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叔萬心裡有些惆悵,他也忍不住揣測著吉祥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接受了這巨大的落差,也忍不住揣測著吉祥這些年來可以說是忍辱負重的日子是如何挨過的。
而在這個時候,他的心中也忍不住起了一絲漣漪,想到先時吉祥對於做妾的抗拒,他先時是惱怒的,倒並非是覺得吉祥不自量力,而是在不知道她身份之時,聽到吉祥拒絕自己幾乎是覺得是施恩一般提出的要求時,心裡未嘗不是有些惱羞。可是在這會兒,他卻隱隱有些明白,或許,自己覺得是施恩之事,在吉祥看來,卻是在侮辱她。
梁朝公主地位極高,雖然這地位並非自梁朝建立起便有,可自梁朝某位十分受寵的公主在皇帝的做主下得了封地,甚至參與到政事之後。梁朝接下來的公主也因此受惠。雖無法參與政事,但公主自己有封地,出嫁之時皇家會賞賜公主府,駙馬要隨公主入住公主府,侍奉公主。而駙馬說到底只是公主的附庸,即使公主無子嗣,除非公主主動到宮中請求賞下宮女,不然駙馬不可自己納妾養外室,反倒是某些受寵的公主,自己私底下養面首卻也是比比皆是。
故而,梁朝的公主自小便不會與民間其他女子一般學女戒,宮中會設立教導禮儀的宮人,卻不會設立教導德行的宮人。
當然,這個規矩出來,倒是打破了皇帝女兒不愁嫁這一說法,除了某些想要攀附富貴的世家子弟,其他人對於尚公主之事,卻是避之不及。
但若是皇家真賜了婚,即使再不願意,不想掉腦袋,一樣得恭恭敬敬感恩戴德的接了旨,然後屈弓卑膝的將天家出來的公主高高奉起。
當年,宮破之時,吉祥怕也已經是懂事的年紀,該懂的恐怕也都知道了。只是,越是想到了這一點,袁叔萬看向吉祥的目光中,越發露出了幾分憐惜,並不是所有的人能夠接受這樣的落差的。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而這個時候,吉祥也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袁叔萬。
她收回了目光,低下了頭,腦海裡卻想起了方才崔姑姑離開時候與她所說的話,的確,雖然她不想承認,可是袁叔萬確確實實是她如今唯一能夠抓住的救命稻草。
吉祥想活,也想好好的活著,與袁叔萬為妾還是進宮做趙慎的妃子,兩者皆是吉祥不願意接受,甚至極力想要逃避的。
可真的無奈之下只能夠二選一,她恐怕也只能夠選擇前者。
至少,與趙慎在一起,會讓她心理上更加難接受,而且,袁叔萬雖然也多次逼迫過她,但事實上,卻並沒有實質上對她做過什麼。
想到這裡,吉祥的心裡定了定,也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壓抑下心中諸多翻湧的想法,慢慢的走到了袁叔萬跟前,低頭行了一禮,嘴裡輕輕的叫了一聲:「三爺……」
夏日衣衫輕薄,而吉祥一低頭,卻是露出了她白皙修長的脖頸,從袁叔萬的角度看去,卻是分外的誘人。
吉祥在叫喚之時,心裡其實也是忐忑的。
雖然她並沒有親口說出來,但是吉祥的心中其實也大抵能夠猜測的出來,袁叔萬恐怕已經將她的身份猜測的□□不離十了。
吉祥不敢去賭眼前這個男人對她究竟有多喜歡,僅她所知,眼前這個男人,顯然是個做大事的男人,自制力很好,他即使對她有所喜愛,可是涉及到大事之事,恐怕這份喜愛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而她的身份,恰恰踩在了邊緣上。趙慎之前對她所表現出的勢在必得,恐怕也讓袁叔萬此時心裡多了幾分斟酌吧!
