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四月上旬皇帝巡幸塞外,帶了十三同行。皇帝離京後,胤禛便允了妍華回府之事。
「格格,奴婢攙著格格吧?」花影見妍華走路有點兒跛,忙上前去扶她,卻被妍華拂開了手。
「不用,我自個兒走走。」半個多月沒回來,都有些陌生了。她一瘸一拐地緩緩前行,一路走去竟是沒有聽到半絲議論。
她刻意走得慢一點兒,無非是想聽聽下人們都會議論些什麼。沒想他們一個個都被調教得很好,禮數周全,無人在她周邊說半句是非。她有些失望,略微加快了步子。
人間四月芳菲盡,她回到萬福閣的時候,院子裡的那片桃花都幾欲落盡。
若是沒有前幾日的雨水,這片桃花的花期興許能久一些。只是天不遂人願,越美的東西便容易消逝,比如易冷的煙花,比如薄命的紅顏。
「妹妹回來了!」耿氏正在桃林裡留戀桃樹上那最後的幾瓣芬芳,一轉身看到妍華立在身後,忙欣喜地迎了上去。
「姐姐別來無恙。」妍華嘴角漾起淺淺的笑意,不疾不徐地向她走去。
姊妹倆說了些體己話,妍華見她隻字不提府裡出過什麼事情,想著回府後要去給福晉請個安,便暫時忍住沒問:「姐姐,我要先去福晉那裡請安,待我回來後再與姐姐繼續聊。」
耿氏眨了眨眸子,溫婉地點了下頭:「那妹妹去吧,我知你喜歡吃桃花酥,這就先讓廚房先做著。」
「好~」妍華眼裡的笑意更濃,由靈犀攙著起身往外走去。
待妍華走後,纖雲憂心地望向耿氏:「格格,爺特地吩咐過不得與嬋格格說些閒言碎語,格格莫要忘了啊。」
耿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旋即點了點頭:「我知道,說多了也徒惹她生氣。我不說就是,你不用擔心。」
看著妍華漸漸消失在眼簾的身影,她頓了一會兒,長歎了一口氣:「每個人都變了,就她,還是當初那個樣子,終究是她有福氣啊……」
妍華緩緩地挪到祥和殿時,弘昀與弘時正在裡面給福晉請安。
時光荏苒,弘昀年已十歲,而弘時也已經六歲。倆人一大一小走出來時,妍華正站在殿外的梨樹下看花。滿樹的梨花疊簇在一起,白嫩似雪,卻去了雪花的寒意,微風吹過,一股股清香竄入鼻間,沁人心扉。
「嬋格格回來了?你的腿怎麼樣了?」弘昀已經不是當初的毛頭小孩,他像模像樣地背著手,看了一眼她那被袍子遮住的小腿後,又仰頭去看比他高了一個頭的清麗面孔。
妍華輕笑了一聲,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腿:「無大礙了,再養些時日便能完全恢復。」
弘昀少年老成地點了點頭,然後便帶著弘時要離開。離開之前,他猶豫了下,還是回身提醒了句:「你,頭上落了梨花。」
妍華道了聲謝,便讓靈犀幫她將落花摘了下來。
「哥哥,今天天氣好,你帶我去放風箏!」弘時扯著弘昀的褂子,一副命令的語氣。
「就知道玩兒,我可沒空陪你,阿瑪今兒要考我章,我要回去看書的。」弘昀好脾氣地解釋了一番,也不顧弘時繼續吵鬧,拉著他便走了。
妍華輕輕搖了搖頭:「弘昀以前多有趣啊,如今倒是也學著他的模樣成日不笑了。」
靈犀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格格不知,咱們王府裡一直未再立世子,側福晉恐怕很是著急呢,成日盯著弘昀小主子讀書,小主子也是辛苦得很。」
妍華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又看了一眼兩個小大人離開的背影,慨歎了一聲便讓靈犀扶著她進去了。
「福晉~」妍華進去的時候,福晉手裡正拿了本冊子坐在榻上看,抬頭看到妍華在跟自己行禮,忙讓她起身。
「你腿腳不便,這段時日便不用天天過來請安了,在萬福閣好生養著就是。」她放下手上的書冊子,讓木槿扶著她落座。
妍華微微笑著,拿捏好分寸緩緩點頭道謝:「謝福晉體諒,奴婢腿腳已經可以走路,還是不是失了禮數的。」
福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再體諒:「隨你吧,稍微走走也好得快些。」
妍華依舊牽著嘴角,婉轉笑著。她方才不過是試探一下,眼下福晉順勢應下,便印證了她心裡的猜測——福晉果真看她不順眼了。
