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很快便煎好送了過來,常福親自端著拿過來遞給了吉祥。
吉祥看著這一碗藥,猶豫的問了一句:「這藥……」
「我讓那幾個大夫一起商討開出的藥方子,總歸比讓三爺這般病著要強。」常福輕輕歎了一口氣,又開口道,「我讓人試過了,並沒有什麼問題,那幾個大夫我也留在了咱們這邊。」
「你的意思是……怕那些人對三爺下手?」
吉祥原本只是擔心這藥的效果,畢竟下午那一碗藥喝下去,三爺非常沒有轉好,反倒是瞧著越加嚴重了,沒想到常福卻是往別處想去了。
她聞言,臉上倒是浮起了一抹異樣的神色。
而常福也並沒有解釋,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不得不防。」卻是將手中的藥碗遞給了吉祥。
吉祥沉默的端起了藥,走到了床邊,小心翼翼的用勺子舀了一勺,吹聞後,往袁叔萬的嘴裡送去。
只是,那勺子頂在了袁叔萬的嘴邊,卻並沒能順利將藥送進袁叔萬的口中。
「我先將三爺扶起來。」
常福在邊上瞧見吉祥這副為難的樣子,走了過來,伸手扶起了袁叔萬靠在了床邊。
而吉祥看著依然緊緊閉著眼睛的袁叔萬,皺著眉頭為難的再餵了一次。
「三爺,喝藥了。」
吉祥輕聲喚著,只希望袁叔萬能夠有一點意識,能夠自己張嘴喝藥,只是,這一次雖然身體坐了起來,可是嘴巴仍然閉的緊緊的。
「怎麼辦?」
吉祥輕輕歎了一口氣,看向常福。
常福也是一臉的為難,他看著吉祥手中那一碗動都未動的藥,心一橫,開口道:「把藥給我。」
「好。」
吉祥連忙將藥遞給了常福,讓開了位置。
看著常福直接伸手掰開了袁叔萬的嘴巴,將藥灌了進去,她有些不忍心的轉開了頭,連聲道:「你輕些,千萬別嗆到三爺。」
不過不等吉祥說完,常福手上已經拿著空碗站了起來。
「你替三爺整理整理。」
雖然方纔他已經盡量小心了,但到底是個粗人,藥還是不可避免的撒出了不少。
吉祥點了點頭,絞了一把乾淨的濕巾走了過來,看到難得這般有幾分好笑的袁叔萬,但是卻有些笑不出來。袁叔萬向來一向都愛乾淨,平日裡衣裝向來整整潔潔,身上也是清清爽爽,可是此時,只著一身白色中衣睡著的他,鬢髮汗濕,嘴角邊、臉上甚至是衣領處都沾了深褐色的藥汁,瞧著十分的狼狽。
吉祥心裡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伸手替他慢慢的擦起了那些污跡之處。手上的濕巾剛剛碰觸到他額頭的時候,突然他的眉頭皺了一下。
吉祥以為袁叔萬要醒過來,連忙縮回了手,誰知道,袁叔萬也只是睡夢中無意識的皺了一下眉頭,眼睛仍然緊緊的閉著。
吉祥等了許久,袁叔萬並未醒過來,她這才放心的替他擦了臉,又擦了手,然後絞了一塊乾淨的濕巾敷在了他的額上,自己搬了一條椅子坐在了床邊慢慢的守著。
這會兒已是深夜,夜深人靜,只是這處小院子裡卻是燈火通明,吉祥也是一刻都不敢歇下,只等一會兒,便重新絞了濕巾敷在他額上。
常福也中間進來查看過袁叔萬好幾次,只是袁叔萬的情況一直都是這樣,似乎一直都並未好轉。
但這會兒,吉祥與常福二人心裡也只能夠慶幸,至少並沒有惡化下去。
只待天兒微微亮起之時,已經忙碌了一夜疲憊不堪的吉祥和常福二人方才鬆了一口大氣,袁叔萬身上終於不燒了,也甦醒了過來。
他看著吉祥和常福,眼神還並不算十分清明,臉上也有虛弱之色,不過好歹是恢復了神志。
那些個原本被常福看管起來的大夫們也重新被請入了屋子裡,替袁叔萬診治過後,心裡也是鬆了一口氣,昨日常福將他們請來又是關在屋裡的架勢,弄得他們以為袁叔萬若是好轉不了,自己也要沒命了的樣子。
不過恰恰是常福這副態度,讓他們這一夜又驚又怕卻又不敢抱怨,畢竟也瞧出了這位躺在床上的公子怕絕對不是什麼常人。
