襦裙,只在裙邊簡單繡著七彩蝴蝶。
一頭烏髮挽了個雙環髻,斜斜插著幾支素銀簪,柔和的顏色暖和了些明麗奪人的容顏,頓時整個人嬌媚艷麗和恬靜溫婉,奇異的融合在一起,除了臉色有些差,竟是愈發奪人心魄,出落芳華了。不用細細比較,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幾個女兒生的最好的。
想到這個女兒剛剛黃了親事,蘇定文更覺得是天意,這女兒說給劉望山太糟蹋了,還是再養一兩年,等愈發動人再論親也不遲。
蘇定文想著,不由目光柔和的道:「怎麼臉色這麼差,可是平日的膳食都不合口味?」
瓔珞倒沒想到蘇定文會當眾關切自己,察覺到四下瞬間有幾道毒箭般的目光射過來,瓔珞暗自腹誹蘇定文真會給自己拉仇恨,面上卻羞慚惶恐的道:「膳食都是合口味的,母親掌管中饋,樣樣齊妥,女兒們的份例都是最好的,下人也不敢剋扣,許是我自小體弱,吸收不好,故此臉色稍差些。倒是父親黑瘦了極多,女兒們暖床高被,父親在外顛簸勞碌,女兒心中有愧。」
蘇定文見瓔珞雖神情有些拘謹,可卻沒了往日的怯弱小家子氣模樣,如今倒也算的上落落大方,舉止有禮,頓時面上便有了笑意,連連點頭。
宋氏在一旁含笑看著,蘇瑛玥也笑著道:「三妹妹說的也正是女兒們心中所想,父親太辛勞了。」
蘇瑛珍心裡恨不能上前甩瓔珞幾個耳光,臉上帶著不忿之色,嘟嘴垂了頭。
蘇瑛藍卻最不是滋味,以前在庶女裡頭,她是頭一份,蘇瓔珞是要被她踩在腳底下的,如今這個賤人竟得到了父親這般關注,方才父親連嫡女都沒關心一句,甚至還數落訓誡了蘇瑛珍好幾句,憑什麼蘇瓔珞這個賤人就能得到連嫡女都沒得到的尊榮?!
不僅如此,前幾日蘇瓔珞犯錯,自己半點事兒沒有,還連累的她在院子裡的太陽地裡跪了足足一個時辰。
憑什麼!
蘇瑛藍實在忍不住,輕哼了一聲,道:「三姐姐竟然還知道關心父親,我可聽說三姐姐這些日子天天去逛院子,邊唱邊玩,不知多少高興自在,歡樂無限呢。倒是二姐姐,聽聞這些天連飯都吃不下了。」
蘇瑛藍恐自己份量太輕,還拉上了蘇瑛玥,言罷她見蘇定文臉色果然微沉,頓時便眸光陰冷的瞪著瓔珞,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瓔珞面露慌張,忙道:「我聽雲媽媽說思慮太重容易生病,念著父親在外辛勞,母親這兩日也忙碌非常,便想打理好自己,多多到花園走動鍛煉,莫要在此時生病再叫父母親忙上加忙,其實這些天我都有為父親抄經書祈福,四妹妹誤會我了。」
瓔珞的話滴水不露,孝心可嘉,蘇定文笑容擴散開來,道:「哦,還抄了經書?晚會讓丫鬟送到外書房,父親看看。」
瓔珞面上一紅,垂頭道:「女兒字丑。」
蘇定文卻是笑著道:「重在心意,字丑多練練也就好了,父親那裡有本賢雲夫人的描紅本,她的簪花小楷筆法古樸肅穆,體態自然,是楷書中的上品,一會兒叫你丫鬟給你捎過去,咱們家不少筆墨紙硯讓你們練字。」
蘇定文說著,目光微沉盯向蘇瑛藍,道:「女子最忌口舌,回去好好抄幾遍女戒。」
蘇瑛藍面色發白,忙跪下來應了是。
宋氏目光在蘇瓔珞和地上跪著的蘇瑛藍面上飛快的掃了一下,垂下眸子,眼底一縷暗光飛閃而過。
以前她以為蘇瑛藍是庶女中最伶俐的,如今看來,這個三丫頭倒還真是開了竅,伶俐起來了。不過伶俐還是不伶俐的,過了明日也就沒關係了。
宋氏想著,眸中陰狠之色翻湧一瞬,抬頭已是笑著道:「華哥兒怎麼這會還沒來,這孩子前些日子總是外出,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又不在府中。」
宋氏聲音剛落,外頭便響起了小丫鬟的稟報聲。
「三少爺來了。」
湘妃竹簾子被打起,蘇景華一身月白色錦繡長袍,一雙厚底青布鞋,邁步進了屋。他上前衝蘇定文和宋氏恭恭敬敬地作揖行了禮,退到了瓔珞身邊站定。
這還是自那日葉宇軒送小廝來蘇府之事以後,蘇定文頭一次和蘇景華碰面,腦中不由回想起蘇景華滿身是傷的樣子。蘇定文神情便也格外溫和,道:「聽你母親說這些時日你總是出府?」