所以她承認,自己做出這番姿態,也有故意引誘之嫌。
就像先時故意對著袁叔萬所表現出的軟弱與信賴一般,如今,這軟弱和信賴,恐怕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
而在故意屈下身子那一刻,吉祥心裡忍不住苦笑,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先時自己刻意疏遠,極力逃避的對象,如今卻是讓她想要費盡心思勾引。
「你……」袁叔萬看著吉祥這一番,若是平時,瞧見自己喜愛的女子對他做出這番姿態,恐怕早已經心動,可是今日,他瞧著卻並未起任何的興致,心裡反倒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
他的目光從吉祥那一段白皙中移開,看著她的青絲,輕輕歎了一口氣,只是說了一句:「你不必如此。」
「三爺……」
吉祥抬起頭,有些小心翼翼的看著袁叔萬,眼裡閃爍著忐忑不定的光芒,讓她看起來越發的羸弱可憐。
「你想繼續留在我身邊?」
「奴婢……奴婢想。」
吉祥有些迫切的說著,幾乎是在袁叔萬的話剛剛問出口之時,便已經迫不及待的回答了。
而吉祥在說完這話,袁叔萬隻是目光深沉,略帶幾分打量的看著她,並沒有說話。
沉默了許久許久,而吉祥的一顆心,也越發的下沉,她咬了咬牙,一橫心,卻是朝著袁叔萬再次走了幾步,主動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握住了袁叔萬的手。
她的手很小,也很細嫩,如同羽毛一般,慢慢的覆在了袁叔萬的手背上,而她也慢慢的,將自己的身體靠向了袁叔萬,將頭靠在了袁叔萬的身上,嘴裡仍然輕輕的喚了一聲:「三爺。」
而喚完這一聲後,吉祥恐怕連自己都未發覺,自己柔軟的身體此時十分的僵硬,就這樣僵硬的靠在袁叔萬的身上。
袁叔萬低頭看向了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小身體,因為視線範圍的限制,他只能夠看到吉祥的額頭與挺拔的鼻根,並不能夠清楚的看到她的表情。
可是不用看她的勉強,只從他手撫著的僵硬的背上,也能夠感覺到吉祥此時的勉強與緊張。
吉祥真的很聰明,也很善於隱忍,知道在什麼時候該表現出一副什麼模樣來,甚至不惜忍辱負重。當然,袁叔萬也清楚,吉祥若不聰明,也不懂得隱忍,那麼當年在宮破之時,她也不會選擇到袁家來做丫鬟,只為了尋求一個庇護。
可是,越是這樣的吉祥,讓袁叔萬的心中越發複雜。
而袁叔萬也不得不承認,吉祥很準確的抓住了他的心理,甚至是化被動為主動。即使如今他明明心知吉祥其實對她在做戲,可是他就是不忍心推開她。
「你想清楚了?」
袁叔萬撫在吉祥明明緊繃卻仍然帶著幾分柔軟的身體上的手,有些僵硬,卻還是開口問出了這一句話。
而這一句話,一語雙關,即使對於先時問話的詢問,其實也是對於吉祥所作出的這番舉動的詢問。
吉祥沉默了一下,最終面上帶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輕聲回道:「奴婢想清楚了。」
她的頭微微抬著,可是目光卻始終沒有與袁叔萬的眼睛對視上。
袁叔萬聞言,鬆開了自己的手,看著吉祥輕輕歎了一口氣,開口道:「今晚,到我屋裡來。」
「……是。」
吉祥的心猛地一跳,面上也愣了一下,可是她還是語氣淡淡的應了。而這一回,吉祥卻一直低著腦袋,不肯抬起,袁叔萬依然目光複雜的看了一眼吉祥後,轉身慢慢的走出了屋子。
吉祥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的屋裡,卻是閉上眼睛,將身子仰躺在了床上,目光呆滯的看著房梁。