想她剛進府那兩年,誰人不是有個小病小災的,差個丫鬟跟福晉說一聲便可幾日不來請安的?尤其是宋氏,一稱病便歇息數日。那時她也病過耿氏也病過,福晉都是說允便允了,而不是表面上的客套。方纔她不過是客套了下,福晉便不再說不用請安之事了,可見福晉方才也只是與她客套,並非真心不讓她請安。
這麼想想,還真有些累。妍華緩緩垂下眸子,悄悄抬手拂了拂袍子上的褶皺。如今回府又要面對那些繁縟節與勾心鬥角,她才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胤禛當初讓她在圓明園養傷,倒確實是在護著她。
「我那日說的話或許重了些,並不是在針對你。」過了半晌,福晉起身向妍華走了過來,妍華見狀忙站起了身子,福晉便拉著她的手拍了拍,一副語重心長的姿態。
妍華感覺心跳快了些,面上只淡然地笑著。她盯著福晉的眸子看了會兒,看不透她眼底的老成後,便微微垂眼點了頭:「福晉都是為了爺著想,奴婢懂的。」
福晉「嗯」了一聲,收起臉上的笑意後鬆了妍華的手:「你腿腳不
便,還是坐著吧。」
「謝福晉。」妍華的禮數做得周到,謝過之後方又坐下。除了有時候在胤禛面前沒大沒小的之外,她從不曾在禮數上懈怠過,事到如今,她更是時刻提醒著自己半分不得懈怠。
「我這裡冷清,你便在這裡陪我一會兒吧。」福晉笑了一下,復又拿起書冊子繼續看了起來。
妍華猶疑了下,點了頭以作回應。
半晌無語,妍華垂眸盯著衣服上的花紋用眼神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她思索了一會兒這才幡然醒悟。
抬頭看到福晉還在專注地看著書,她忙輕輕咳了一聲,待福晉看過來時,她方才彎起嘴角:「奴婢這些日子認真思索了一番,福晉那日說的話不無道理。奴婢會時刻謹記福晉的教誨,有機會便會勸著爺勤去姐姐們的院子走動。夏日裡祥和殿的蓮花開得曼妙,秋日裡錦繡軒的楓葉著實漂亮,冬日裡綠萼苑的梅花美輪美奐……爺確實不該只留戀萬福閣的桃花。」
她感覺有人在心上剜了一刀,導致心口血淋淋的疼著。
一個女人,要勸著自己的男人多去別的女人那裡過夜,何其悲哀。胤禛心中她不如娉娘,她剛想開這件事,接著又要去想開將胤禛拱手讓人這件事。她覺著自己近來會有些忙,忙著開解自己,忙著勸解胤禛。
福晉放下手裡的那本書,看了她良久。見她盯著地面淺淺笑著,眉眼間眉眼任何異色,這才歎了一聲:「我知你心裡難過,我又何嘗不是呢?想來我還是嫡福晉,為了他的子嗣問題卻還要勸著他多納兩個格格,心裡何嘗不苦?我若是能有八福晉那樣的膽魄,便不會讓爺納多納人。可惜,我的肚子不爭氣,暉兒又走得早……哎,但凡你的肚子爭點兒氣,我也不至於為難你。」
妍華動容,同病相憐般看了福晉一眼,微微頷首道:「福晉說得是,奴婢再苦何嘗苦得過福晉。福晉莫要說這些洩氣話,福晉早日將身子調理好,自是能再生個嫡子的。姐姐們生再多,終究是不及福晉的,爺一直都說,他只有福晉這樣一位嫡福晉呢。」
福晉的眉目間落下一抹慈祥之色,她看向妍華的目光也比先前柔和了一些:「我知你懂分寸,能想開自是好的,否則苦的還是自己。你腿腳不便,且回去好好養著吧。木槿送著。」
妍華謝過福晉的好意,出了祥和殿後便沒再讓木槿繼續送。
靈犀憋了一肚子話,待四下無人時,她終於憋不住了:「格格方才為何主動跟福晉說那些話?爺若是去了萬福閣,格格還要攆爺走不成?」
妍華莞爾一笑,眼裡是一片釋然:「她們都及不過娉娘的,我不怕。」
眼見靈犀又要出聲抱怨,她忙又解釋道:「你沒見福晉方才看了那麼久的書,一直都沒翻頁嗎?讀書哪兒有那麼慢的,她不過是一直在等我說那些話罷了。我若一直不說,還不知她要留我道何時呢。」
靈犀眼睛一痛,酸著鼻子灰溜溜地低了頭:「福晉怎麼變成這樣兒了?她以前可好了。」
妍華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那側福晉也說過,福晉以前沒有現在這樣忍氣吞聲呢。人麼,終究會改變的,哪兒能數十年如一日般一成不變呢?沒有那樣的環境不是嗎?你想不變,也總會有人逼著你變的。」
其實她想說,她也變了,變好了還是變壞了她不知道,可她知道節制自己的貪心了。
靈犀咬了咬唇,定定地看了妍華一會兒:「格格~」她想出聲安慰點兒什麼,臨到出口又詞窮了,頓了會兒才訕訕地說了一句,「奴婢回去做八寶鴨給格格吃。」
「嗯,正好請耿姐姐一道吃,我也有話要問問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