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幾歲了?」朱墨錦問道。
「我已經十歲了。」陸巧然說道。其實她是九歲,可是她不喜歡朱墨錦話語間把她當成一個小屁孩,就往大了說。
「你幾歲了?」她也用朱墨錦的口氣去問他。
「我十五了,我是大人,你是小孩。」朱墨錦說。其實他才剛過十三歲,可是他覺得過了十三,就算虛歲十四了,既然十四了,那說成十五也是可以的。古詩有雲,十五從軍行,十五歲對一個男孩子來說,就是大人了。
「你才是小孩,大人們都說女孩子成熟早,男孩子成熟晚。我不是小孩,你才是。」陸巧然說。
「好吧,我不跟你爭了。」朱墨錦深諳和女人相處之道,知道一個女人一旦認真起來,再和她爭執是非常愚蠢的做法。
他們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就坐在佛像後面開始說起話來
他們討論著戲裡和書裡的故事,說著學堂裡的各種趣事,也說著各自都還稚嫩卻煩惱的人生。
朱墨錦說他家裡有奶奶,有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父親母親不怎麼管他,奶奶最疼愛他,哥哥很有出息,當了大官。不過,他最敬愛的人,是他的沈老師,他說沈老師是世界上最有學問的人。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天文地理,無一不通,無一不曉。朱墨錦說,他覺得在學校裡學的東西還不如沈老師教給他的一半有趣。
他還說他最喜歡李白的瀟灑和蘇軾的豪情。他將來也要做他們那樣的人,一身正氣,瀟灑自如。
陸巧然說她也有一個疼愛她的奶奶。她最敬愛的人,就是她父親。她說她父親也是世界上最有學問的人。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天文地理,無一不通,無一不曉。她還說,她覺得在學校裡學的東西還不如父親教給她的一半有趣。
隨後兩人為誰才是最有學問的人爭起來
朱墨錦瞧她不服氣的樣子,只覺得好笑,再次讓步,換了個話題。
他問陸巧然:「用大人的話說,你是個體面人家的小姐,可是為什麼會唱戲,你家裡的人不管嗎?」
陸巧然笑了笑,略帶得意地說道:「沒有誰教過我,都是我自個學的,我家裡人不知道,所以我就偷偷地唱。我喜歡看戲,最喜歡梁山伯和祝英台,還有賈寶玉與林黛玉的故事。」
「那《西廂記》和《牡丹亭》呢,我看他們更喜歡這樣的戲。」朱墨錦說。
陸巧然想了想,說:「也不是不喜歡,也不是很喜歡,反正我更喜歡林黛玉和祝英台,我覺得她們才是愛情裡的勇士,至於崔鶯鶯還有杜麗娘,我沒有那麼喜歡。」
朱墨錦別有意味地笑了,問她,「是不是因為他們那個了,你看不懂,所以不喜歡。」
陸巧然疑惑地看著他,忽地明白過來,自悔說錯了話,被他抓住了把柄,又惱火他不安好心,故意輕薄她。她瞪了他一眼,便起身要走。
朱墨錦忙拉住她,嘴裡說道,不敢了,不敢了,別走。
陸巧然掙脫不過,只得又坐下,卻仍然滿面怒容。
朱墨錦說:「落河城裡最近來了一群有意思的人。」
陸巧然仍不理他,他只好繼續說道:「有一次,我跟著父親去一位姓劉的伯伯家做客。來了幾位黃頭髮大鼻子的洋人。他們會說一些中國話,又不是很精通。有一個一開口就說,我是個土裡土氣的人。我們都愣住了,哪有人這樣介紹自己的。他又說,我來自英國鄉村。土裡土氣的人就是鄉下人嘛。哈哈哈……」
說完,他自己先笑起來。
陸巧然聽了心裡也覺得好笑,只是臉上卻忍住了,嘴角憋不住略微動了動,仍然不給朱墨錦一點面子。
朱墨錦只有繼續往下說:「劉伯伯家做的都是好吃中國菜,饞死那幾位洋鬼子了。我足足見他們吃了六碗飯。吃完了,洋鬼子都誇劉伯伯家的菜好吃。劉伯母很客氣,就說,沒什麼,不過是一頓便——飯罷了。其中一個洋鬼子就說,那真是一頓大
——便飯,哈哈哈哈……
這回陸巧然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朱墨錦高興地說,好笑吧,落河城裡還有好多有意思的事,你來落河城了記得來找我,我帶你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陸巧然說,好啊,好啊。正要問去了落河怎麼找他,卻又聽到兩個僕人在那裡「少爺少爺」「小姐小姐」地叫起來,聲音越來越近。看來他們是轉了一圈,又往回找了。
「在這裡會被發現的,咱們躲別處去吧。」朱墨錦說完拉著陸巧然的手就往外走。兩人走到大門口,發現門早就鎖上了。僕人的聲音越來越近,朱墨錦說:「咱們翻牆出去吧,這樣他們就找不到了。」
「翻牆?太高了,我上不去。」
「上得去,踩我身上。」
