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烏木的案幾,給虞璿施了法術,宛如纖毫畢現的鏡子,裡面正映出那名叫白琦的少年面容身影。
小人參晨曦站在案幾上手舞足蹈,「真人真人,這個人居然看得到我耶!沒有法術的人應該看不到我才對!」崇真觀在群山之中,若是不識路徑,轉個半月都未必能尋到,顯然這白琦能順順當當走到這裡,小晨曦功不可沒。
虞璿捏了捏小人參頭上的葉子,笑道:「此子天生異稟,額上有一天目,雖然還不通法術,也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晨曦懵懂地眨了眨眼睛,「那,真人是要收他為徒嗎?」
虞璿伸手一抹,那桌上的水鏡便消失無蹤,虞璿懶洋洋道:「資質雖好,心性也平和,奈何還是缺了一種求道求真之心,這種人就算出色,最後也是走不遠的。何況,只有求師,未聞往教。」
當今修真界,除了一些名門大派自有秘法,普通門派都是以靈根尋人,只因身具靈根資質,便能感應靈氣,才能憑之入門修行。但若過了金丹期以上,辨查入微,感應天地,自能攝取需要的天地精氣,有靈根無靈根,那都無所謂了,似那法力絕高的大佬,便能草木山石也能點化修行,哪裡管什麼靈根不靈根。
那白琦雖然身無靈根,資質卻好,只要能夠挨過了感應的階段,修行起來必然進展奇速,這也是因為崇真觀窮門小戶見識不多,只知沒有靈根便不收,若是被大派高人看見,必然能被看中收錄。
因此,其實這白琦並沒有虞璿說的那般差勁,此子心性平和,不偏不倚,若有上好功法,一個金丹境是穩穩跑不掉的,就是元嬰也有不小機會。只是虞璿眼界何等之高,若沒有最絕頂仙道之士那種一往無前,銳意進取,俾睨群儕,神魔無忌的氣勢,在她眼裡也不過是個普通修士,因此這白琦稍露推脫的意思,她也就放棄了。
晨曦半懂不懂的,忽然又問道:「那我也能求著真人你做師父嗎?我想變得好看一些。」
虞璿被逗得一笑,道:「你是草木之靈,體內又沒有經脈肺腑,就是傳給你功法,你也無法修煉啊!」
小參精頓時氣餒不已,嘀嘀咕咕地待要一頭鑽回地底下去,卻被虞璿叫住。虞璿笑道:「你近日把這一帶都逛遍了,不如隨我出去走走如何?」
晨曦眨著大眼睛,道:「真人讓我去,我就去。」它本是草木成精,雖然喜歡到處亂竄,但也只在本體附近,一旦離開遠了,便有些不托底。
虞璿撫了下它的小腦袋,笑道:「不要怕,我們去去就回,早些辦完了事,早些回家。」
……
葉新宇正是這符州本地人氏,他原是葉家旁支的子弟,自小心比天高,卻又體弱多病,卻在十六歲時一次走失迷路中,得了一處修士留下的遺澤洞府,卻是正統傳承,短短數年,竟然脫胎換骨,更是修成厲害法力。
他對葉家殊無好感,修道有成後,便教訓了好幾個與他交惡的族人,又離開城中,另辟居所,潛修之下,法力更是一日千里。去年更是機緣巧合,收服了那洞府主人留下的兩個傀儡,雖然暫時聲名不顯,卻頗為野心勃勃。
那日也是崇真觀兩個女弟子外出時,因一株靈草與葉新宇起了爭執。崇真觀在修真界不算什麼,但時常下山收徒,在這裡的凡人眼中卻都是神仙一流,這二女都是心高氣傲,加上葉新宇口花花調戲了幾句,頓時發怒翻臉動手,卻不是對手,被他擒捉回去。
