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唐書記、湯老師和趙春雨又扛著同樣昏迷不醒的高老師放在柳青身邊,跟在後面的劉醫生跑來忙著消毒,包紮傷口,聽見我在傷心地哭泣,就好意勸慰我:「楊主任,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別哭壞了身子。等我包紮後,請你照看好柳老師和高老師,我們要去救人!」
我停止了哭泣,抽噎著說:「 放心,我會照看好他倆的。」
「謝謝!」劉醫生包紮後,又跑向廢墟。
這時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救護車在我躺著乒乓球檯邊停了下來,從車裡跳下六位醫護人員。七手八腳地把柳青和高老師扛到救護車裡的擔架上,然後有一位護士扶著我上了車。在救護車裡一名護士把氧氣導管插進柳青的鼻孔裡,兩名護士分別給我們三人清洗別處的小傷口,止血,包紮。與此同時,醫生掏出聽診器貼著昏迷中的柳青的胸脯聽了聽,給柳青打強心針,打點滴。
「小包,你先把這三位傷員送到衛生院再回來,我們帶急救箱下車。」一位穿白大褂、戴了一副眼鏡的中年男醫生對司機說。
「孫院長,還要帶什麼東西來嗎?」包司機問。
「再帶一個急救箱來。請江醫生看護好高老師、柳老師和他妻子,特別是要關注高老師、柳老師的傷勢。」
十分鐘後車子在鎮裡的衛生院院子裡停了下來,一位四十來歲的男醫生和司機扛著擔架上的柳青快步走進急救室,鎮政府兩名幹部用另一副擔架扛著高老師跟在柳青後面。我則被一名護士扶到急救室,讓我躺在另一張已經鋪好白色床單的病床上,要給我打點滴。
這時我瞥見這位四十來歲的男醫生腰間掛著一部手機,就大聲對他說:「請問,您是江醫生嗎?」
「我是,什麼事?」江醫生一邊給柳青測量心電圖,一邊側過臉看了我一眼。
「你腰間的手機能不能借給我打一個電話?」
「一樓信號不強,要到二樓三樓打。」
「那你醫院有沒有固定電話?」
「有呀。小宋,扶這位女士去二樓辦公室打電話。」
於是小宋就攙扶著我上了樓梯。我來到二樓辦公室打了家裡的固定電話,第一次沒人接聽,我又打了第二次:「月紅嗎?」
「喂,是我。姐,這麼晚打電話……發生什麼事嗎?」電話那頭月紅的聲音有點顫抖。
「是這樣的。一小時前,西坊中學靠山的兩座宿舍樓被樓後面滑坡的山體沖塌了,我受了點輕傷,但是你姐夫傷勢嚴重,到現在還昏迷不醒,請梁玉華開車搭你來西坊鎮衛生院一樓急救室照顧你姐夫,看看能不能馬上轉到縣人民醫院接受治療。」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要不要跟柳青媽說一聲?」
「跟她說一聲,跟她說柳青只是處在昏迷狀態,沒有生命危險,請她在家守著電話,我們一回到縣城就會打電話給他。」
「好的,姐,那我們馬上就動身!」月紅焦急地說,掛了電話。
十幾分鐘後救護車又到達院子裡,我聽見了有婦人嚎啕大哭的聲音,接著江醫生等人把躺在擔架上的血肉模糊的三個初三學生先後搬到隔壁的病房,其中有一名男生。幾個農婦跟在擔架後捶胸頓足、涕淚縱橫地哭泣。緊接著的擔架上好像躺著學校管理員鄭春燕。農婦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讓我潸然淚下。幾個小時前還是生龍活虎的少男和花枝招展的少女,現在卻是那樣血肉模糊地躺在病床上,永遠地悄悄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們沒有來得及跟他們的親人說一聲再見,沒有來得及再看一眼他們的親人,在睡夢中就這樣靜靜地永別了!這人間慘景是多麼催人淚下!唉,淒慘吶!!
這種人間慘劇為什麼會發生在西坊中學?因為包括西坊中學的廣大師生在內的全體宜南人安全意識單薄,這其中就包括我在內。為什麼我在來宜南的路上瞥見窗外有山體滑坡,就不會警醒一點,提醒西坊中學的師生兩座宿舍樓是危房,要防止宿舍樓後面的山體滑坡?廣大師生為什麼看見電視裡或鄉下的路旁山體滑坡,就不會想到西坊中學那兩幢宿舍樓後面的高山就像懸在頭頂上的鍘刀,就像一顆隨時會被雨水引爆的定時炸彈?放眼全國,縱觀歷史,唐山大地震頃刻間使幾十萬唐山居民死於非命,也是因為全民安全意識淡薄。為什麼我們的房屋不能建得像日本的樓房那樣結實牢固?為什麼我們的人民和我們的政府在血的教訓面前不警醒一點,把安全意識從娃娃抓起,全民參與地震、洪災、山體滑坡、泥石流、颱風、火災等預防自然災害的演習?
