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耳房裡說得正歡的是張妮和九宮鳥。
趙麗影和干紅推門進去一看是她們倆,愣了:一人一鳥這樣說話,令人吃驚。
「誰說的『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走』這句話?」干紅問。
張妮一下子指向九宮鳥:「它說的!」
張妮以為這話說錯了。
九宮鳥也這麼認為,低下了頭,默認了。
干紅問九宮鳥:「你聽誰說的『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走』?」
干紅是從她爸的口中聽到這話的。這應該是流行於東北的一句話,鳥說話也就罷了,怎麼還說起了方言俚語?
九宮鳥偷瞄了干紅兩眼,嘟嘟囔囔地說:「張嫂就這麼說……」
干紅說:「哎——,你一個四五歲的小娃娃,管一個五十多歲的人叫『張嫂』!你太離譜了吧!」
干紅看了看趙麗影,忍不住笑了。
看干紅一笑,九宮鳥活潑起來,它說:「你們都這麼叫呀。」
「你能比得了我們?」干紅說,「你這叫沒大沒小,不懂人味兒!」
「人味兒是啥味兒呀?」
九宮鳥把干紅問急了,干紅的臉「唰」的一下子紅了,她想沖九宮鳥發火,趙麗影把著她胳膊,摁了摁,對九宮鳥說:「你別看我們叫,妮子也像我們這樣叫嘛?」
「不是,她叫張嫂『四姑』。」九宮鳥說。
「對了,」趙麗影說,「你是妮子一輩兒的,你應該隨妮子叫,也應該叫張嫂為四姑。」
「真麻煩……」
「麻煩也得這麼叫!」干紅說,「要不我們人類怎麼比你們鳥類發達呢?」
「就是因為『麻煩』?」
「差不多吧。」干紅說。
趙麗影笑了,對干紅說:「你跟他思辨這些幹啥?我聽張嫂說一句東北話,叫作『孩子小,慢慢教,哪能一井挖個鍬?』」
「『一井挖個鍬』啥意思啊?」九宮鳥問。
趙麗影和干紅,包括張妮都忍不住笑了。
通常說「一鍬挖個井」。這麼顛倒一下,把事物推向極不可能的情況(「井」不可能挖「鍬」),增加幽默感,和「教」字又押韻——東北很多這類話。
這時,張嫂走了進來:「這麼熱鬧啊?笑,能不能笑飽了?笑飽了就不用吃飯了。吃飯。」
干紅指點著張妮和九宮鳥,仍笑著:「她們倆呀……」
張嫂說:「倆人可有話了!從打你們走了,倆人就得吧得吧地說個沒完,我讓她倆別在你們那屋,下來,她們倆就躲進小屋裡,你一句我一句地又說起來了!像得話癆了!」
「九妹,」干紅說,「以後跟你老師說話注意點兒,別嗶了吧啦的?要客氣點兒,懂禮貌;妮子要有點兒深沉(矜持),你要想到你是老師,想一想,你們老師怎麼對待你們?」
「誰要跟我們老師強,」妮子說,「我們老師就踢誰的屁股——他有屁股嗎?我踢他一腳,不把他踢死了?」
「踢死,我讓你償命!」九宮鳥說。
「九妹!」干紅斥責他。
九宮鳥不吱聲了。
干紅指著九宮鳥:「和你老師強強,就不給你飯吃!聽話、做了好事,就獎勵,獎勵……」
九宮鳥急急地問:「獎勵什麼?」
干紅語塞,她不知道九宮鳥喜歡什麼。就轉向趙麗影,耳語著問:「它喜歡什麼?」
趙麗影也耳語著:「米蟲和草莓。」
「獎勵米蟲和草莓。」干紅就正正身子。
九宮鳥未現出高興來,反而說:「又是米蟲和草莓……」
「哎——,看來你不願意吃米蟲和草莓呀?」干紅問。
「從知道吃東西就開始吃米蟲和草莓,」九宮鳥說,「吃了五年了——什麼東西吃了五年不吃膩了?」
「那你最想吃什麼?」
「乳鴿肉。」。
干紅驚驚乍乍地說「嗨!你還吃慣意兒了!」
「生的也行。」九宮鳥說。
「行,給它買一隻乳鴿,」趙麗影說,「放在冰箱裡凍著,要獎勵它,就割下一塊,化了給它吃。」
「行。『化了給它吃』。」九宮鳥說。
趙麗影指著九宮鳥:「你的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就不能再學別人的話了。」
「我困了,犯糊塗了。」九宮鳥說。
「困了你睡覺?不吃飯了?」妮子說。
「我還得吃點兒,」九宮鳥說,「餓著肚子,睡不實。」
大家笑,這回又加上一個張嫂。
「吃飯吃飯,」張嫂說,「吃得了,好睡覺!」
大家就向飯廳裡走去。
飯廳在耳房的隔壁,靠窗是廚房,然後就是飯廳,敞開式的。
飯桌是長方形的,有些巴洛士風格;餐椅一共六把,知道趙麗影和干紅晚上在家吃飯,張嫂就擺了四把。
大家往飯廳裡走,九宮鳥飛到張妮的肩上,張妮馱著它來到飯廳。
進了飯廳,看趙麗影和干紅坐下,張嫂和張妮才各找椅子坐下。九宮鳥還蹲在張妮的肩上,張妮抖了一下肩,九宮鳥扎撒一下翅膀,刮在張妮的臉上,張妮看了九宮鳥一眼,摸挲一下自己的臉。
「張嫂,」趙麗影說,「再搬過來一把椅子,要不,你看她倆多不得勁兒?」
張嫂就站起來,搬過來一把椅子放在桌旁。張妮走過去,一斜肩,把九宮鳥放在搬過來的椅子椅背沿上,九宮鳥就蹲在那裡。
一大桌子菜:蔥燒海參,胡蘿蔔炒羊肉片,炸鮮蛹,紅燒海鱔魚,茶鵪鶉蛋,還有一盤紅燒肉。這些菜都是趙麗影囑咐的,要有營養,靠東北的口味兒,主要是想到干紅身體恢復和口味兒。
張嫂來趙家前,曾開過飯店,掌過勺兒(廚師)。來趙家之後,飲食也不低,也挺講究,一手烹飪的功夫也沒扔了。趙麗影讓她靠東北口味兒,正中下懷。胡蘿蔔炒羊肉片和紅燒肉就是東北的做法。
干紅一看這麼些菜,就說:「打開一瓶野麥酒吧?這麼多菜不喝點兒酒,可惜了!」
「不行。」趙麗影說,「不能喝酒。你的胃才幾天沒吃流質食物?就敢喝酒?」
干紅搓搓著手掌,饞得不行地說:「少喝,就一杯。嗷?」
干紅像個孩子似的求趙麗影。
「那就讓她喝一杯。」張嫂也說,「胃不行,喝一口她就受不了了,還用你阻止?」
「你又來了,」趙麗影說,「我爸那時,你就慣著,這回你又來了。」
「要不喝點兒淡的?」張嫂說,「喝紅酒?酒櫃裡還有多半瓶干紅呢。」
「喝我?」干紅說,「我就是『干紅』!」
張嫂愣眉愣眼地看著干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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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子說:「干紅就是享福的命,到哪兒都有人寵著。」
我說:「要不怎麼說『什麼性格什麼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