葉新宇自然也知道崇真觀的名字,當年他也曾想入山求師,卻不得其門,知道結了仇還有些惴惴。結果兩個長老循跡追來時,雙方一交手,葉新宇驚喜地發現,對方手段比自己還不如,幾乎在自己法寶下喪命,狼狽逃回,他便起了奪了崇真觀基業的心思,畢竟那是這一帶靈氣最濃郁的地方,修行必然事半功倍。畢竟那洞府遺澤,已經靈氣潰散,並不是什麼合適修行的寶地。
這日,他剛剛出了洞府,忽然覺得眼前一花,前方多了一個淡倩影,只是細看又模模糊糊,似乎飄渺至極。
葉新宇心中一凜,心知是對方修為遠遠高過自己,這才連面貌也看不清,他也是個決斷的性子,沉聲道:「前輩是來尋我葉新宇的麼?」
來人正是虞璿,她這幾日足不出戶,只在崇真觀中,卻並沒有閒著,藉著那日山門禁制被攻打留下的真氣,施展追蹤的法術,尋到這葉新宇,又觀察了幾日,這才找上門來。
葉新宇法力比她低得太遠,渾然不覺被人窺視,只是也敏銳地判斷出,對方應當是敵非友,只是他兩個戰力堪比金丹修士的傀儡還在洞府之中,若是在身邊還有一拼,否則絕不是對手。
他正在這裡盤算如何拖延時間,便聽得那女修輕輕歎息一聲,彷彿風引洞簫,聲清韻美,「我且問你,你是哪裡習得這魔道功法?」
葉新宇面色微變,隨即道:「我本一介散修,並不知所謂魔道之別,只是撿來一部道術便按著學了,自詡別人不來惹我,也不會濫殺無辜。前輩責問功法來源,不敢隱瞞,但也該明察一二。」
虞璿不置可否,若這葉新宇同那邪僧一樣,只是學了些法術,也無關緊要。只是她來之前,已經將裡裡外外摸得一清二楚,而在這距離洞真派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地方,偏出現了如此正統的魔道傳承,想要不過問是不可能的了。
葉新宇見對方不說話,似乎對這番話若有所思,又加一把火道:「若是前輩看得起我葉新宇,何不進來奉茶?前輩以前既不曾見過我,又必然不是崇真派的人,如此便算無冤無仇,若看的中我這小小功法,就只當是獻給前輩的見面禮物了。」
虞璿抿唇笑了笑,語聲輕柔,讚道:「
巧言令色,臨危不亂,倒是個修魔的絕好苗子。不錯,我確實看中了這洞府裡的一樣東西,只不過我不慣做客,還是自家進去罷。」
這話音剛落,葉新宇面色大變,頓時雙手一揮,放出一片白慘慘的光芒,裡面隱約傳來令人牙酸的尖叫哭嚎,同時放出一灰色小盾護體,又暗暗發出三枚骨針,轉身便往洞府裡鑽。
虞璿劈手打出一顆五火雷珠,將那法寶炸碎,裡面養蘊的魔頭已經大半成形,失了法寶的束縛,頓時飛出來,是個栲栳大的骷髏頭,嗚嗚尖嘯著望虞璿撲來。
這葉新宇麻溜得很,只這一耽擱的功夫,已經衝到門邊,只是他正要進門的功夫,忽然心中一陣悸動,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來,同時聽得後面輕聲笑道:「不知哪裡撿來的死人骷髏頭,裝神弄鬼,也只能嚇唬一下小孩子。」
葉新宇大駭,這白骨神魔本不是他煉成,是這洞府主人留下的,他費了極大心力才勉強收服可用,為此耽擱了不少修為,只是仍然不能得心應手,時不時需要血肉餵養,才能不至反噬主人,沒想到在這女修手中,連阻擋一個呼吸的時間都沒有!
