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沒想到你府上倒是人才濟濟,連幾位格格也都這般厲害,舞也看過了,曲子也聽過了,今兒個我倒是要另開開眼界了!」一行人到了馬場後,太子又忍不住津津有味地誇讚起來,只因那一日的動人舞姿依舊在他腦中盤旋。
「太子過獎了。」胤禛淡淡地點了下頭,眼裡隱隱閃過一絲不悅,他畢竟不喜歡旁的男子惦記著他的女人。
馬場裡有一處長廊,十三坐在長廊裡的軟椅上,平淡地望著這邊兒。
太子說了一番話後,便往十三那邊走去,走前留了一句話:「今兒個累了,我看會兒子便要回去了。」
胤禛看他走遠,這才定睛看向妍華,握了握她的手便道:「你隨意展示一下便可,不必做太難的動作……」他頓了一下,又想起什麼,復又說道,「便只做一下上次在馬上撿石那個便可。」
妍華睜大了眼睛,等他說完後,沉思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定定地點了點頭。她已然察覺到,胤禛似乎並不喜歡太子提起宋氏與耿氏的歌舞,也摸不明白他的心思,卻已然覺察到,她今日不該在太子面前出風頭,當下便暗自做了決定,眼下聽到胤禛這般明白地講,她便更加確定了。
「四弟可是心疼得緊啊,叮囑了這麼半天。」太子等得有些不耐煩,看到胤禛終於走了過來,呵呵笑著打趣了下。
「太子不知道,上一次來馬場,小嫂子差些摔了,想必四哥是因此而心裡有擔心,所以這次才會叮囑了好一會兒子。」十三看了一眼胤禛,出聲替他辯解道。
「哦?她不是馬術尚可嗎?怎得還差點兒就摔了?」太子有些不信,挑了挑眉。
「哈哈……太子這意思,我的腳也不該成這樣啊!哈哈!」十三大笑著抬了抬那只受傷的腳,「馬場裡出些意外也是常有的事兒。」
胤禛點頭,面上淡淡的,贊同地笑道:「她不熟悉馬場,那次差些摔進那條深溝。」他抬手指了指那條溝壑的方向,雲淡風輕地解釋了一句。
妍華此時已然騎上了「疾風」,疾風高興地在原地轉了兩圈後,便準備撒開蹄子狂奔。
太子見狀,也沒再深究妍華上次是否差點兒摔了的問題,他本也只是隨意問問,隨意質疑一下而已,眼下看到妍華準備開始騎馬了,便放眼看了過去。
妍華拍了拍疾風的脖子,悄聲跟它說道:「乖疾風,今兒個跑慢點,以後我再來跟你玩兒。」
她說著便策馬小跑了起來,經過長廊的時候,她矮身很利落地從地上撿了一塊小石頭。太子讚歎的拍了拍掌,然後又繼續期待地看著她的馬術展示。
卻不想妍華在撿了那塊小石頭後,只平平無奇地又縱馬往前跑了一會兒,完全沒有其它表示。待跑出一段路程後,她又策馬轉身跑了回來,在還沒跑到長廊處的時候,將小石頭往前扔出。待策馬跑到落地的小石頭旁邊時,她又依著方才做過的樣子重新撿了一下。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後,她便緩緩勒住了馬兒,將疾風交給了魏長安,然後笑嘻嘻地走去了長廊。
「這就沒了?」太子遲疑地看了一眼胤禛。
胤禛淡淡地看了妍華一眼,這才對著太子點了下頭:「約莫如此。」
太子意猶未盡地看著輕快而來的妍華,又問了她一遍:「這就沒了?」
他之前已經聽到十阿哥說過妍華馬上取石的這個本領,所以親眼看到的時候,倒是也沒有那般驚歎,更何況今兒個妍華騎得慢,著實不是太出彩。他本以為後面還有更精彩的,沒想到等了半天,她只是折回來又撿了一遍石頭,滿心的希望頓時便落空了。
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本是覺著這位小格格的馬術定是很驚人,沒想到也就中上水平而已,心裡不免有些不滿,只覺著白白浪費了這一會兒工夫。
「她會的不多,馬術確實只算得上尚可。」胤禛不待妍華出聲,又開口替她解了圍。
「嗯~」太子贊同地點了點頭,「我還道四弟府上的格格個個都身懷絕技,原來確實也有泛泛之輩。」
待說完後,他才注意到妍華就站在旁邊,立馬意識到此話說得不合適,忙又笑著看向妍華:「小格格的馬術倒是比尚可來得好一些,馬上取石頭那個動作,一般男子倒是也比不上。」
妍華謙遜地行了個禮:「謝太子誇讚。」可心裡倒是有些不舒服,畢竟方才太子當著她的面那樣瞧不起她,她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
