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再也睡不著了。想想甘紅說的話「治大發勁兒」,感到可笑。「大發勁兒」了?這樣正好!不這麼治還行?「抑鬱症」,富貴病!沒聽說建築工地的哪個民工得過抑鬱症,整天累的「扯著貓尾巴上炕」,還「抑鬱」?趕明兒個我開個診所,專門治「抑鬱」。都排著隊跑海邊;不上我這兒也行,去勞改農場,整天讓人端著槍看著幹活,讓你抑鬱?下輩子你都不帶抑鬱的!
干紅在被窩裡伸胳膊撂腿地長了一個懶腰。自言自語地說:「說別人『懶老婆』,自己也該起來了。」
說著,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干紅她爸、二娘、嚴梅在干紅爸的屋裡吃飯。布賴邇坐在嚴梅旁邊,三個人時不時的就丟給它些東西,它張嘴去接,一接一個准。
門開的聲音,踢踢踏踏拖鞋走路的聲音,衛生間放水的聲音。
嚴梅說:「懶蟲起來了。」
二娘說:「小紅昨晚幹啥去了,累那樣,回來進屋沒到一分鐘,就聽她呼呼地睡了。」
干玉權說:「那孩子睡覺快。打小就那樣,頭挨著枕頭就著(睡著)。」
二娘說:「我見著點睡覺快的,也沒有她那麼快!割一天地的,累不累?那也得躺在炕上,抽一袋煙,說兩句話才能睡呀,她可倒好!」
嚴梅停止了咀嚼,說:「我知道小紅姐昨晚幹啥去了!」
干玉權和二娘都去看嚴梅。
嚴梅說:「一定是給她嫂子看病去了。昨晚她接兩個活兒就走了。一定是給人看病去了。」
二娘說:「哪兒整出來個嫂子?小紅還會看病?」
干玉權笑了,說:「在大道上認呼的。」
嚴梅說:「啥大道?在摩爾餐廳,那人要跳樓自殺,讓我小紅姐救下來了。那人有病,『抑鬱症』,睡不著覺,就想死。我小紅姐就是治她那個病去了!昨天是第一天。」
這時,干紅走了進來,坐在嚴梅旁邊的一張椅子上,捋了一下她的頭髮,盯著嚴梅說:「白唬啥呢?今天你還不上班?」
嚴梅說:「就等著你了。」
干紅說:「等著我幹啥?我說你長大一點兒好不好?昨天都說好的,你直接去找譚總就行了,怎麼還用人領著?你是吃奶的孩子,離不開大人哪?」
嚴梅附在干紅的耳旁說:「我是吃奶的孩子,離不開你,你有奶啊?」
干紅摟嚴梅的肩膀頭就是一巴掌,打得嚴梅絲絲往嘴裡抽涼氣。
二娘埋怨干紅說:「咋使那麼大的勁兒?看把嚴丫頭打的!」
二娘把嚴梅一把摟在了懷裡,說:「來,二娘看看,給打壞了沒有。」
嚴梅倒在二娘的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干玉權瞪干紅,說:「咋就那麼沒輕沒重的!」
二娘去撫摸嚴梅被打的那只胳膊。那只胳膊丟丟噹噹的,像被打斷了似的。
干紅對二娘說:「嚴丫頭這只胳膊脫臼了,給我,我給她端上去。」
干紅伸手來抓嚴梅,還沒等抓住,嚴梅一個高兒從二娘懷裡蹦了出來,躲在了二娘的身後,嘴裡喊著:「二娘二娘!」
干玉權和二娘這才知道嚴梅在裝哭。
干玉權長出了一口氣;二娘哈哈笑,說:「這兩個丫頭!」
干紅和嚴梅下了出租車,嚴梅站在那裡,眼巴巴地看著干紅。
干紅說:「這麼看著我幹啥?走吧!」
干紅向幸福門揚了一下下巴,意思是往那邊走吧。
嚴梅說:「行,那我去了。」
干紅納悶兒了:一心巴火地把我摽來了,怎麼看上去要自己進去?就說:「你自己進去?」
嚴梅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干紅有些惱火地說:「你看你,那還讓我來幹啥?」
嚴梅說:「小紅姐,你記不記得,我上初中、高中都是你和我一起去的。與其說是咱倆一起上學,還不如說是你送我——我就感到是你送我上學的,特別踏實。今天當然也得你送我,我才踏實。」
干紅笑了,說:「我還要送你幾次?」
嚴梅揚起下巴,翻兩下眼睛想想,伸出兩個指頭,說:「還有兩次。」
干紅說:「兩次?哪兩次?」
嚴梅歪著頭說:「我結婚,你能不送我?」
干紅說:「啊,那我是得送。還有呢?」
嚴梅眼圈忽然紅了,但仍然是頑皮的樣子說:「我的葬禮——我死了,你能丏送送我嗎?」
干紅鼻子一酸,眼睛就迷離了。她一把把嚴梅摟了過來,說:「傻孩子,怎麼扯到死了?」
嚴梅偎在干紅的懷裡,有些抽搐地說:「人是必死的,生下來,就意味著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干紅推開她,說:「胡扯些什麼?你感到了什麼?你到這裡只不過是體驗生活。你把事想哪兒去了」
嚴梅說:「我也不知咋地啦,沒有你在我身邊,我心裡沒底。小紅姐,我去了,快十點了。」
嚴梅說著,就要走,
干紅叫住了她,掏出一塊紙巾給她擦拭眼睛,說:「挺大個丫頭,眼淚巴喳的,像個啥?」
嚴梅眨著眼睛,躲著干紅的手、紙巾,倒出眼睛看干紅說:「小紅姐,長這麼大,我頭一次看你落淚!給我一塊紙巾,我給你擦擦。」
干紅推擋著她,說:「得了得了,你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