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煙救下蘇雪只是隨手而為,卻不料對方卻似有什麼消息向她稟報。柳輕煙雖也是外姓弟子,但卻以其師祖單美娘為目標,不甘心將來僅僅做一個靠邊站的閒散長老,對於宮中大小消息,都十分關心。見蘇雪欲言又止,她笑問道:「師妹有什麼話,儘管說來。」
蘇雪猶豫了一下,道:「柳師姐還請移駕小妹洞府,一看便知。」
柳輕煙不虞有他,蘇雪修為不過是築基,瞧著也甚寒酸,想也不可能對她有什麼威脅,略一思索便隨她而去。哪知她才踏入洞府,便聞見一絲酥軟甜香,幾可沁皮入骨,她猛然警覺,卻只覺得脊背上被人輕輕點了一下,恰隔斷元神,法力一絲也提不起來,身軀不由自主地軟倒,恰落入一人懷抱中。
柳輕煙又驚又怒,再也想不到有人敢在北極宮內向她下手,而對方手段巧妙無比,似乎專門克制北極宮道法。「閣下……是什麼人?」
背後擁著她的那人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笑道:「柳師妹春風得意,如何還能記得我這該死的故人?」
這聲音低沉微啞,有種說不出的嬌媚,而柳輕煙卻渾身發冷,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恐慌,「你是千、千夜師姐!你居然還活著!」
來人正是陰陽仙姬蘇千靨,蘇千靨見她膽顫心驚,低頭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笑道:「煙兒不用怕,好歹當年我們是姐妹也有同床共枕之誼,縱然時過境遷,師姐也捨不得把你怎麼樣的。只要借你一件東西一用。」她十指在空中虛畫,指尖拉出一條條細細的血線,這一絲絲血線彷彿活了一般,在柳輕煙驚恐的目光下,宛如靈蛇一般鑽入她的後頸。
蘇千靨做完了這一切,伸手在柳輕煙後心一拍,恢復了她的法力,笑吟吟道:「好妹妹,我要往逍遙殿一趟,須得借殿主令牌一用,你可要幫姐姐這個忙。」
柳輕煙臉色慘白,雖然不知道蘇千靨在自己身上做了什麼手腳,但也必然不是好東西。她苦笑道:「千夜師姐,令牌只有殿主才有,我哪裡能弄得到!」
蘇千靨拍了拍她的臉頰,笑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反正我要令牌。人家好不容易等到蘇道河不在,下一次又不知是什麼時候,你若不肯,姐姐只好再去求別人了。」
柳輕煙可不敢讓她「再去求別人」,只怕那時候自家小命就沒了,她狠一狠心,道:「我如果為師姐做了這事,師姐可能保證我不被殿主為難?」
蘇千靨點著自己面頰,歪頭笑道:「單美娘老奸巨猾,陰狠毒辣,姐姐也想不出什麼對付她的法子。要不,你跟著姐姐走了吧?咱們姐妹情深,保證不會虧待你。」
柳輕煙歎道:「也只能如此了!」
……
凌霄閣上,已經是酒過三巡。
蘇道河坐在主位,左手下便是四位殿主依次而坐,對面客席,虞璿坐了第一位,敖懷沙其次,其餘元嬰長老也列席其中。至於化丹修士則坐在外殿,至於那些隨從師長前來的低輩弟子散坐台下,只能抬頭仰視,而想要聽清楚台上言語,卻又難了。
其實蘇道河這場設宴,也是試探居多。單美娘等人提心吊膽,就怕他們在席上提出重新結盟之事,卻不知蘇道河自己也躊躇得很。而虞璿之前套過蘇道緣的話,曉得對方對自己身份來意頗有誤會,但她也並不說穿。這場宴會,各人俱懷心思,居然笑語融融,氣氛很是熱烈。