她不知道自己所作出的這個決定,究竟是不是正確,或許在今晚過後,她會後悔,可是她卻知道,倘若自己不做出這個決定,她恐怕馬上便會後悔。
袁叔萬從來都不是良善人,吉祥雖然一直覺得他是一個寬厚的主子,可是這麼多年的相處,甚至是最近的坦承相對,她其實已經看出了袁叔萬的本質,他從來都是一個商人,即使如今已經早已不在經商,而在朝中為官,可是對於袁叔萬而言,很多的事情,都需要有代價,就像吉祥如今,她想要求得庇護,而且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求得庇護,必須得付出讓他滿意的代價來。
畢竟這一回,袁叔萬真要保住她,便是要與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做對。
就是從前,即使袁叔萬待她寬厚待她好,但吉祥卻也得承認,那也不是毫無目的的。
吉祥身無長物,她有的,都是袁家、袁叔萬給的,而且那些,袁叔萬恐怕也都看不上眼。
他唯一能夠看得上眼,且是吉祥自己擁有的,便是她自己。
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房門被篤篤敲響,吉祥眨了兩下眼睛,從床上坐起了身,看向了門口,雖然有些奇怪,不過她還是慢慢的走到了門口邊上,伸手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個瞧著有些強裝的婆子,她們的手上抬著一個正冒著熱氣的澡盆子,而她們的身後,還有兩個婆子,一人手上拿著一套嶄新的粉色衣裙,另一人手上卻是捧著一個盒子。
「這是……」
吉祥猶豫出口詢問,而站在前邊的婆子笑著開口道:「是三爺讓奴婢們來伺候吉祥姑娘的。」
「伺候……」
吉祥瞧著這些東西,心裡大抵也有了一些明白,她臉上浮起了一抹笑容,點了點頭,將門直接打開了,嘴裡有些心不在焉的開口道:「是該好好收拾一下。」
說完這話,吉祥的心裡忍不住有幾分茫然。
她彷彿如同提線木偶一般任由那幾個婆子扶著她洗了澡,又洗了頭髮,而後坐在了梳妝台前,任由那名手腳靈活的婆子開始替她裝扮著。
「姑娘,您長得真美。」
婆子看著被收拾過後,瞧著更加好看的吉祥,眼裡閃過了一絲驚艷。
而替吉祥綰著頭髮的手腳動作也越發的麻利和飛快了。
「嗯……」
吉祥仍然神色茫然,她反應過來婆子說了什麼時候,也是將目光下意識的落在了鏡子上。
鏡子有些模糊,但是也將她如今是個什麼樣的情形大致給照了出來。
的確是美,她這輩子,恐怕也沒有這麼認真的裝扮過了。
雖然仍然素面朝天,為著脂粉,不過額尖貼著的花黃雲鬢,卻是將她一張小臉全部都給露了出來,越發顯得嫵媚與秀美,瞧著好像也是成熟了一些。
當然,瞧著成熟,自然也有這做了夫人髻梳理的髮髻。
那婆子手藝極好,將她的一頭長髮挽成了一個靈巧的靈蛇髻,發上更是不要錢似得插了許多的髮飾,華貴卻不顯累贅。身上的粉色鑲繡邊衣裙,更是襯得雪白的肌膚嬌嫩如花蕊。
等到全部打扮完後,婆子將吉祥原本因為沐浴而摘下的那一對價值連城的手鐲戴上後,輕聲詢問:「姑娘,您瞧著奴婢這樣的手藝可滿意。」
「挺好的。」
吉祥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答得有些言不由衷,可是這個時候,她回答什麼其實並不重要,她喜不喜歡也並不重要。
吉祥在心裡想著。
而那婆子聞言,面上露出了笑容,更是伸手輕輕的壓了壓吉祥的髮髻,使它看起來更加的精美與利落,而後開口道:「既然吉祥姑娘沒意見,那奴婢們現在帶您去三爺的屋裡,三爺還等著姑娘一起用晚膳呢!」
