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的身子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過身來,沉默半晌,只留了一句:「四哥不想四嫂過去,四嫂好好地在府裡養著吧。」
「你站住!」烏拉那拉氏突然站起了身子,急急地走到了他前面。
十三愣怔了一下,繞過她便要離開。
「十三弟!你成心叫我不得安生是嗎?你快帶我去看看他!」烏拉那拉氏這會兒子突然不依不撓起來,攔在他身前就是不肯讓開。
妍華見狀,知道事態嚴重,也趕緊幫著攔住了十三。
十三無奈,盯著烏拉那拉氏看了半晌,最後妥協下來:「四嫂,我可以帶你去,可是……你要答應我,不能進去看,若是讓四哥擔心,只怕對他的情況更不好。」
烏拉那拉氏無語凝噎,只望著十三緩緩點了點頭,然後便跟著他要出去。
妍華急了,忙跟了上去央求道:「福晉,貝勒爺究竟出了什麼事情,奴婢也一同跟去看看好不好?」
十三回頭看了一眼,剛想拒絕,烏拉那拉氏卻開了口:「去吧,不能胡鬧,若是讓他不安心,那就罪過了。」
她見十三還沉重地蹙著眉頭,盯著妍華發愁,便說道:「十三弟,她性子沉穩,同樣是擔心貝勒爺,過去看看也是心意。貝勒爺心裡若是記掛她,她去了,貝勒爺聽到了心裡反而會高興,不會怪你的。他總是嘴上逞強,心裡卻未必真那麼想,十三弟怎得突然就糊塗了。」
烏拉那拉氏這會兒已經沉靜下來,說起話來也頭頭是道。
十三垂眸思索了會兒,不情願地點下了頭。
這一點頭,便讓他後悔了許久,不過這是後話。若是能夠重來一次,他想他絕對不會再答應。
妍華跟著烏拉那拉氏與木槿同坐一輛馬車,靈犀也跟了過來,她坐在馬車簾子旁邊,看著沉默不語的幾個人,心裡直髮怵。
妍華的臉色慘白,她心裡有個不好的預感。關心則亂,方才一直受了靈犀那番話的影響,她只想著胤禛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不願意回去。眼下她靜下心來想了一會兒,想起鳳陽府鬧饑荒的事情,又想起胤禛在第二封書信上說過,情況不樂觀,腦子裡突然竄出一條線來將兩件事情與眼下的事情接連在了一起。
她心裡有了計較,抬頭看了一眼木槿,只見她雙唇緊閉,正握著福晉的手不停地輕輕拍著以作安慰。她又看了一眼福晉,她雙目緊閉,睫毛微微顫著,臉上似是平淡,可她的臉卻時不時抽搐一下,顯然是心裡正波濤翻滾著!
妍華心裡害怕,就像站在萬丈深淵旁邊,周圍全是黑暗,叫人分不清深淵是在身前還是身後,明明伸出一隻腳探索一下便可知道,她卻因為害怕至極而不敢開口詢問。
時疫,多麼可怕的字眼!她以前聽到她阿瑪提起過時疫,一旦有人得了時疫,那疫氣就會迅速蔓延,人也會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就彷彿閻王爺大片大片地索命似的,所到之處便一片死寂。
所以她不敢想像,那個一個多月前還跟她有說有笑的男子會得這種病。
可是——饑荒,情況不樂觀,時疫……這些字眼卻牢牢地串成了一條線,緊緊地纏在她的心頭解不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妍華只覺得這一會兒工夫,漫長到比她短短的十幾年光景都來得難熬時,馬車突然在一座莊院前停住了。
靈犀攙著她下馬車時,妍華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裡臨近一座山,像是城郊。舉目望去,四周荒無人煙,除了這一座莊院,周圍再無別的屋子。
「咳咳咳……」剛跟著十三走進去,妍華便突然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那人接連咳了一會兒後,最後仿若倒抽了兩口氣,像是呼吸都有了困難一般劇烈喘息起來。
妍華聽完後,眼淚就驀地流了下來,一大滴,不經意間砸到了她剛要抬起的手心上。
她自己嚇了一跳,看著那滴淚水愣了一下,忙急急走了進去。那聲音聽著這麼耳熟,她心裡已經瞭然,不用再亂猜了,只是,她卻突然更希望靈犀的猜測才是事實。
「四嫂,就在這裡吧,不要進去了。四哥也不允我進去。」十三領著他們走到一間屋子的窗戶邊便不再繼續向前走,可是那窗戶卻緊緊閉著,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十三弟……」胤禛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飄飄忽忽的很是沒有生氣。