單長老心裡惦記著事情,雖然她有七八分把握,白夢月必然嚥不下這口氣,但人卻遲遲不到,她也不禁心中狐疑,「莫非是她怕了?還是輕煙未能說動她?」
就在此時,忽然一道流光急急而來,單長老頓時放鬆了許多,面上卻不動聲色,眼角餘光掃了主座上蘇道河一眼,暗想:「且看你如何收場。」
那流光竟不停頓,直飛上虹橋,橋上本有弟子守衛,見狀紛紛去攔。流光一散,白夢月從中現身,雙手一揚,放出無窮七彩絲線,將這些法器一一擋下。蘇道河頓時臉色難看,轉頭向蘇道緣微一點頭,蘇道緣頓時會意,起身離座。
四位殿主都是皺眉,陳長老不置可否,單長老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而另外兩位蘇氏長老則是連聲冷哼,極為不滿。頃刻白夢月走入殿中,目光往諸座上一掃,欠身施禮,道:「見過夫君,見過諸位長老。」
蘇道河和聲問道:「夫人有何要事,竟如此匆忙?」
白夢月一眼便注意到了客座首位上的青衣女修,不知為何只覺得怒氣上衝,冷聲道:「原來我還是北極宮宮主夫人,我還以為自家是見不得人的呢!」
蘇道河柔聲道:「夫人先前不是在閉關麼?難道出了什麼變故?」
旁邊一位蘇姓長老也出言勸道:「弟妹既然不是有急事,不如待會再說?」
陳長老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單長老一眼,見她低了頭,淡淡道:「師侄女先入座吧!」
白夢月本來攜滿腹怒氣而來,但座上幾位元嬰修士紛紛發話,又以氣勢有意無意地壓制,竟然也說不出話來,稀里糊塗便入了座,氣勢洶洶而來,卻虎頭蛇尾不了了之。台下眾弟子隔得遠了,也看不大真切,只是微感詫異,宴會繼續進行。
蘇道河才鬆了一口氣,便見旁邊那位年輕些的蘇氏長老傳音抱怨,「九哥也太沒有丈夫風範!豈有令婦人當場撒潑的道理!還好大家攔得快,否則不說九哥你治家不嚴,就是咱們北極宮的臉都不知要丟到哪裡去!」
單長老適才裝作低頭飲酒,此時剛剛抬頭,只覺客座上一道極凌厲的目光投來,如寒冰,如劍鋒,竟然令她眉眼上隱約生出一種刺痛感。她忙定了定神,回以一笑
,勉強不致失儀,心中凜然而驚,「這小輩好鋒銳的勢,我修為比她高得多,卻幾乎奪了心神。」羞慚之餘,卻也惱怒不已。
虞璿淡漠地收回目光,在白夢月出現的一剎那,她便意識到有人故意設局,雖然立刻便被攔了下來,但也明顯得很了。只是,不知是不是肉身融合之故,虞璿只覺得分外受不得撩撥,稍有冒犯,便殺意湧動不可自抑,幾乎當場放出飛劍斬殺。好在她道行深厚,一發現自己情緒不對,便立刻鎮定心神,倒使那單美娘逃過一劫。
忽然,旁座的敖懷沙移身過來,拿了自己席上酒壺,替虞璿斟滿,趁便悄聲問道:「公主?」他雖無機謀,但畢竟也是活了數千歲的老龍,虞璿稍露殺意,他立生感應,於是出聲詢問。
虞璿皺著眉,只覺得自己剛才那一陣煩躁來得奇異,值得思量,抬手將那杯酒一飲而盡,搖頭道:「姑且……待之。」
敖懷沙笑道:「待我弄個花樣給公主解悶。」他手執銀壺,向玉杯中傾倒,酒水高出杯沿三四分出來,猶不漫出。龍族天生有御水之能,敖懷沙賣弄起逼水法,執壺不斷斟酒,那酒水節節上升,宛如一座琉璃寶塔般,不斷翻滾,色澤琥珀,晶瑩剔透。
敖懷沙耍弄神通,本來被白夢月闖席,有些冷落的氣氛,也漸漸回升。單長老笑道:「敖道友的手段果然巧妙,我等就算能御水,也要掐訣施法,卻不如道友信手拈來,渾然天成。」