蘇景華身子一震,戰戰兢兢地回道:「回父親的話,兒子前段時日結識了文府的三少爺文天海,因是投緣,故此常常一起討教學問。」
蘇定文點頭,想了想,道:「文府的三少爺,可是去歲那個九歲便過了童生試的?」
蘇景華忙道:「正是,文弟雖是和兒子同年,學問卻比兒子高出不止一籌,兒子羞慚。」
蘇定文面上神情愈發溫和,點頭道:「男兒在外不能沒幾個知交好友,文家三公子是個好的,你可以和他多多走動。」
蘇景華躬身應訓,宋氏握著扶手的指甲刮在了椅背上。
蘇定文已站起身來,道:「開席吧。」
今日宋氏倒沒讓分開男女席,大家一處圍著圓桌坐下,食不言,靜悄悄的用過膳食,一家人又移步堂屋喫茶說話,待外頭天色已沉,瓔珞等人便起身欲告退,宋氏卻放下茶盞道:「這些日子外頭染病的百姓極多,你父親忙於公務也免不了接觸不乾淨的東西,母親日夜憂心,明日想帶著你們姐妹前往普濟寺上香祈福,你們姐妹都回去收拾一下,辰時出府,莫要耽擱了行程。」
瓔珞聞言心下微動,這個時候宋氏不在府中好好呆著,卻要往疫病風行的城外跑,說是去祈福上香,鬼才相信。
加之今日的蘇瑛玥有些奇怪,瓔珞總覺得她過於沉默了些,好像面對自己時,蘇瑛玥有一種篤定的平靜。而她的這種平靜讓瓔珞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並且宋氏今日對他們姐弟也太過溫和,連眼底的鋒銳都沒平日那麼尖銳。
這次出府宋氏必有所謀,瓔珞肯定這一點,不由心中沉沉卻面上不動聲色地恭敬應是,退了出去。
宋氏喚住了蘇瑛玥和蘇瑛珍姐妹,瓔珞也沒在意,出了正室,青菲和青嫣也沒了蹤影,想來是尋原來的姐妹們說話去了,瓔珞懶得尋她們,自顧和蘇景華說著話往外走。
出了梅園,蘇景華瞧著姐姐平靜寧淡的面容不由蹙眉道:「姐姐,明日……」
瓔珞抬手扯了下他,飛快的在他手心寫了「梧桐」兩個字,笑著道:「明日你好好跟著夫子讀書,不必擔心,姐姐會代你給菩薩磕頭為父親祈福的。」
蘇景華心知姐姐是要自己一會去梧桐院細談,便勉強壓下擔憂點了點頭,卻聞後頭響起蘇瑛藍嘲弄的聲音。
「三姐姐和三弟弟的感情可真是深,也是呢,到底是一個肚皮裡爬出來的,就像那一窩狗,打架時聽說也是知道親疏的。」
蘇瑛藍的聲音尖銳,臉上滿是嘲笑之色,分明暗罵蘇景華和瓔珞是兩隻狗,蘇景華當即面露憤色,就要開口,瓔珞適時拉了他一下,轉身緩步走到了蘇瑛藍的面前。
她的個子高挑,雖比蘇瑛藍大上三個月,可卻足足比蘇瑛藍高了一個頭,她微昂著下巴,居高臨下的睥睨著蘇瑛藍,驀然一笑,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明麗而凜冽的氣勢來,她黑漆漆的眼眸盯視著蘇瑛藍,眸中滿是悲憫之色,波光流轉,瀲灩風采,瞧的蘇瑛藍頭皮發麻,頓時便不自禁地被直逼得後退了兩步,磕磕巴巴得道:「你要幹什麼?你笑什麼?」
瓔珞不覺歪了頭,輕輕眨眼,湊近蘇瑛藍,低聲道:「自然是笑這世界上怎麼會有四妹妹這樣的蠢貨,真是一大奇觀。」
蘇瑛藍頓時臉色漲紅,怒目滿面,尖著聲音道:「你敢罵我!你竟然敢……啊!」
蘇瑛藍的罵聲尚未喊出,只聽「啪」的一聲響,一個清脆的巴掌聲已經落在了蘇瑛藍的右臉頰上。
蘇瑛藍慘叫一聲,偏過頭去,直被甩得踉蹌了三步才堪堪站定。
瓔珞現在早已不是剛穿越來的那一具破敗的身子了,這些日子她一直合理安排膳食和睡眠,一有空就鍛煉身體,身體充滿了力量,一個巴掌下去,很快蘇瑛藍的臉便腫的高高,面目難看起來。
蘇瑛藍眼冒金星,半響才不可置信的盯著瓔珞,啞著聲音喊道:「你打我?!你敢打我?」
瓔珞逼近了一步,卻是笑道:「你看,我打都打了,四妹妹現在還問這個問題,不是蠢是什麼?」
「你!我打死你個賤人!」蘇瑛藍尖叫一聲,甩手便向瓔珞撲了過來。