妍華心痛地抽了一下,仿若針扎,眼淚又落下了一大滴,滾燙滾燙的,可她心裡卻冰涼無比,好像心裡的暖意全被那滴淚水給抽離了出來。
「四哥,我把四嫂帶來了,四嫂太擔心,非要跟著過來……」十三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歉疚。他收到魏長安的信後,就知道事情不妙了,跟皇帝告了假便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魏長安在信上說,鳳陽府屬州饑荒,餓死數千人,胤禛親自四處查探,看到屍橫遍野的情景痛心疾首,便跟著官兵一起動手搬運屍體焚燒。只是一路上屍骨太多,有的趕不及處理,加上天熱,那些人死後沒過兩天便開始腐爛。魏長安覺得事情不對,勸著胤禛離開,胤禛卻不肯。
後來經過一個村莊,他們才發現裡面的人竟然都得了時疫……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跟隨而去的侍衛中有兩個已經疫疾發作離開了人世,胤禛發覺身體不對時,便已經站不住身子了。魏長安當機立斷,立馬將他帶了回來。
只是畢竟染上的是時疫,他也不敢將胤禛帶進城,只好將胤禛安置在了這處別院中,而後便差人進宮通報了德妃。
德妃知道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直坐立不安,遣了好幾位太醫來看過,都沒有起色。
十三收到魏長安的信後,日夜兼程地趕了回來,還帶了康熙帝的手諭,直接將太醫院裡的太醫全都召集了過來,沒日沒夜地研究可行的方子。
十三是在魏長安帶著胤禛趕回京的那一日趕回來的,如今已是第三日,胤禛的病情不見任何好轉,反而愈加惡化了。他便再也坐不住了,聽到胤禛說想要看看他書房裡的那塊與子攜老石,這才趕緊去了四貝勒府拿東西。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烏拉那拉氏這個情況,畢竟看不到轉機,他便只好做了最壞的打算。只是,他沒有料到無意中會讓妍華也知曉這件事。他私心裡並不希望妍華日日在此傷心,他想,她應是歡樂無憂才對。
裡面過了半晌都沒有任何動靜,這時候,門開了,一位太醫從裡面走了出來。那位太醫的口鼻上蒙了厚厚的一塊布,眼裡帶著疲憊。
他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待關上門後,這才解開口鼻上那塊厚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
「太醫,貝勒爺眼下情況如何?」妍華看了一眼烏拉那拉氏後,忙往那位太醫走近了兩步。
烏拉那拉氏已經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她咬著唇不敢出聲,只怕被胤禛聽到惹得他心裡傷心,反而影響他的病情。聽到妍華的問話,她也關切地抬起頭來走過去兩步。
「請停步!」那位太醫後退了兩步,抬手做了個打住的手勢,「還望四福晉不要靠近微臣,更不要再靠近這間屋子。貝勒爺的疫情眼下得不到控制,若是四福晉也染了疫疾,那就不好了。」
說來也怪,魏長安一行十幾人都是跟著胤禛一起在疫情災區穿梭的,那些屍身他們也都碰了,卻只有一小半人染了病。其中兩名侍衛沒能熬得過去,在路上便去了,胤禛與另外三人熬到了現在。眼下那三個染了時疫的侍衛也都在另一間屋子裡熬著,是生是死,全憑天意。
妍華聽了太醫的話後,呼吸一滯:竟是嚴重到這種程度了嗎?靠近都靠近不得。
她心裡一急,眼淚禁不住撲簌簌直往下落,卻也是咬緊了牙齒,不敢發出聲來。
烏拉那拉氏想進去看,太醫態度堅決地搖了搖頭:「福晉身子虛弱,只怕進去後極易染上疫疾,微臣不敢擔待這個罪過,還請福晉莫要為難微臣!」
「是啊,四嫂千萬不要進去,太醫們眼下都在極力為四哥診治,四嫂若是進去了,太醫們難免要分心,到時豈不是耽誤了太醫們的工夫?」十三也忙攔在了她前面,他之前擔心的就是這種情況。只因為他一回來後便不顧情況闖了進去要看胤禛,人是看到了,可是胤禛的臉色暗沉地沒了一絲生氣,他看得揪心,也讓太醫們為難,最後便主動出來了。
良辰收拾了些東西,也很快被帶到了這裡。她遵照太醫的吩咐,接過一塊泡過藥水而後曬乾的厚布圍在了口鼻上,毫不猶豫地便打開門要走進去。
「啊!」
就在良辰的後腳剛踏進屋子時,一個身影也迅速地跟了進去,不待眾人阻止,便「啪」地一聲將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