袁叔萬一醒過來,還未顧上吃飯喝藥,聽得吉祥說了昨日之事後,卻是立刻吩咐常福備下厚禮,將那些個大夫一一都送了回去。
常福還想說些什麼,但是袁叔萬的態度十分堅決。
吉祥和常福二人也只能夠讓那些大夫再看過袁叔萬開出藥方後,方才將人送出去。
吉祥捧著新鮮熬出的粥與藥回到了屋裡的時候,看到袁叔萬正靠在床上,手上翻看著一本書。
吉祥面上忍不住露出了著急的神色,將手中的托盤放到了桌上,上前一把奪過了袁叔萬手中的書,連聲氣憤道:「三爺,你剛剛才沒事,怎麼我才離開一會兒,你又看起書來了!」
袁叔萬手中的書沒有防備被吉祥奪走,隨後又是被吉祥這麼帶著質問口吻責問,臉上倒未有不悅,只是開口道:「飯和藥來了?」
「三爺,奴婢在認真與你說話呢!」
吉祥面對袁叔萬這副態度,心裡都不知道該如何說,明明就是這個年紀的人了,做事怎麼還這般不成熟。
他生病,擔驚受怕的是他們。
袁叔萬瞧著吉祥這副氣憤的表情,臉上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卻是開口略帶幾分玩笑的說了一句:「吉祥,我怎麼瞧著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袁叔萬這話本就是略帶幾分玩笑性質,只是聽在此刻吉祥的耳中,卻是讓她臉上僵硬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認真的彎腰行了一禮,開口冷淡道:「三爺,是奴婢失禮了,您既然覺得奴婢不對,儘管罰奴婢。」
「我……」
「若是暫時不想罰奴婢,奴婢給您將飯菜和藥端來。」
說著,卻是站起了身,將原本放在榻上的小矮几拿到了袁叔萬的床上,甚至沒有抬頭去看袁叔萬欲言又止的模樣,直接將托盤端了過來,放在了上邊。
整個動作如同行雲流水,十分流暢,等到將這一切都搞定後,吉祥又是行了一禮,開口道:「奴婢在廚房裡還燉著湯水,待會兒等三爺用完飯菜和湯藥,奴婢會來收拾的。」
說完這話,卻是轉身便要離開。
不過,吉祥並未走成,她的手腕被抓住了。
她順著那只抓著她的手腕的手看了過去,然後目光落在了袁叔萬身上,卻是冷聲道:「三爺這是做什麼?」
袁叔萬卻並未鬆開,臉上浮起了一抹淡笑,輕聲問道:「這是生氣了?」
「三爺……」
吉祥冷著臉提高了聲音。
袁叔萬卻是又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和常福都是為了我好。行了,小丫頭,氣性倒是挺大,我這做主子的聽你便是了!」
袁叔萬說的十分柔和,身上哪有之前的那種淡然氣質。
而吉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臉上的冷色也漸漸消退,不過她還是開口道:「三爺,您還是趕緊用膳吧,先鬆開奴婢的手。」
袁叔萬微微挑眉,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吉祥。
吉祥卻是有些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開口道:「三爺,奴婢在廚房裡的確燉著湯水,這會兒不回去看著,那熬了一上午的湯水,只怕是心血白費了。」
「你呀!」
袁叔萬的神色帶了幾分親暱,笑著鬆開了吉祥的手,卻是又開口道:「我這個做主子的,在你眼裡,只怕是越來越沒威信了。」
吉祥神色怪異的看了一眼袁叔萬,也沒有說什麼,直接退出了房間。
而她走出去的時候,恰好常福從外邊走了進來,看到吉祥的時候,停住了腳步。
「三爺現在情況如何?」
而吉祥也停住了腳步,幾乎是同時問道:「那些大夫都送回去了?」