她的兩個丫鬟杜鵑和百靈早在一向唯唯諾諾的瓔珞向著蘇瑛藍走過來時便愣住了,只因她們從來沒有見過那般氣勢凌人,讓人禁不住雙腿發軟想要跪倒在地的三姑娘。
眨眼間蘇瑛藍被打,她們更是傻子一般徹底呆愣在旁,此刻蘇瑛藍沖瓔珞撲過去,兩人才反應過來,想要衝上去護主,可她們腳步剛動,瓔珞銳利的眼神便掃了過去,只輕輕一撇竟讓兩人生生被嚇住了動作。
於此同時蘇景華也上前一步,沉聲道:「小爺看誰敢動!」
百靈和杜鵑竟就這麼被震住了,那邊瓔珞也一把就抓住了蘇瑛藍甩過來的手,死死握住,一點點用力,瞧著蘇瑛藍的臉都疼的慘白了起來,瓔珞才瞧著她淡聲道:「六妹妹如今已不敢輕易對我喊打喊罵,我要是你,就會好好想想原因。六妹妹是真蠢也便罷了,若是假蠢還是三思的好,蠢過了頭可是要適得其反的。呵,我和三弟弟若是狗,不知老爺當如何,老爺如今尚在梅園中,要不我們姐妹一起過去問上一問?」
見蘇瑛藍額頭上滾落點點冷汗,瓔珞才一甩手將她丟在了一旁,蘇瑛藍跌坐在地上,瓔珞拍了拍手,像是要拍落什麼髒東西一般,俯視著蘇瑛藍,道:「要告狀四妹妹儘管去,不過我賭老爺和夫人只會重懲四妹妹卻不會動我和三弟一個手指頭,不信的話,四妹妹盡可一試。三姐姐先回落英院了,四妹妹什麼時候去告狀,我隨時奉陪。」
瓔珞言罷,轉身便走,蘇瑛藍盯著她的背影,不知是因瓔珞方纔的話太過篤定,還是她身上的氣勢實在太過駭人,蘇瑛藍竟是呆呆坐著,半響都沒敢吭上一聲。
眼瞧著瓔珞已走出了七八步遠,蘇瑛藍才猛然臉色扭曲地飛快爬起來,向著瓔珞衝了過去。
「姐姐!」
蘇瑛藍一陣風般刮過來,蘇景華只來得及驚叫一聲,就見蘇瑛藍將瓔珞狠狠撞倒在了路邊的草叢中,瓔珞頓時悶哼一聲。
「你幹什麼!走開!」蘇景華一把推開得意站著的蘇瑛藍,忙撲過去跪在地上扶著瓔珞,滿臉焦慮地問著,「姐姐,你怎麼樣?」
瓔珞面色痛苦,卻是捂著腳踝抽氣道:「我的腳……好疼。」
蘇景華臉色頓時一變,緊張道:「姐姐試著動一動,看看是不是傷到了骨頭?」
瓔珞僵著身子右腳未動便又悶哼一聲,咬牙搖了搖頭,蘇景華頓時便哽咽了起來。
蘇瑛藍本還得意地站著看熱鬧,正準備冷嘲熱諷,如今瞧此情景,臉上的笑意僵住,露出些許害怕之色來,要知道蘇瓔珞的腿要是真斷了,這事兒就鬧大了,她就鑄成了大錯。
蘇瑛藍不由滿臉狐疑,指著瓔珞,道:「你別裝神弄鬼,我就輕輕推了下怎麼可能斷了骨頭!?你是瓷娃娃嗎!」
瓔珞只呼著疼,並不理會她,蘇景華焦慮四望,正見到青菲和青嫣兩個遠遠站在梅園的垂花門處觀望,頓時便跳起來怒聲吼道:「還不快去叫婆子將三姐姐好生抬回落英院去!稟夫人,叫大夫!」
青菲這才福了福身,轉身進了梅園。青嫣走了過來,扶住了瓔珞,片刻便有四個粗使婆子抬著個美人榻出來,將瓔珞移在上頭,一路抬著往落英院而去。
待他們一行人的身影消失,杜鵑二人才忙奔過去扶住蘇瑛藍,連聲道:「姑娘,你沒事吧?」
蘇瑛藍回過神來,一巴掌拍開杜鵑,怒斥道:「早幹什麼呢,滾開!」
「蘇瓔珞!我就輕輕推了一下,裝什麼鬼,這個賤人!」蘇瑛藍尖利的罵了一句,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轉身便要往梅園裡奔。
百靈和杜鵑卻忙上前攔了她,勸道:「姑娘,如今老爺的心偏著三姑娘和三少爺,夫人也因先前的事受制於三姑娘,今日又是姑娘有錯再先,辱罵了三姑娘和三少爺,如今三姑娘的腿還不知怎麼樣呢,姑娘即便先去告狀,定然也沒有好結果的。更何況,奴婢敢說如今老爺在梅園,青菲定然不會去稟報夫人,那不是給夫人添堵嘛。姑娘且息息怒,今日之事咱們還是先回去和劉姨娘說說,從長計議啊。」
蘇瑛藍心知兩人說的有道理,猙獰著臉色回身便左右開弓地打了兩人幾個耳光,這才提著裙擺怒氣騰騰地往彩霞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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