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陰沉沉的，不見太陽，似乎要下雨了。當我們來到醫院大門口時婆婆和我在大門口的水果攤上買了些蘋果和桂圓干，還到附近一家商店買了一罐奶粉。
我們三人快到108病房時，看見曾秋雲以前的男友胡小強，他和幾個彩色頭髮的哥們剛從王芳病房出來，在病房門口點燃了香煙。他很快認出了我，叼著香煙朝我點點頭，我一看見他就想起幾年前他曾想和另一個小混混在曾秋雲的宿舍強暴我的那件事，不禁柳眉一蹙，熟視無睹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病房裡有兩張病床，裡面一張床上躺著一名五十來歲的女病人。一名中年男子坐在她身邊。王國良愁眉苦臉地坐在他妹妹身邊，王芳媽則坐在病床的另一邊，撫摸著她女兒乾枯的手臂，兩眼紅腫地注視著高懸著的一瓶注射液。
第一眼看見王芳時我的心臟像被重錘沉悶地錘擊了一樣，心在滴血，血管裡的血似乎凝固了。只見昏迷在2號病床上的王芳鼻孔裡插著一根氧氣導管，床頭小桌上的心電圖測量儀顯示的心跳頻率低到危險範圍。王芳已經瘦骨嶙峋得不成人樣：她兩眼深深塌陷，顴骨突起，兩頰塌癟，下巴尖削得讓我心寒。她臉上慘白無血色。往日那位皮膚飽滿白嫩有光澤、身材窈窕的美女王芳，往日那位開朗、俏皮、嫵媚的美女王芳已經蕩然無存！天哪，這就是我曾經形影不離的姐妹王芳嗎？
我幾步跨到王芳面前，悲傷地抓住她那瘦骨嶙峋、蒼白無力的手，俯下身子哽咽地呼喚這位不幸的同齡人：「王芳，王芳，我和柳青還有我婆婆來看你了，你聽見我的聲音嗎？」我的話音剛落，王芳的眼皮顫動了一下，隨後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呻吟。
「楊蘭，我虧欠你，感激你！你是個好人！」王芳閉著眼睛緊緊握著我的手感激地說，讓我熱淚盈眶。
「女兒醒了？芳芳，你醒來呀，看看我們吧……」說到這王芳媽泣不成聲。
「媽媽，爸爸，女兒不孝，不應該呀！」說到這王芳的眼角流出眼淚。
「柳青，你叫一聲王芳，看看她能不能睜開眼睛。」我把木然的柳青牽到王芳面前。
「王芳，王芳，我是柳青。我和楊蘭來看望你。」柳青俯下身子有些膽怯地說。
說來奇怪，昏迷中的王芳聽到柳青的聲音又呻吟了一聲，慢慢地睜開眼睛，慢慢舉起了乾枯的右手。我抓住柳青的手讓王芳抓住他的手。這時我看見王芳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臉：「柳青，你終於來了。」然後嘴裡有氣無力地念叨著：「青仔，青仔，我的孩子。」
王芳娘聽見女兒要見王青，就對站在旁邊的王國良說：「打電話叫你弟弟帶青仔過來，芳芳醒了，想見兒子！」
王國良立即掏出手機撥打了他弟弟的手機：「國華，你在哪裡？……好，你開車帶爸爸、王青一起來妹妹身邊。妹妹想見青仔！……嗯，再見。」王國良把手機插在腰間的手機套裡，俯下身子對王芳說，「妹妹，國華、爸爸馬上會帶王青來這裡，你再等幾分鐘。」
在等待的時間裡我問王芳媽：「上一次我見到王芳時還只是躺在床上，現在怎麼會昏迷成這樣？」
「三月十號我西坊鎮一個小舅子帶著在西坊中學學初一的小亮來看望芳芳，無意間說到了三月九日西坊中學宿舍樓被山沖塌的事，我家芳芳忙問柳青老師是否安然無恙，小亮口無遮攔說柳青老師被砸成重傷，昏迷不醒。我女兒一聽當場就暈倒在床上。雖然我、國華和小舅子掐芳芳人中，把她掐醒，但從此身體更虛弱，一天只能嚥下一兩口牛奶。前天我女兒突然呼吸急促，手捂上腹疼得渾身發抖，臉色煞白，又暈過去了。我和國良、國華把她送到這裡搶救。唉！菩薩保佑，保佑我家芳芳能挺過這一關，看到青仔長大成人，成家立業！」王芳媽雙手合十，虔誠地閉眼默默祈禱。
五分鐘後，王國華攙扶著他爸爸，王國華的新婚妻子秦蓮英摟著醒來的王青快步走進病房，她的肚子大了一些，很可能有身孕了。
「妹妹，你的青仔來了！爸爸和你嫂子蓮英都來了。」王國華坐在我讓出的方凳上，摟著青仔，讓青仔坐在他媽媽身邊。
「我的青仔，……娘要走了！……不能看到你長大成人……你一定要聽話……」說到這王芳的眼角滾出幾顆晶瑩的淚珠，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緩慢地伸出顫抖的左手抓住了王青的小手，另一隻手伸向柳青。柳青猶豫不決，臉上露出一絲驚恐的神色，站起身想退後。熱淚盈眶的我發現柳青起身就按住了他的肩膀，湊到他耳邊懇求他：「可憐可憐王芳吧，坐下來答應她的請求，求你了！」柳青只好又坐下了，讓王芳抓住他的手。