敖懷沙一心討虞璿歡心,誰跟他說話也懶得理會,雙手捧起那一塔美酒,送到虞璿面前,笑道:「公主請滿飲此杯。」
虞璿雖有疑慮,也忍不住一笑,伸指推開,搖頭道:「我才不喝,你愛喝自己喝去!」敖懷沙張口一吸,便如長鯨吸水,一口氣將這一塔美酒全數吞入腹中,一本正經道:「謝公主賞賜。」
虞璿哼了一聲,卻不要這杯子,另取了一隻玉杯,敖懷沙再來為她斟酒,被虞璿冷瞪一眼,只得退回自己位上。
蘇道河將這般情景都看在眼中,卻自心頭一動,暗想:「道緣心性直率,留在宮內也自無用,不如讓他跟隨虞姑娘往中洲去。依照卦象,本派在此次大劫中衰落在所難免,但一線生機既然應在虞姑娘身上,無論如何,也留一條路為是。」
正在他思忖的當頭,忽然外間一陣鼓噪,一日之內兩次打攪,蘇道河不禁惱怒,正要呵斥,只是,這一次疾步走進的,竟然是赫連明遠!
這位素性穩重的金丹修士身軀都在發抖,竭力鎮定,卻掩蓋不住面上的驚惶失措,他俯身跪下,低聲道:「師尊!弟子有重大事體稟報!」
蘇道河臉色微變,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赫連明遠跪伏在地,道:「適才巡視弟子稟報,天機殿……失竊了!」
這話一出,殿內頓時一片死寂,蘇道河厲聲道:「果真是天機殿失竊?」赫連明遠低聲道:「弟子也親自看過,確實空空如也。」
蘇道河臉色大變,一顆心砰砰直跳,他起身道:「虞姑娘且請回客殿歇息,本派出了大事,卻不得不怠慢了。」天機殿供奉了一部至關重要的天書,只因為北極宮秘傳的先天神數,一需要修煉這一派的道法,二來卻要倚仗這部天書,才能算出,二者缺一不可。這部天書一旦失去,對於北極宮來說,便如同根基被挖走一般,從此泯然眾人。
但事實上,除非修煉了北極宮秘傳的道法,否則根本無法使用這部天書,也談不上盜走。除非對方法力實在極高,能夠強行裹挾而去。但那種程度,也就無所謂追回不追回了。按照常理,北極宮功法自無外洩之理,但蘇道河偏偏卻想起了,自己當年曾經傳授過虞明月一些東西!
一時間,他卻也判斷不出,到底是別有家賊,還是虞璿此來的目的,就是為此?
虞璿也起身道:「貴派出次變故,實為遺憾,虞璿打攪良久,索性就此告辭。」她話音未落,忽然有一女聲道:「你不能走!」
卻是白夢月,她狠狠盯了虞璿一眼,轉頭向蘇道河道:「夫君,本派素來沒有外人,也從無失竊之事。偏偏這位虞姑娘一來,便生出事端。為虞姑娘清白計,也該多留幾日,待查明事體,再恭送不遲。」
虞璿瞥了她一眼,並不答話,而敖懷沙嘿嘿一笑,道:「這是蘇真人的意思?」兩位蘇氏殿主都看向蘇道河,而單長老神色甚為躊躇,似乎想說些什麼,又覺不妥,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給白夢月幫腔,而是沉默地站在一邊。
陳長老乃是四位殿主中資格最老的一位,他默然不語,蘇道河躊躇良久,斷然道:「今日待客不佳,已經大為失禮,豈可再懷疑到客人頭上去?」他抬頭望了虞璿一眼,「本該親自相送虞真人,只是事起倉促,□無暇。道緣,你便代我送虞真人一程吧!」
蘇道緣正要說話,卻聽見兄長傳音,只得按捺下來,向虞璿一拱手,卻掩蓋不住垂頭喪氣,「虞姑娘,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