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須彌小界大約方圓有數百萬里,同東蓬萊洲差不多,也是天圓地方的格局。雖然較之外界還差的太遠,只能算一小界,但已經比尋常洞天廣大得太多。
須彌小界之中大多是陸地,成片的海洋極少,四極地勢較高,中央凹陷,而最中央低凹之處,則匯聚了一塊內海。不過,說是內海,其實是方圓不過數百里的一片大湖,看上去水質清澈,一片碧藍,宛如琉璃,美不勝收,但海中卻無沒有任何魚蝦生存,甚至連一棵水草也不長。
不過,這卻不是因為這海水有何危險,相反,這海水又鹹又苦,浮力極大,無論人畜,入水都不能沉,連石塊也能浮在水上。而正因如此,海中央生有一座浮島,不過數百丈大小,其狀如鼎,島上寸草不生,山石都呈現一種赤紅的硃砂色。
虞璿自從進入這須彌小界之後,便隱約有所感應,但又十分模糊,時有時無,最近更是幾乎斷絕。但當她同余清聖分別之後,感應又驟然強烈起來。順著這種感應,追到這無名海時,見此情景,虞璿卻著實吃了一驚,不為別的,只因為海中央的那座浮島,看上去幾乎就是她所居的鼎湖島的縮小版!連一稜一角也絲毫不差!
虞璿自從被拔擢為真傳弟子之後,便分派居住鼎湖島,算起來也住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從未覺得那座島嶼有何異處。她遠遠望著那赤色浮島,著實有些驚疑不定。
虞璿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異樣,由於這片海水又鹹又苦,海岸也都是草木不生的鹽鹼地,不能藏風聚氣,自然也談不上元氣充沛,只能說是荒涼之地。虞璿遠遠放出飛劍,以她如今的神識,御劍千里之外斬人首級自是等閒,而這片內海統共也不過數百里。她操縱著百花落英劍的一柄子劍,輕鬆便在那浮島上切了一片岩石回來,但這岩石也只是尋常,至於色澤赤紅,也不過是因為含鐵較多,還摻有一些硃砂礦脈而已,並無出奇之處。
虞璿御劍在這海面上謹慎地轉了好幾圈,最後才緩緩地將劍光降下,落在那浮島之上。
按照鼎湖島上格局,原本應該是鼎湖宮的地方,卻是幾塊赤紅岩石,狀如屏風,虞璿才要過去看看,忽然後面有人叫道:「搖光!」竟然是風白羽的聲音!
虞璿來時,神識已經將這一片掃了無數次,絕沒有第二個人來!而風白羽遠在少陽派閉關,更不可能是他。虞璿料是此地幻陣高明,自己陷入時難以察覺,因此並不回頭,只當充耳不聞。
她對自己的定力極有信心,何況幻陣之類的心智法術,和人的修為法力無關,只關乎定慧功夫,也就是俗稱的「修性」。只要一心不動,一念不生,自然幻象不起。虞璿在發現自己陷入幻境之後,並不慌張惶恐,甚至連「破掉這幻境」的念頭也不起,照舊該做什麼做什麼,正合定靜之旨。
只是她才走了幾步,背後人已經追了過來,伸手要拍一下她的肩膀,半途又縮了手,轉而繞到她面前來。來人朱紋重瞳,道裝白袍,面帶微笑,不是風白羽又是何人?
虞璿心道:「好厲害的幻境,竟沒有一點破綻。」見這個風白羽對她笑,虞璿也回了一笑,如往常般柔聲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風白羽笑道:「我本就是在這裡等你,要同你說一句話,只是許久也等不到人來,還好等到了。」
虞璿只覺得這個風白羽笑容有些古怪,並不似平常那般瀟灑大方。見他伸出手,似乎要牽自己的樣子,她下意識地縮手,卻見對方露出些懇求的意思,虞璿心一軟,主動牽住他的手掌,稍稍用力握了一下,溫和地問道:「你想說什麼?」
風白羽對她的舉動稍稍驚訝,又是掩藏不住的歡喜,又有些臉紅,他雙手一合,小心地將虞璿的手攏在手心裡,低頭注視著她,眼裡都是笑意,道:「我早就知道……」
只是,這一句話還未說完,他整個人卻彷彿沙壘的一樣,驟然崩散,化作一個個細小的光點,隨即消失不見。除了虞璿手上殘留的濕熱溫度觸感還在,竟似從沒出現過一般。
虞璿輕輕歎了一口氣,才要繼續往前,卻見遁光自天邊飛來,竟是余清聖,十分匆忙惶急的樣子。只是對方到了海面,卻只在上空打轉,竟似看不見虞璿,也看不見這座浮島一般。
他在海面上飛了好幾圈,又以法力催動傳訊符,虞璿這邊的傳訊符亦是一閃,而余清聖的話聲從上空傳來時,她手中的玉符也是同時響起傳音。
