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奇怪地看了看一臉緊張的花影,又奇怪地看了看一動不動的妍華:「我埋在桃林裡了啊,格格不是叫我藏藏好的嗎?我不敢燒了它,就只好將它埋在土裡了。」
花影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劫後餘生一般盯著靈犀的臉發愣。
妍華卻死氣沉沉地沒有放鬆半分,她的嘴巴囁哆了下,慘白著臉道:「如此甚好,想必他並沒有搜到帕子,所以才會又若無其事地來看我。呵呵,呵呵呵呵……」
她突然笑了起來,笑得肝腸寸斷。
淒美的笑容從她嘴角蔓延至整張臉,可是她的眼裡卻是蓄滿了淚水,隨著她笑得發顫的身子順著額角滑落至發間。
「格格~」花影聽到她的笑聲,忙跪到床前,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一直緊緊地揪著被子。
她心裡失望之極,這兩日剛恢復過來的歡喜已經被徹底抽離了身體,徒留了滿地的悲傷。她道她何故會覺著胤禛奇怪,她道她何故一直眼皮跳個不停,眼下,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先是武氏趁機誣陷她,她用頭髮絲都能想到,依武氏的性子,定是將誣陷她的那些事情鬧得府裡上下盡知——胤禛自然也不例外。所有人都跟她說,胤禛放她再次養傷,是在護著她。
可是,他到底是在護著她,還是故意趁此機會去搜她屋子?
靈犀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看到妍華神色不對,忙走到花影身邊將她的神思拉了回來:「你跟格格說什麼了?」
「格格……你不要這樣難過,奴婢真的只是聽來的,並未確認過,格格莫要被這謠言先亂了心呀……」花影的手握在妍華的拳頭上,感受到她的身子在微微發顫,忙抖著聲音安慰她。
只是,妍華的心已亂,噴薄而出的情緒哪裡還收得住?
「到底出了什麼事啊?你們這是怎麼了?」靈犀看到這個情景,跟著跪在了花影身邊,眼裡一片焦灼。沒有人回答她,她心裡便越發著急。
「唔~」妍華下唇的傷口還未恢復,被她一咬又滲出血來,疼痛的刺激,使得她漸漸回復了清明。
她抬手擦了擦眼淚,掙開花影的手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靈犀!拿紙筆來!」
「格格要做什麼?」花影顫著聲音,驚懼地抬起了頭。
「他這般不信我,我何苦還要這樣苦著自己。」她又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眼裡現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倔強。
她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入府後她從未想過要離開。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她高攀不上他妻子的位分,卻與他耳鬢廝磨了叫她數不清的日日夜夜。他喜歡她的心無城府,她便謹守著自己的純真與他嬉笑耍鬧,真當她還是剛進府時候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嗎?
「快拿紙筆!」妍華掙扎著要從床上起來,顧不得腿上還有傷便猛地站了起來。一陣暈眩立馬襲上腦門,她的身子晃蕩了下,還是扶著床柱穩住了身形。
靈犀無奈,趕緊將筆墨紙硯拿來放在了就近的桌子上,又依言鋪好了空白的紙張。
妍華顫著身子要走過去,花影忙扶住了她。
她向來怕痛,腿上的膿水被擠出後,腿上的疼痛早就一日淡過一日,可是她卻還是不肯站起來走路,只因腿上的傷偶爾還是會痛一下。
她以為胤禛給了她足夠多的保護,可以讓她在這個園子裡安心地養傷。可事到如今,給了她最大傷害的卻是胤禛。
宋氏想害她,沒關係,只要他寵著她就行。
武氏陷害她,也沒關係,只要他相信她便好。
側福晉指桑罵槐地諷刺她,更沒關係,只要他能給她一個笑就足矣。
就連福晉前幾日過來說了那樣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她也可以假裝忘記,只要他心裡裝著她就好。
畢竟,誰讓她愛著他呢?他是她的天她的地,是她今生的歸宿。
她握起毛筆的時候,手在發抖。蘸好墨汁後,她盯著眼前的那張白紙看了半晌,遲遲沒有落筆。
她方才想些一封絕情信給他,想著,就當是此生寫給他的最後一張小札吧。可是眼下提起筆來,她卻心亂如麻,不知該寫些什麼。
她有許多事情想質問他,也有許多事情想跟他哭訴,可一轉念,那些東西便又「嗖」地一聲不見了,恁是她想半晌,也想不起來要寫什麼。
有蟲鳴聲從屋外斷斷續續地飄了進來,她也不知自己愣了多久,待眼睛酸澀時,她終究只是歎了一口氣,頹然地將筆放了下來。
「格格?」靈犀聲如蚊蠅一般,輕聲喚了一下。