「現在……」
吉祥不覺糾結的捏了一下衣裙,事到如今,她真有些膽怯了。
「是啊,三爺吩咐,一等奴婢將姑娘打扮完,便請姑娘陪三爺一起用晚膳。」
婆子似乎是沒有看到吉祥的猶豫,面上仍然帶著真摯的笑容,慢慢說道。
「……好。」
吉祥沉默了,卻還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吉祥忐忑的隨著婆子們慢慢的走到了袁叔萬如今居住的屋子裡,婆子們將她帶到門口,看著洞開的大門,卻是沒有再往裡邊走,只是朝著吉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吉祥看了一眼那幾個婆子,也沒有馬上跨過著台階,似乎也是有些猶豫。
不過,這會兒她也知道自己最不應該胡思亂想,越想只是越給自己平添麻煩罷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鼓了鼓勁,終於走到了屋裡。
袁叔萬的這間屋裡很大,不過只被分為裡外兩間,外邊這間,用來招待客人以及用餐,而此時,拿一張八寶大圓桌上,正擺了冒著冉冉熱氣的飯菜。
飯菜依然十分的樸實卻又豐富。桌面上擺了兩幅碗筷,而凳子也放了兩條。
吉祥看了一眼那桌子的飯菜後,抬起頭看了一眼周圍,袁叔萬並沒有在外間,那麼,他此時應該是在裡邊的臥室裡。
吉祥腳步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的朝著裡間走去,在邁入之時,卻是停下了腳步。而在這個時候,裡邊卻是傳來了袁叔萬的聲音,他的聲音並不重,不過足夠讓繼續聽清楚。
「進來。」
吉祥忍不住又是下意識的低了頭,輕輕答了一句:「是。」
方才慢慢的朝著裡邊走去。
她穿過了外邊的簾子帷帳,走到了裡邊,不過裡間屋內的情景,卻是讓她愣了一下。
此處莊上,袁叔萬並沒有設置書房,只是在臥室裡邊的窗口處放了一個書架子,另一張不算大的書桌,此時,袁叔萬正坐在書桌上,拿著毛筆朝著一份公文式樣的本子上寫著什麼。
吉祥進去的時候,他也沒有抬眼。
而吉祥走到屋中間的時候,衝著袁叔萬行了一禮,嘴裡輕聲叫了一聲:「三爺。」
「嗯。」
袁叔萬仍然頭也未抬的應了,而毛筆沾在硯台上之時,嘴裡突然吩咐了一句:「過來磨墨。」
「……」
吉祥有些無語沉默,不過在反應過來,還是起了身,走到了書桌邊上,撿起墨條開始慢慢磨起了墨。
書桌不大,吉祥磨墨的位置與袁叔萬的位置十分靠近,而袁叔萬手中在寫的東西,正好攤放在桌子上,吉祥只是掃了兩眼,卻是發現這其實是一份奏折。
吉祥倒也不敢多看,只是低著磨著墨。
一時之間,屋裡也只有吉祥磨墨時發出的輕微聲音以及袁叔萬寫字之時,衣袖不慎擦到桌面發出來的聲音。
都很輕很輕,也讓屋子裡靜悄悄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袁叔萬終於將筆擱在了架子上,也合上了手中的奏折,他抬起了頭,目光看向了站在他身邊充當了好一會兒隱形人的吉祥。
吉祥放下墨條,臉上露出微笑想要對視之事,卻發現袁叔萬已經收回了目光。
吉祥的笑容僵硬在臉上,一時之間只覺得尷尬極了,也不知道該開口主動說些什麼來緩和氣氛,而袁叔萬隻是慢慢從書桌上站起了身,也從書桌後邊走了出來,伸手拉住了吉祥那雙細滑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把玩了一會兒,方才開口道:「你今日的打扮,倒是第一回瞧見,有些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