說完之後,吉祥眨了兩下眼睛,忍不住笑了一下,開口道:「三爺現在倒是沒事,還有精神任性!」
「嗯?」
常福疑惑。
而吉祥也並沒有解釋什麼,只是道:「常福哥哥這麼久沒吃過東西,我灶上燉了雞湯,給你做碗雞絲面吧。」
「也好,肚子還真是餓了!」
常福笑著點了點頭。
隨著吉祥一道兒走到了廚房裡。
此時,廚房裡正瀰漫著一股濃濃的雞湯味兒,吉祥伸手掀開鍋蓋,看著鍋中已經燉著爛熟的雞湯,又清了另一邊的灶,偶爾一邊舀著雞湯一邊轉頭看向常福問道:「常福哥哥雞油要不要去掉?」
「不用,我可沒主子那般講究,好好的油腥去掉做什麼。」
常福這會兒真是餓了,撿了一個冷饅頭便嚼了起來。
而吉祥聽著常福這句話,卻是笑了起來,忍不住開口說了一句:「主子們自然是要不接人氣,不過三爺這一病倒是挺好的,瞧著平易近人了許多。」
「……」
常福奇怪的看向了吉祥。
吉祥也沒有再說話,專心做起了麵食。
而常福這會兒倒也只是有些好奇吉祥所說的話,等到幾日後看到袁叔萬方才明白吉祥所言。
的確是平易近人,平易近人的有些不可思議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袁叔萬如今的身體,可算是應證了這一句話。
而且的確如同那位大夫所說,身體越是康健的人,這一旦生病,卻是不得了。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感冒,袁叔萬卻是硬生生在床上躺了好幾日方才可以下得了床。
不過即使可以勉強下得了床,吉祥卻也是死活不讓袁叔萬下床,仍讓他臥床休息,期間將袁叔萬身邊的書籍也都給收拾了起來。
她甚至在屋裡弄了一個小爐子,將已經放在一鍋裡煮著的湯水直接移到了屋裡來燉著,讓袁叔萬也是無可奈何,偏偏那一日吉祥生氣的樣子也是讓他心有餘悸,這會兒卻是連玩笑話都不敢開了。
完全任由吉祥擺佈著。
不能看書,只能夠躺在床上休養,日子自然是無聊極了,袁叔萬乾脆與吉祥說起了話,而所說的話,卻是比這些年來吉祥伺候著袁叔萬時所聽到的話還要多。
倒也不是袁叔萬話嘮,他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是吉祥坐在他邊上,這麼日日對著,總該是要說上一些話的。
偏偏倒是讓吉祥反了過來,吉祥很忙。
要看爐子,要給袁叔萬端茶倒水,稍稍空閒的時候,卻是拿著繡活兒坐在袁叔萬床腳下繡著東西。
倒是無法分神與袁叔萬交談,態度也是很不恭敬。
偏偏袁叔萬卻是覺得這樣挺好,只是看著吉祥坐在他邊上低著做著繡活的嫻靜姿態,他的心裡不知道怎麼的,只覺得裡邊充實的滿滿的。
他有的時候也不想說話,看著吉祥這副靜靜的樣子,他依靠在床邊,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這也是他這麼多年來,難得的悠閒時光,他一直太忙了,從來都沒有停下過腳步,甚至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不敢放鬆。生病,更是他不敢想的事情。
生病會讓他頭腦不清楚,也會讓他像前些日子一般昏闕過去,沒有神志,這會耽誤他很多的事情。他不想生病,也不敢生病。
但是這會兒這悠閒的時光,卻滋生了他難得冒出頭的惰性,他甚至希望這日子能夠久一些。而他也能夠享受這份對他有些沒上沒下,卻分外純粹的關心。
常福從外邊走來的時候,正好瞧見吉祥正將一碗雞湯遞給袁叔萬,而袁叔萬卻是笑著故作嫌棄推開。
因為畫面太過於玄幻,讓常福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甚至都不敢去看。