不過想到她的好也並不止這些,犯不著展示給太子看,胤禛知道便醒了,所以心裡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胤禛似是很滿意她的表現,見太子示意要走,便握了握妍華的手,低頭衝她笑了一下,然後才送了太子離開。
妍華先前喝了一杯女兒紅,眼下又騎馬將筋骨都活絡開了,才突然覺著有些頭暈。
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卻沒想到這樣不好,一杯女兒紅竟然都會讓她有反應。
十三看到她有些頭昏腦漲的樣子,懷疑地問道:「莫不是酒勁兒上來了吧?小嫂子可是覺著頭暈了?」
妍華不想再在十三面前出糗,便強自穩定心神,微笑道:「哪裡?十三阿哥不要這般小看我。」
十三促狹地看了她一眼:「上一次喝酒的時候你也是誇自己酒量好,結果沒喝多少便醉了。今兒個在酒樓倒是有自知之明,承認自己酒量不好了。只是眼下四哥不在了,小嫂子怎得又叫我不要小看你了?」
「……
…那……那個杯子大,這酒後勁兒又足,所以……我眼下確實有些暈。」妍華也不再嘴硬,看到十三的笑容後,索性便承認了。她本就是個小女子,跟個男子,還是個皇子,爭強好勝的做什麼。
十三看她說得大義凜然,嘴裡雖是承認了,卻一點兒也沒有示弱的語氣,也不再逗她,只突然有些失落地別開了眼,不再說話。
「十三阿哥的腳可是好了?」沉默了一會兒,胤禛還沒回來,妍華覺著尷尬,無意間瞟到十三的腳,便關切地問了一聲。
十三側目看了她一眼,明朗地彎起了嘴角:「已經能走了,也不疼了,好了許多。」
妍華聽到這話,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十三看著那個笑,只覺著這寒冬裡突然迎面送來了一抹春風,溫暖舒心。接著,他嘴角的笑意更深,眼裡俱是溫柔。他想,為何他府中就沒有這般又清新又純真又聰穎的女子呢?
想到此,他心下突然有些黯然,急急地掐掉了心裡突然升起的這股旖旎情絲,眼神有些慌亂地看向了別處。
馬場寬敞,除了右邊的那處小樹林,便是一望無垠。地上的草兒都枯敗地耷拉著身子,散發出腐朽的味道。
十三這一眼看去,竟是覺得淒涼無比。他此生別無他求,只望能碰上一個心心相印的女子,廝守終生。只是,如今他已十九,正當大好年華,卻是沒能擁有一個知他懂他的女子。
妍華那夜醉酒後吟的那句詩對他觸動很大,只因那也是他最喜愛的詩詞之一。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他有些感慨地輕聲吟誦了一遍,癡癡地看著眼前的一片灰敗發呆。
他追求的人生態度便是如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蒼茫大地間,個人只是滄海一粟,等歲滿離世之際,回首看這一生,終歸都會化為塵土。
只是,他還做不到。
「十三阿哥也喜歡這首詞嗎?」妍華聽到他的吟誦,眼裡泛出欣喜之色。她想起生辰那日,十三送給她的那副字,心裡就歡喜不已。十三的字很是好看,如他的為人一般,飄逸灑脫又不失內斂。
十三點了點頭:「小嫂子何故這般喜歡這首詞?可也是喜歡詞裡的意境?」
妍華點了點頭:「我……」眸子一轉,她很快便改了口,將方纔脫口便要說出來的話換了,「嗯,很是喜歡詞裡的意境,那般超脫豁達,才會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即便一滴雨一片葉一陣風,也能讓他心中暢快,忽略現實生活中的坎坷失意。」
她本想說在她十歲那年的元宵燈會,她跟著哥哥一起去看燈,從一個翩翩少年的口中聽到了這首詞。那時,她在岸上,那少年在船上,船兒剛開不久,她距他兩丈之遠,望著他頎長的背影一直發愣。那時她有生之年,第一次忘乎所以地盯著一個少年的背影如此發愣。若不是她哥哥轉了一會兒看不到她又尋了回去,只怕她那晚便被丟失在了河邊。
只是那般年少情絲,她如何能對十三說呢?所以她轉念一想,便換了話頭,將這些給隱在了心中。
十三聽完她說的話,心裡頓時起伏不定,他想不到,眼前這個女子,明明稚氣未脫,平日裡還那般純良,心中卻是能看得懂那樣多的大道理。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一滴雨一片葉一陣風,也能讀出暢快之意……」十三嘴裡喃喃,抬眼向妍華看去,卻見她的身後,胤禛正背著手兒不疾不徐地走來,他忙笑著叫道,「四哥,你可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