他情知自己是遇到了高人,拼了命地往洞府裡逃去,心想只要能夠躲進洞府,仗著禁制,又有兩個金丹級的傀儡,至少也能周旋一番。哪知卻一頭撞上了堅壁,分明空無一物,卻彷彿最牢不可破的壁障。
葉新宇頓時反應過來,自己適才東拉西扯,自以為是拖延時間,哪知那女修根本不曾上當,反而無聲無息設下了禁制,竟然是一開始便決意趕盡殺絕。
他怒火上湧,破口大罵,待要轉身再和敵人拚命,卻不妨頭頂一絲青光一閃,早自頂門灌入,五臟肺腑都被攪得稀爛,鮮血狂噴,眼見得不活了。
原來虞璿早就備好了飛劍,趁對方露出破綻便一舉奪命,她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則絕不給敵人半分活路。虞璿伸手一招,那屍骸上飄起的魂魄便不由自主地拘來,只是臉色迷茫,顯然是因為葉新宇修為太低,一旦氣絕身亡,過不了多久,魂魄便會自行消散,真靈轉世投胎。
虞璿送出一道真氣,那葉新宇的魂魄頓時神色一怔,清明過來,只是發現自己處境之後,頓時戰戰兢兢起來,先前的利落狠辣氣焰蕩然無存。
虞璿和顏悅色地道:「魔道功法最重神魂修煉,你資質頗不錯,所學也很高明,這才能夠在死後保得一絲神智,甚至奪舍重修,也是有幾分機會的。」
葉新宇此時方知人外有人,雖然對方依舊軟語溫聲,卻再不敢有半分輕視,老老實實地道:「小子之前不曾說謊瞞騙仙子,這洞府確實是我撿來的,仗著前人遺留的東西,修了個半瓢水,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仙子,自然是死有餘辜。但人有求生之心,若是仙子慈悲肯放我一條生路,這裡的東西都願獻給仙子。」
他也知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等虞璿再問,便主動將洞府裡的情況都和盤托出,尤其重點說了那兩個金丹傀儡的特點,唯恐虞璿以為他故意弄鬼,一怒之下便讓自己魂飛魄散。
虞璿按照他所說方法,很是輕鬆地解了洞府門口的禁制,走了進去。兩邊果然有彷彿真人的傀儡侍立,一動不動,而那兩個被擒來的崇真觀女弟子,皆是一絲/不/掛地昏睡在床上。以虞璿看來,這二女精氣渙散,顯然是因為本來根基就不純,又遭了極霸道的採補法門,就算還能活著回去,這輩子也毀了。
葉新宇的魂魄努力地飄過去,想要觸碰石壁上的一處機關,卻無法按動。虞璿一指,送了一道真氣過去,那機關自開,裡面放著兩片玉簡。虞璿攝過來,只看了一眼,便歎息一聲,「果不出我料,是當年白骨幽冥教的法門手段。」
中土九洲是玄門的地盤,而正宗魔教傳承都在邊緣,魔道也有大能,紛紛開闢洞天,建立魔國,尋常修士就是連門也摸不著,因此流傳在中土的一些魔道法門,也都是散修偶然得來,七拼八湊的,充其量只能叫做邪修。唯獨當年白蓮聖母據說是奉命了幾位老魔之命,建立白骨幽冥教,本身也是元嬰接近化神的高手,傳承的是極為正宗的魔道法門,這兩篇玉簡中的功法雖然初級,以虞璿的眼光,卻也看得出是極高明的魔道法訣,一篇講述如何祭煉白骨魔神與神魂相合,一篇則是陰陽採補的法門。
她雙手一搓,這玉簡便化作了飛灰,兩個傀儡都是白骨煉成,外面穿了衣甲,和真人無異,也被她以禁制封了,收在囊中,其他丹藥材料也都一掃而空,其中有洞府原來傳承的,也有這多年葉新宇自家攢下的。魔道功法修起來都是突飛猛進,葉新宇不過修了幾年,便連築基期的修士也有一拼之力,洞中身家也著實不少,就連法寶囊都有好幾個,顯然絕對不是如他先前所說的那般清白,而是殺人越貨的老手。
其實修真界競爭極其激烈,在洞真派這種大派內還好說,雖然也有資源地位的競爭,總是同門,明面上還要遵守規矩,而外間無門無派的散修,為了爭奪一株靈草,大打出手,簡直是家常便飯。而修道資源還罷了,最難得的便是功法,似崑崙、太元這等佇立千萬年的公認名門大派,最大的原因便是因為出過飛昇的前輩,可見門中有直通天仙的高明法門,前途和那些只能修到化神,甚至只能修到元嬰便不能寸進的門派,不可同日而語。
而洞真派雖然暫無飛昇的例子,卻據說也是承前輩遺澤,有陽神飛昇之法,而當年兩位建派祖師也是道法高明,手段狠辣,不知殺了多少覬覦的修士,這才定下洞真派的根基。
虞璿也不管那葉新宇的魂魄怎麼想,手指一彈,那魂魄便昏昏沉沉,轉世投胎去了,便是再世為人,也絕記不起前世這些事情,只宛如一個新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