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氏聞言看了一眼妍華,扯起嘴角無奈地笑了一下:「妹妹此話怎講?那事終究是哥哥錯了,他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饒了哥哥一命,我當是感激才是,哪來的資格去埋怨他?」
妍華見她笑得淒迷,知道她心裡有怨,眼下證實了不是為了她兄長之事而怨懟胤禛,妍華卻覺得更加揪心了。
既不是為了親情,那便是為了愛。有愛,才會有怨。
她如今這般失魂落魄,終究是愛得深了才會如此。
「姐姐……」她想問耿氏為何會這樣難受,可話到嘴邊她卻又膽怯了,不敢問出口。她害怕聽到耿氏當初與胤禛是如何情意綿綿,更害怕聽到耿氏心中對胤禛是有多深的繾綣。
花影說得對,人吶,終究是有私心的。
比方說她,此刻便自私地不願意知道耿氏與胤禛之間的故事。
「妹妹見笑了,哥哥的事情我當真怨不得他,只怨哥哥自己太不爭氣,竟是出了這樣的混事,實在叫我難做。他能看著情分饒了哥哥的性命,我終究是感激的。」耿氏的眼睛有些微腫,眼裡的低迷漸漸消散了去。只是她畢竟不願意對著妍華說出心裡話,所以說來說去反倒是安慰妍華之語。
妍華也不再勉強,瞄到盈袖還未回來,靈犀也不在,心裡頓時有了個主意:「姐姐,我去年釀的桂花釀也埋了小半年了,眼下應是噴香的了,不如挖一壇出來熱著喝兩口吧。」
「一醉解千愁,好啊。」耿氏淺淺一笑,嘴角漾起一抹溫柔。
花影與纖雲倆挖出一壇桂花釀後,將酒熱了熱,可是花影卻堅決不讓妍華喝。
「格格,酒屬涼性,格格這兩日肚子不舒服,還是不要喝了,萬一又引得肚子疼那就不好了。」花影不管不顧地按住妍華伸向酒壺的手,苦口婆心地勸了起來,然後又轉頭看向耿氏,「耿格格也少喝一些吧,雖是能暖身子,可畢竟是涼性,總歸不能多喝的。」
耿氏睨了她一眼,盈盈笑道:「你個小丫頭,懂得倒是多。」說罷又轉眼看向妍華,贊同地點了下頭,「花影說得也對,妹妹還是不要喝酒了。纖雲,泡一壺紅茶來,裡面兌些花蜜。妹妹便以茶代酒陪我喝一會兒吧。」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妍華也不好再矯情,只得點了頭。
胤禛來到萬福閣的時候,已經快到子時了。他見妍華的屋子裡沒人,而盈袖說妍華正在耿氏的屋子裡談心,便也轉步過來了。
彼時,耿氏已經喝得微醺,面上兩片酡紅,在搖曳的燭光下,臉上似乎泛起柔和的紅色氤氳光澤,配著她眼角下的那顆淚痣,可謂顰顰露風情、步步生蓮花。
妍華因為一直在喝花蜜茶,頻繁小解。等再出來時,她便看到胤禛擁著耿氏往裡間去了。她的眼下閃過一絲失落,帶著花影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耿氏半夜醒來時,便看到胤禛擁著他,冷眉輕蹙,似在做夢。
昔日的種種甜蜜又席捲而來,她濕了眼角,伸出雙手來擁住了他的腰身,心下突然又慶幸那只風箏未被燒完。都說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她的身份雖攀不上妻這個地位,可她此刻卻突然感受到了話裡的意思。
她表面溫溫柔柔的,性子裡卻有一股難以馴服的傲氣。她想,他若是一直不理睬,她可能會與他僵滯一輩子。如今他突然主動抱著她入了眠,她心裡的那道冰寒便立馬遇到了一道炙熱的火花,迅速融化開來。
腰上纏了她的手後,胤禛突然猛地睜開眼來,看到耿氏正滿眼柔情地望著自己,便緊了緊手臂將她擁得緊了些。他將臉貼在她的青絲上,閉上眼睛朦朧道:「睡吧。」
「嗯~」耿氏輕輕柔柔地應了一聲,將頭依得更近了些……
第二日妍華醒得很早,衣服還沒來得及穿就跑去打開窗子往對面看去。
天還濛濛亮,胤禛已是穿戴整齊要出門了:「爺~」耿氏輕喚了一聲,便跟著走了出來。
胤禛回頭,耿氏走上近前將他的斗篷重新繫好,然後踮起腳來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妍華心口一滯,看著那對璧人,仿若心上突然紮了幾根針,有些刺痛。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失魂落魄地折回了繡床,兩眼發直地望著上方,久久不曾再睡著。