余清聖的語氣甚是焦急,問她現在何處,又讓她趕緊回來匯合。虞璿猶豫了一下,還是對著傳訊符道:「我稍有發現,現在並無危險,正要再接再厲,待會就回去尋你。」
余清聖聽見她在傳訊符裡一口拒絕,頓時又急又氣,大聲道:「馥兒!你走時答應我什麼來?怎可言而無信!」忽然省起,頓時臉色大變,「還是……你只是不相信我?懷疑我會壞了你的事?」
此時余清聖正在她上方,從虞璿這個角度,連他神情細微的變化都瞧得清清楚楚,見余清聖氣得臉色發白,又是泛著潮紅,急痛交加,幾乎都在爆發的邊緣了,忙對著傳訊符高聲回道:
「虧你還是哥哥,竟然這樣想你親妹子!我只不過是不能夠隨叫隨到,你居然就硬給我派罪名!不但說我無信,還要疑我藏私!你給我等著!回頭這筆賬不算清楚了,咱倆沒完!」
她在這裡聽得見余清聖說話,但余清聖卻只能從傳訊符裡聽到妹妹的聲音。而虞璿也著實怕余清聖繼續追問下去,忙將傳訊符上的法力掐斷了,讓他說不成。
虞璿只知此地幻境極為高明,連她也瞧不出一點破綻,此刻追來的余清聖,她自然也判斷不出真是假,但無論來人是真是幻,她都不會答應。
因為,一來這類幻境無關修為,人多
無用,若是來的余清聖是真,說不定也是一般困在這裡。而若是來人是幻象,虞璿自然更不能聽,否則心靈上起了一點縫隙,立刻要陷入萬劫不復。
應付這類幻境的法子只有一種,那便是任他萬般幻象,只由本心。換句話說,幻境裡面的人物是幻象,而所謂真實外界中的種種,其實也可以說是另一種虛幻。
似普通人,喜怒哀樂,種種選擇,都並不由自己的心而定。做一件事,如果旁人讚歎鼓勵,便喜悅奮勇;如果旁人指責否定,便心生猶豫。相信父母、師長、朋友、社會習俗……一輩子都是被外界撮弄著走,只能人云亦云,並無自己的真正主見。
而修士修真,除了增長修為,積累法力,便是修的一個「去偽存真」的真字,也就是所謂的「修性」的境界,只不過修為法力法術這些尚有經書秘笈可學,修「性」卻只能靠自己,有時候修「性」不足,便判不出真偽,理解不了更高的境界——對世界、對自身的理解,都無法更上一層樓,這也就是所謂的境界限制。
虞璿對待那追來的余清聖的態度,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她的目的是要查探此地,而來人是阻止她前去,若說幻象的阻止不可聽從,難道真人的阻止便合該聽從了?在幻境之中,最忌諱的便是以旁人的要求,取代了自己原本的主張,否則就算是被人所愚。
真實世界中也不是所有都正確,而幻境中自然也不會是凡事都錯,否則一旦知道自己陷入幻境,只要凡事對著幹就能破幻?這豈非無稽之談?真真幻幻,幻幻真真,卻要憑心去分辨。
虞璿對待適才出現的風白羽,此刻出現的余清聖,並沒有因為知道「我在幻境中」,便隨意對待,在外面時態度如何,此刻還是如何,一切憑心而行,自然心念一絲不亂,澄靜如水。
……
余清聖被妹妹直接掐斷了傳音,再想說什麼已經沒了下,氣得沒頭蒼蠅一般,遁光滿天亂轉。他忽然趕來,其實倒真不是虞璿以為的幻象,而是余清聖之前多留了一個心眼,偷偷在妹妹身上留了一道追蹤留影的魔法,因為這法術是留在虞璿的儲物囊上,又十分隱蔽,因此她也沒發覺。
本來余清聖一路偷偷觀察,也自放心,哪知虞璿到了這一片海湖之後,法術驟然消失,又不像是被人破了。余清聖頓時坐不住了,急忙追了過來,哪知趕到之後,雖然有所聯繫,但卻未能把人找回來。
他惱怒了一陣,卻也平靜下來。其實余清聖心中清楚,雖然這段時日兩人親密非常,虞璿對他也是言聽計從,但其實是雙方都在盡量修好,距離真正的親如一家毫無隔閡,那還差得老遠!因此虞璿一旦堅持要單獨行動,余清聖第一反應便是,她想要撇開自己!
實際上,兄妹倆在這段時日的同行獨處,潛移默化,對兩人的影響都已經不小,否則換了其他人,余清聖就算生疑,也絕不會立刻就質問了出來,非要旁敲側擊判斷精確之後,才會著手施為。而虞璿同樣是考慮著余清聖的心情,也不願去編謊話騙他。
余清聖在這片海湖附近又搜尋了許久,卻是一無所獲,無奈之下,雖然十分擔心虞璿的安危,卻也無計可施。而且虞璿適才是氣沖沖地掐斷了傳音,余清聖想到妹妹平安回來之後,還有一場官司等著他,頓時又添一重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