陸巧然還在猶豫,朱墨錦已經蹲下來擺好了姿勢。僕人的聲音越來越近,陸巧然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便爬到朱墨錦肩膀上。朱墨錦慢慢站起來,她剛好能上到牆上去。陸巧然在牆上站穩了,便對朱墨錦說:「來,我來拉你。」
朱墨錦笑了一下:「你怎麼拉我,一拉我,又把你拉下來了。」一邊說,一邊找了一跟棍子,架在牆上,踩上去三兩下就爬上去了,然後跳下去。
「跳下來吧,我接住你。」
陸巧然輕輕一跳,剛好落在朱墨錦懷裡。兩人笑了一下,然後跑遠了,留下兩個僕人的聲音越來越小。
兩個人跑到山頂上一個大石頭上坐下來。
朱墨錦問陸巧然:「你怎麼會在吟月庵啊?」朱墨錦雖然對家裡的一切事情都不上心,卻也知道,這座吟月庵是他家祖上所建,雖然現在也為官家所用,但是能在這過夜的一般是和朱家有些淵源的,他不明白陸巧然怎麼也會出現在這裡。
「我是來祭拜母親的。我的母親就葬在這座山裡,每年這個時候,奶奶都會帶我來祭拜母親。早上出發,到了山上就過晌午了,山路不好走,所以我們會在寺裡留宿,奶奶還要拜佛唸經,所以我自己出來玩了。」陸巧然沒有提到姑婆婆,受到姑婆婆和奶奶的感染,她把也姑婆婆也當成是個秘密,不足為外人道。
朱墨錦聽到陸巧然小小年紀,就沒有了母親,憐惜拉著她的手說:「這座山這麼美,月亮也美,你母親一定很喜歡這裡,你來看她,她一定很開心。」
陸巧然悠悠地看著月亮,對朱墨錦說:「你知道嗎?我母親曾經在吟月庵出家。」
朱墨錦疑惑地看著她,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是真的!」陸巧然一臉驕傲地說:「奶奶說母親有了傷心事,就在這裡出了家。父親也跟著來到這裡,在山裡搭了一座木屋,守了母親半年。還說母親要是不願跟他下山,就在旁邊再建一座廟,也出家。母親終於被父親感動,跟著父親下了山,這才有了我。你說,我是不是跟這座山,這座庵子,很有緣分?」
朱墨錦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他甚至懷疑這個故事是不是眼前這個愛唱戲的小姑娘自己跟著戲裡編出來的。不過他覺得是不是編出來的都不重要,反正他覺得這個故事很美,像詩一樣美,眼前的姑娘,也像詩一樣美。
「是的,很有緣分,咱們也很有緣分,剛才我還以為你是女鬼呢,現在咱們卻坐在一起說話了。」朱墨錦說。
「啊?」陸巧然沒想到他會拿女鬼形容自己,想了想,突然瞪大眼睛,面目猙獰,兩隻手伸成爪子一樣,像朱墨錦靠近,陰森森地說:「你說對了,其實我就是個女鬼,快拿命來——」一邊說一邊撲過去。
朱墨錦一邊躲一邊說:「救命啊,救命啊——。」
陸巧然笑著停下來,兩人又笑了一會。
朱墨錦突然也學著陸巧然剛才那樣,像陸巧然撲過來:「拿命來——」陸巧然又是叫又是笑,連忙求饒:「不玩了,不玩了……」兩人又笑了一會。
陸巧然見朱墨錦一直拿著一隻簫,就問他是不是會吹簫。
朱墨錦驕傲地說,當然會了,你會唱戲,我會吹簫。是沈老師教我的,我吹給你聽。
他拿起簫,在陸巧然身旁,開始吹起來。
那簫聲雖也稚嫩,卻同陸巧然唱得戲一樣,渾然天成,彷彿是從山裡長出來的。陸巧然彷彿在簫聲裡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看到了她沒有去過的落河城。在那裡,他一樣地長大,一樣地孤獨。
一曲完了,朱墨錦看到陸巧然已經睡去。他躺倒她身邊,伸出手讓她的頭枕在自己手臂上,也漸漸睡去。
半夜,陸巧然醒來,她驚覺自己做了一件很任性的事,此刻奶奶一定擔心壞了。她連忙起來,看著熟睡的朱墨錦,不忍叫醒他。於是自己回去了。
回去才知道她奶奶和姑婆婆還在佛堂說話,只是把隨行的下人嚇壞了,好在他們也不敢去報告。見到陸巧然回來,個個驚喜萬分。只要陸巧然不說,他們也不敢再去老太太提起。陸巧然做錯了事,隱瞞還來不及,哪裡還敢主動跟奶奶說起。
這邊朱家的僕人還在找少爺,陸家的僕人好心告知他們家少爺正在石頭上睡大覺。於是朱家僕人連忙去把少爺扛回來了。
朱墨錦一醒來,就問他奶奶,是不是有一家姓陸的香客也在吟月庵留宿。朱老太太忙問:「你怎麼會問這個?」
「我看到他們家小姐了。」朱墨錦說。
朱老太太嚇壞了,這要讓朱玉成知道,定然又是一場大鬧。他會怪自己還在和陸家的人偷偷見面。於是哄騙朱墨錦,「這個吟月庵常有女香客留宿,我也不認識什麼姓陸的人家。回去可千萬不敢再說再問,小心你父親扒你的皮。」
朱墨錦聰明絕頂,他知道奶奶不願意自己問起陸家,才拿父親壓自己,不過這招倒也管用,他真的不敢再問。只是心裡卻暗暗下決心,等自己長大了,一定去靜州找陸巧然。只是在他長大之前,還有一段相當長的距離。
陸巧然和朱墨錦的初次會面,就這樣消無聲息地過去了。再次見面已經很久以後的事情。從吟月庵回來之後不久,朱老太太就得了一場大病,去世了。與此同時,陸家也發生了一場大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