我真是後悔莫及呀!要是我給張校長提個醒,說這連續半個月下雨,這兩幢宿舍樓後面的高山隨時都可能發生山體滑坡,嚴禁老師和學生在這兩幢樓裡住宿,把宿舍樓裡所有東西全部搬出,用柵欄封閉起來,嚴禁人員進入這兩幢危樓,我相信校長會同意我的意見,就算他不同意,我也會要柳青搬離這宿舍樓,那麼柳青就不會這樣昏迷不醒,甚至生死未卜了!
十五分鐘後,縣人民醫院的兩輛救護車同時到達鎮衛生院,卸下一些急救藥品和器械後趕往西坊中學。這時來了兩輛農用車,醫護人員忙著給從車上下來的一些初三學生包紮傷口,安排床位,有些擔架上的學生被蒙上了白布,估計沒什麼生還希望了。
二十分鐘後月紅和梁玉華急匆匆地趕到衛生院急救室見到了還在昏迷之中的柳青,月紅不禁潸然淚下,梁玉華目瞪口呆,紅了眼圈。
「月紅,別哭,你去找江醫生。看看我們能不能自己用車護送柳青去縣醫院。」我吃力地坐起來,頭部的傷鑽心地疼,我痛苦地撫摸著額頭上的繃帶。
「姐,你別動,我認得江醫生,我去問他。」說著對坐在柳青床邊的梁玉華說,「玉華,你看著我姐,別讓她下床。」說完就跑出了急救室。
不久月紅請來了江醫生,江醫生看了看心電圖,又翻了翻柳青合上的眼皮,看了看剛剛換上的一大瓶注射液,嚴肅地對我們說:「目前柳老師心跳、脈搏、血壓各項生理指數正常,額頭傷口的血也基本上止住了,我們醫院沒有ct,無法診斷柳老師是不是顱內出血,縣人民醫院的兩輛急救車正忙著在現場救人,一時半會不能去縣城。既然楊老師男朋友有轎車,可以讓柳老師躺在轎車裡,楊老師要幫看好氧氣袋,高舉著注射液瓶,你男朋友開車時盡量不要急剎車,開車要平穩。」
「沒問題,我倆能看護好姐夫。」
「既然你們堅持要自己護送柳老師去縣醫院,那我就給你們辦理轉院手續,楊老師,你跟我來一下辦公室。」
五分鐘後,江醫生和月紅回到病房,後面跟著一名護士。江醫生摟著柳青的腰,月紅托著柳青的頭,護士摟著柳青的腳扛起柳青,梁玉華高舉著注射液瓶和拎著氧氣包,跟著走出了病房,過了一會兒,護士攙扶著我下了床,梁玉華高舉著瓶子送我上了轎車。我坐在梁玉華右邊的座位,把注射液瓶子掛在高出我頭部的安全帶掛鉤上。月紅讓柳青的頭部躺在她大腿上,也把注射液瓶子掛在安全帶掛鉤上,自己摟著他的上身。
天濛濛亮時我和柳青已經躺在縣人民醫院住院部外科的急救室。我的姑姑、姑父二十分鐘前接了月紅的手機電話後,先去了我家接來了柳青娘,由於玉蘭和王芳的兒子還在熟睡就沒有把他們倆摟來醫院。一起來的還有聞訊趕來的柳青在城裡的舅舅、舅母、叔叔、叔母。
這個急救室只有兩張病床。我婆婆看著還在昏迷中的柳青淚流滿面,喃喃自語:「苦命的青兒呀,你怎麼會遭此厄運呀!青兒呀,你一定要醒來,看看我們吧。你福大命大,身強力壯,你要跟那些惡鬼辯駁,跟他們搏鬥,不讓惡鬼把你往陰間拉,往有陽光的地方跑,你就會看見娘,看見你的女兒玉蘭,看見你的楊蘭,看見你的叔叔、叔母、舅舅、舅母……」說著說著眼淚撲噠噠落下來,有幾滴落在柳青的臉頰上。
想起柳青還在昏迷中,生死未卜,又看見婆婆那痛徹心扉的話語,我躺在病床上,又一次熱淚盈眶,從眼角滑落下來,浸濕了枕頭。
「哼哈……哼哈。」這時我突然聽見了柳青兩聲微弱的呻吟聲,就側頭關注柳青,只見他放在床沿的中指下意識地勾動了一下。
「醒了,柳青醒了!」我驚喜地猛地指著柳青的手指。
「青兒,青兒,我是你娘呀!睜開眼看看娘呀!」柳青媽緊緊抓住他兒子的手,放在臉頰邊,哽咽地說。
「柳青,我是你妻子楊蘭呀!你一定堅強,一定要挺過來!睜開眼看看我吧,看看我們的玉蘭吧。」我忍不住坐起來,想下床,但被熱淚盈眶的月紅拉住了。
「姐,別下床,注意你手腕上的針頭!」
「你幫我把瓶子取下來,我要鼓勵他醒過來。」我執拗地要下床。
「好吧,等一下。」
「姑姑來扶著你,小心點。」我姑姑扶我下床。
我終於抓到了柳青的手,我湊到他耳邊小聲地說:「柳青,我是楊蘭呀!你一定堅強,一定要挺過來!睜開眼看看我吧。」
但是柳青並沒有絲毫反應。唉,可能柳青太虛弱了,也可能他又昏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