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麒最近老咳嗽,莊夢蝶不免有些擔心。她幾次勸他去醫院看看,玉麒都說是多年的老毛病,不礙事。轉眼到了七月,這天是玉麒的六十歲壽辰。莊夢蝶跟東家請了假,來到玉麒住的地方,張羅晚飯。()鄒焱下了班也早早過來了,帶來幾瓶酒。阿賓值晚班,不能過來。
幾杯酒下肚,玉麒對景傷懷,「一眨眼,我六十歲了。一個人六十歲,應該是安享晚年,兒孫繞膝的時候。我這輩子都獻給了悅戲,人人都說我性情古怪,我沒有幾個朋友。你們兩個,一個和我是忘年之交,一個是我親手培養的弟子,今天有你們陪著我過這個生日,我很高興。」
「師父,我們以後每年都會陪你過生日的,您的福氣在後頭呢。」莊夢蝶笑著說。
玉麒聽到這話,笑了笑,「夢蝶,師父想聽你唱幾曲。」
「師父想聽什麼?」
玉麒看著屋簷上的雨一滴一滴落在門前的小水坑裡,濺出朵朵水花,「唱一段《虞美人·聽雨》吧。」
莊夢蝶覺得師父過生日不應該聽這麼傷感的曲子,但是不敢違抗,只好去取二胡和快板。鄒焱拉二胡,玉麒敲起了快板,莊夢蝶開始唱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
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
一任階前
點滴到天明
一曲聽完,玉麒無限傷感,看著外面的雨,半天不說話。
「師父,我再給您唱一曲別的吧?」莊夢蝶想快點把這種頹喪的氣氛趕走。
「好啊,那就唱一曲《紅樓夢》裡的《紅豆詞》吧。」
莊夢蝶清了清嗓子,就著二胡聲和快板,開始唱起來: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的紗窗風雨黃昏後
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
在歌聲裡,莊夢蝶回到了與朱墨錦在篝火邊和羽族人狂歡的夜晚,他把她從羽族青年的手裡搶過去,他脫下衣服給躺在地上的她蓋上,他在她身旁躺下來,把她留在靠近篝火的一邊……還有那晚的酒,那晚的歌聲,朱墨錦的簫聲,還有天上的月亮,都好美。
嚥不下玉粒金蓴噎滿喉
照不見菱花鏡裡形容瘦
展不開的眉頭
挨不明的更漏呀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
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等她唱完的時候,就只看到朱墨錦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她想,他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玉麒早已淚流滿面,莊夢蝶心裡總覺得師父今晚與平日不同,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只好拿別的話來轉移玉麒的注意力,「師父譜的曲實在太妙了,和曹雪芹先生的詞一樣妙。」
玉麒卻不為所動,他依然看著窗外的雨,然後緩緩地說:「這首曲子是為一個女人寫的。」
莊夢蝶和鄒焱對視了一下,想聽玉麒繼續說下去。
「我年輕的時候,愛上了一個姑娘。是我的師妹,也就是你師祖的女兒。」
「那時候,我們在戲班子裡,一塊打鬧,一塊練功,一塊唱曲,。她是個很有靈氣的女孩,戲唱得比我們還好。可是,那時候,女人是不能登台的。我師父希望她好好嫁人,過上相夫教子的安穩生活,我們卻偷偷地相愛了。那時候在戲班子裡,日子很艱難,我們這些學徒有時候連飯都吃不飽。師父家裡條件好一點,她就經常偷一些東西給我吃,有時候是肉,有時候是蔥油餅,有時候是一碗蛋炒飯。每次吃師父家裡一點東西,我就做一些活補回來。比如挑幾擔水,刷一下牆,或者喂餵馬。師父總誇我勤快,我很高興,她也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