花影本在旁邊打著瞌睡,被她這一番舉動驚醒,看到她失落的神色後,又伸長脖子往窗外看了看,旋即明白了過來。
她偷偷打了個呵欠,走到繡床邊替妍華把被子掖好,輕聲勸道:「格格既然心裡不舒服,昨兒夜裡又何必那樣大度。貝勒爺本就是要在這邊過夜的,耿格格也不會因此就怨恨了您,您何苦要將貝勒爺勸過去呢。」
妍華的眸子動了動,嘟囔了一句:「不勸過去,我心裡過意不去呀。」
「可是勸過去了,你心裡又難受了不是嗎?格格還是要多為自己著想著想,若是貝勒爺常常讓耿格格侍寢,她難不成也會勸了貝勒爺不要將格格忘了嗎?」花影揉了揉眼,又偷偷打了個呵欠。
她看到妍華的眼睛眨了眨,便又勸道:「天色還早,格格再睡一會兒吧。等請過安以後,格格再去書房跟貝勒爺訴情話就是!機會多著呢,格格也不必揪著這一星半點的難過瞎想。」
妍華會心地笑了一聲:「你呀,就是嘴皮子厲害。」說罷,歎了一聲,便幽幽地閉上了眼。道理她都懂,可當真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就沒有那麼容易放得下了。
妍華躺了一會兒,終究睡不著。唉聲歎氣間,突然想起今日要上交的「小札」還未寫,便趕緊爬了起來寫信。
她將胤禛罰她每日都要寫的書信稱作小札,以免旁人聽到她在寫情話給胤禛會笑話。
提筆,蘸墨,下筆要寫稱謂時,她突然頓住了。
昨日那封信上她寫的是貝勒爺,而此刻,她卻突然想換一個親切一點的稱呼,思索片刻,她便抬筆寫道:
「禛郎,見字如晤。猶憶起初次見面,禛郎抬手為嬋嬋擦糕渣子,嬋嬋只當頭一回嫁人還沒侍寢便要被休了,卻不想禛郎非但沒有怪罪嬋嬋,還笑了……
古人道,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嬋嬋從未奢想過有朝一日能嫁入皇家,不祈盼禛郎日日待我如斯般親密,只望禛郎日後也能時時記念嬋嬋於心……
嬋嬋愚鈍,做過許多錯事,幸得禛郎寬恕,才安然至今。
嬋嬋定當謹記,禛郎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嬋嬋日後一定謹記禛郎的教誨,不敢不聽……」
她洋洋灑灑地一氣呵成,放下筆後拿起紙來將上面的墨跡吹乾,便得意地讀了一遍。她只覺著自己胡謅的本領越來越強了,不過兩盞茶的工夫,便寫出這樣兩張情意綿綿的話來,半恭維半真心的,竟是比昨日寫了很多遍最後才敲定的那一張都要好。
請完安後,她在書房內等了將近半個時辰,都不見胤禛回去。無聊之際,便在書房內轉悠,卻不經意間在書房內的多寶閣上看到了她費了幾個月的心思畫好的那塊石頭:幽綠的青苔石階上,郎情妾意,緊緊握著彼此的雙手,倆人皆含情脈脈地看著彼此,一生一世望到地久天長……
「咦?」她將那塊石頭拿到手裡細細婆娑時,突然看到在她落字之尾,靠近灰暗的石身底部,又被添了一個小字。
石身上寫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那個小字便落在「與子偕老」之後,是一個小小的「允」字。
妍華只覺得心臟噗噗狂亂地跳了起來,忙將石頭拿到窗邊,就著刺眼的陽光,細細看了起來。一筆一劃都遒勁有力,內斂卻又隱隱含著狂放之氣,正是胤禛的字跡。
她俏臉一紅,忍不住輕斥出聲:「也沒見你跟我說過,便只知道明裡欺負我,暗地裡卻也會做這樣的傻事!」她伸出食指隔空在那個「允」字上輕輕撫了幾遍,不敢觸碰到,只怕不小心會將那個字擦掉。
她不明白他的這個「允」字包藏著什麼意思,是允許她對他有這樣的癡心,還是同意與她攜手到老?
不管是哪樣,她心裡都極其歡喜。
趁著胤禛還未回來,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塊石頭放回了多寶閣,覺著那幾行字太酸腐,不夠大氣,便偷偷挪了個角度,將大半的字遮於視線之外。
她偷偷坐到胤禛常坐的那張軟椅上,突然撇到左側的幾本書中夾了一張紙,紙上圈圈點點滿是字,視線禁不住飄了上去。她並不想偷看,只是看那張紙眼熟,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不看還好,一看發現那張紙就是她昨日交給胤禛的那張小札,禁不住心裡的好奇,迅速往門外瞟了兩眼後,忙偷偷將那張紙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