妍華微微轉過頭,又歎了一口氣。看到靈犀臉上的擔憂後,她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卻終究是沒有笑得出來。
「咚!咚!咚!」就在這時,花影突然跪了下去,當即便向妍華連磕了三個響頭。
妍華的眸子動了動,無神地看了她兩眼,最後淡淡道:「起來吧。」
「求格格原諒奴婢吧,是奴婢一時糊塗拿了那塊帕子,奴婢萬萬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格格要打要罵,就衝著奴婢來!格格不要做傻事了!爺心裡仍然在乎著格格的呀,格格難道不記得這幾年的恩寵了嗎?」
「你豈止一時糊塗!你可知那塊帕子會害死我們!我口口聲聲跟他保證我沒有拿那塊帕子,你倒是好,不聲不響地就偷了過來!他若是搜到了,你叫我
怎麼辦!」妍華的怒火立馬直衝入腦,她指著花影便是一通亂罵。
守在門外的小丫鬟本在打盹,被妍華的這一通吼給驚醒後,忙敲了敲門:「格格?格格?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靈犀憂心忡忡的眼神在妍華與花影之間徘徊了數次,忙找了由頭將外面的小丫鬟給支遠了些。
今日明明是個艷陽天,為何夜裡卻風雲突變了?她抬頭望了一眼被烏雲遮住的星月,無聲地歎了口氣。
「奴婢的罪過奴婢會一個人擔,不會連累了格格的。」花影咬著唇,一臉的倔強。
靈犀聞言,忙數落起她來:「你腦子向來靈活,眼下怎得也犯這種錯?你是格格屋子裡頭的人,你偷帕子的事情若是暴露出去,你當格格能脫得了干係嗎?」
花影白著臉不吭聲,眼裡已經滿是悔意。
「你為何要拿那塊帕子?」
花影抬頭看了一眼妍華,見她神色淒迷,眼裡一痛,忙跪著往她移近兩步:「奴婢只是想留個念想,格格,奴婢當時糊塗,跟著良辰跑進去後看到了那塊帕子,鬼迷心竅地就趁亂拿了,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曾說,你入府前伺候過一個主子,那個主子可是……娉娘?」妍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眼裡突然沒了波瀾。
花影身子一僵,難以置信地抬起了頭:「格格……」
「你說過她是你的救命恩人,為何你們都那麼維護一個死人?娉娘究竟有多好,你們一個個都念著她不忘……」她喃喃地嘟囔了幾聲,又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她大病初癒,身子還沒好利索,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靈犀這才看到她穿得單薄,忙拿來一件斗篷給她披上。
「格格才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念著娉娘了,格格不要生氣了好嗎?只要格格肯原諒奴婢,奴婢定當做牛做馬地伺候著,再也不給格格添亂了!」
妍華心力交瘁,讓靈犀扶著她坐到了床沿上。她倚著旁邊的床柱,眼神空洞地看著地面發呆。
花影又跪著折回身子挪到了她腳邊,一臉悔恨地等著她出聲。
「罷了,我怪你做什麼呢?終究是我比不上她。」她歎了一口氣,失魂落魄地上了床便倒頭睡下。
花影依舊跪著,靈犀也不知所措地守在一邊。
不知過了多久,妍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花影與靈犀則一直不敢大聲出氣,依舊一個跪著一個站著守在旁邊。
花影悔恨過後,漸漸找回了一些理智,她盯著帷帳嘶啞著喉嚨問道:「格格,你還愛爺嗎?」
帷帳裡的人兒翻了個身,隔了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個字:「嗯。」
「那格格捨得離開爺嗎?」
帷帳裡的人兒沒再出聲,妍華緩緩睜開了眼,捫心自問:捨得嗎?
若是捨得,便不會這般心痛了吧。若是捨得,她還要發這樣大的愁做什麼?
「搜屋子找帕子的事情,奴婢當真只是聽來的,格格不要先亂了自個兒的陣腳。就算是真的,爺也只是叫人偷偷搜的,可見爺還是顧及著格格的感受的。格格若是能想開一些,便當這些都沒有發生吧。爺還是以前的爺,格格還是照樣能受著寵,這樣不好嗎?」
妍華的身子又動了動,是啊,他能寵著她便是好的,她為何要奢望那麼多?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容易滿足的人,眼下她才發覺,原來她最貪心,她是雍親王府最貪心的格格。
「格格要做個抉擇,要麼跟爺吵一架,只是那樣的結果便會是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天各一方。要麼,格格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將這些事情通通忘記,好好兒地與爺繼續恩愛下去……」
「什麼也沒發生?」妍華嗤笑了一聲,緩緩閉上了眸子,「我累了,你們都下去歇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