吉祥看到常福過來,卻是直接將雞湯放到了袁叔萬放在床上的小矮几上,開口道:「三爺,雞湯已經去了油,很是清淡,對你的身體有裨益,你不能夠因為喝膩了便不想喝。」
說完這話,吉祥又看向了常福,笑道:「常福哥哥,您找三爺有事嗎?那我先去廚房看看。」
常福笑著點了點頭,他的確是有事,而且是不能夠與吉祥說的事情,只是這會兒,他心裡的情緒卻還是沒有調節過來,震驚於方才瞧見的場面。
吉祥走出了屋子,而袁叔萬也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恢復了先時冷冷淡淡的神色,看了常福一眼,開口道:「有什麼事情?」
常福也壓抑下了心中異樣的情緒,朝著袁叔萬行了一禮,開口道:「三爺,消息過來了,說京裡要動了。」
袁叔萬聞言,面色不變,卻是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動,早晚要動,只是有些高估了這一位太子爺,不想這般沉不住氣。」
常福並未說話,只是低頭站著。
而袁叔萬卻是笑著端起了放在他面前的雞湯,用調羹輕輕的拌了一下,面上的神色漸漸變得柔和了許多,喝了一口,方才開口說了一句:「不過,依著這位太子爺的心性,忍了這麼多年,怕的確是忍不住了,他肯動,對我們卻是有許多的好處,看樣子,我們在京裡也要準備起來了。」
「是。」
常福低頭應了,又開口道:「奴才馬上讓京中的人都準備起來。」
袁叔萬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麼,輕輕歎了一口氣,開口道:「看樣子,我們也要準備回京了。原本還以為可以到蘇城好好呆些時日,吉祥只怕是要失望了。」
「三爺……」
常福聞言,心咯登了一下,有些失態的叫出了聲。
而袁叔萬聽到常福這有些突兀拔高了音量的叫聲,轉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常福只覺得一顆心繃得緊緊的,他嚥了嚥口水,也不知道怎麼的,鬼使神差,那些話竟然能夠以輕鬆的語氣毫無一絲破綻的說了出來。
「三爺您放心,吉祥聽到回京哪裡會失望,只怕心裡盼望極了。」
說完這話,不等袁叔萬開口,他又笑道:「吉祥畢竟是女孩子,離京也有一段時日了,怕是這會兒已經在想念常寧了。」
說完這話,常福又笑著拿起了吉祥原本位置上放著的一籃子做繡活用的東西,撿起了那一塊已經完工的差不多的青竹圖案的一方帕子,在袁叔萬面前晃了晃:「三爺,您瞧,這帕子都已經快做好了,吉祥怕是等不及要送予常寧了。這些日子,我就光瞧見吉祥成日裡見縫插針的做著這帕子,可是圖案瞧著又不是女孩子家用的,問她是做給誰的,她就害羞不說。」
袁叔萬低著頭,面上神色淡淡,卻是十分冷凝著。這繡活,吉祥成日裡大多數時間都伴在他的身側,如何會不知道她有積極做著這繡活。吉祥做繡活時的姿態很美、神色也十分的柔和,美麗的彷彿是一幅畫一般。
讓他瞧著,心生溫暖,心裡滿足,不忍心破壞。
可是這會兒想起,卻是讓他心中冰冷一片。
而常福看著袁叔萬這幅模樣,臉上的笑容有些撐不住了,可是他還是勉強繼續說道:「瞧著吉祥的樣子,我便知道她是要送給常寧了,這一試探,還真是。三爺可還記得當年吉祥來玄玠居時說的話,只怕再過不久,三爺都可以給常寧和吉祥做主賜婚了……」
「退下!」
袁叔萬的雙手不禁緊握成了拳頭,不等常福說完這句話,他卻是已經控制不住的出聲打斷,眼裡醞釀著暴虐的情緒。
「三爺……」
常福心慌意亂的叫了一聲。
而這個時候的袁叔萬,卻已經閉上了眼睛,神色十分的平靜,他的聲音不大,十分冰冷:「退下。」
「是……」
常福猶豫著,慢慢俯身行了一禮後,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