「柳青，……我希望……在我走之前……能聽見你大聲叫我一聲……『老婆……，我愛你！』……好嗎？」
柳青猶豫不決：「這……這……」
「柳青，你是個男人嗎？！我妹妹病成這樣，你竟然連我妹妹這樣一個小小的請求都不答應嗎？你是真的變成冷血動物，還是真的失憶了？」王國良生氣地大聲責罵柳青，手指戳著柳青的脊背。
「王國良，你先不要激動。我告訴你：柳青真的失憶了，他連我、我女兒都不認識。」
「失憶了？那王青以後誰來撫養？」王國華著急了。
「柳青雖然失憶了，可能不願意帶王青，但我楊蘭會承擔起支付一半撫養費的責任。我們兩家可以每幾個月輪流撫養王青。」我鄭重地說。
「小楊，你真是位好人！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王芳爸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
「小楊，你開口勸勸柳青吧。」王芳媽湊到我耳邊說。
我點點頭湊到柳青耳邊說：「柳青，大家眼巴巴地盼望你能叫王芳一聲『老婆，我愛你』，你就發發善心，積積陰德，讓可憐的王芳開心地走吧。」
「老婆，我愛你。」柳青似乎眼眶裡噙著眼淚，同情地看著王芳渴望的淚眼說出了這句話。
王芳慘笑了一下，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嘴角流出一絲暗紅的血：「柳青，我不怪你……希望……你和楊蘭……好好把……我們的兒子青仔……撫養成人，……好不好？」
「我……我答應你。……你放心吧。」柳青的聲音開始哽咽。
這時在場的親人親戚好友除了柳青都哭出聲。小王青小小年紀似乎預感什麼似的，抓住他的媽媽嚎啕大哭。
「醫生，醫生！」王國良見王芳快不行了，像一陣風跑出了病房。
王芳媽則伏在女兒身上聲淚俱下：「芳芳，我的心肝寶貝，你不能就這樣撇下年邁體衰的爸媽先走呀！不要呀！你一定要回來，回到有陽光的這邊，不能被那些惡鬼拉走，一定要回來呀！芳芳，你聽見你娘的話嗎？……嗚嗚嗚……」
「王芳，我的姐姐，你要堅強跑回來！跑回來呀！你忍心撇下你的王青一走了之嗎？你忍心撇下你的爸媽一走了之嗎？你能撇下你喜歡的人一走了之嗎？嗚嗚嗚……」我蹲下身子抓著王芳的手臂聲淚俱下。
「陳醫生來了，快讓開。」王國良跑進病房，招呼大家閃開。
我們閃在一邊。陳醫生拿來了心臟起搏器往王芳的胸脯彈壓，跟來的兩位護士一個給王芳罩上氧氣罩，一個給王芳打了一支強心劑。但是我看見王芳張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吐氣，眼睛往上翻，臉上抽搐著，嘴角和鼻孔的鮮血不時流出來。只見心電圖測量儀開始持續發出鳴叫，心跳曲線振幅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至滑過成一條直線……
天呀！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被病魔無情地奪去了！一位年僅二十八的姑娘，正當女人美麗成熟的時節就這樣香消玉殞了！我恨老天瞎了眼！我恨死神殘忍無情！王芳，一路走好！王芳，你放心，我會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把王青撫養成人，你安心地上天堂吧。今世我們有幸成為好姐妹好朋友，來世再續姐妹情！
「我們盡力了，請你們節哀順便！」滿頭大汗的陳醫生看見心電圖測量儀幾條直線，翻看了王芳的眼皮下的瞳孔，搖了搖頭，就停止了搶救，帶著兩護士離開了。
頓時病房裡我和王芳的親人們哭成一片。王芳媽又伏在王芳逐漸變冷的屍體上嚎啕大哭。淚光中我看見王芳閉合著雙眼，乾癟的嘴唇仍然張開著，眼角流出最後一滴依戀不捨的眼淚。我淚流滿面地俯下身子，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張餐巾紙，為這位可憐的女人拭去眼角的最後一滴淚水：「王芳，你安心地走吧。我和柳青會把王青好好撫養長大，直至他成家立業！王芳，一路走好！願你在天堂開心地活著……」
這時我聽見身後有人倒下的聲音，緊接著聽見王國良大叫：「爸，爸，你這是怎麼啦？……爸爸暈倒了！國華，叫醫生！」
我嚇了一跳，扭轉身一看，只見王芳的爸爸倒在王國良的懷裡，不省人事。王國華已經跑出了病房，大叫：「醫生，快來搶救我爸！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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