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寶寶交給我。」柳青可能聽到我高跟鞋敲擊台階的腳步聲，已經在門口等候，雙手接過寶寶，又接過我手提的那箱牛奶。
我走進客廳一看：客廳中間擺著一張小方桌，小方桌上鋪著一張方形的墊子，墊子上放著幾張統計表和一盒麻將，桌邊坐著柳青的同事劉智，他正在統計表上簽字。林紅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茶几邊放著一箱早餐奶。
「楊蘭，你來了。打麻將三缺一，你來了就可以開始了。」劉智見我來了，忙招呼我打麻將。
「林紅艷，來呀。兩塊錢一炮，玩得不大。」柳青讓寶寶下地，坐在茶几邊的塑料拼塊上，把我買的那箱牛奶開箱，取出一易拉罐旺仔牛奶遞給寶寶玩，又遞給寶寶遙控器。寶寶對著易拉罐上旺仔的可愛的卡通形象傻笑，玩弄著易拉罐。
「劉智，你是在領學校的國慶節福利吧。」我湊到劉智跟前看了看統計表上的內容，笑著說，「不錯，九月份的班主任津貼、超課時補貼、初三補課補貼一共有六百元，抵得上你們一個月的工資。」我坐在林紅艷的對面，把麻將盒打開，把麻將倒在墊子上，我們四人伸手把麻將堆成四段，難怪人們把打麻將說成是「修長城」。
「別提工資的事，一提就牢騷滿肚！」劉智滿臉的不滿。
「我知道又是教師工資不能按月到位的事。」柳青也是鄉下教師，我深知教師的清貧和無奈。我擲了色子，一看是七點朝上，就說：「劉智，你先拿。」
劉智先拿兩塊麻將牌。「從一九九六年以來，我們鄉下教師的工資就不能按月到位，一開始還只是隔兩三個月發齊教師工資，去年以來一年都不能發工資，要到放了寒假，到了年關才發放這一年的工資，至於前幾年就有的降溫費、烤火費、交通補助費，現在取消了，工資都要挪借縣財政，還有錢發什麼降溫費、烤火費、交通補助費？做夢吧！」劉智說到這和大家一樣排列著麻將牌，不久深深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臭老九永遠就是臭老九！照這樣子，打一輩子光棍吧！發財。」劉智出了發財。
「林紅艷，你在縣二中教書，有沒有政府拖欠教師工資的事？九索。」柳青一邊拿牌一邊問。
「沒有，我們城裡的教師工資是縣財政發放，工資能在每月十五號前後幾天發放。二萬。」
「西風。你們二中的福利比西坊中學的福利還要更好些吧。」我試探地說。
「紅中。是要更好些。」林紅艷坦率地承認了。
「六餅。為什麼城裡的老師工資沒有拖欠，而鄉下的老師工資就被拖欠？這真是不公平！」我一時搞不懂其中的原因。
「碰了六餅，白板。這是因為鄉下教師的工資是由各鄉鎮政府負責。各鄉鎮工業企業少，上繳的稅收少得可憐，而要從各村村民收繳上來的特產稅、教育附加等稅因為村民交不起或不願交而難度很大，再加上鄉鎮政府機構臃腫，幹部職工超編嚴重，招待費用又減不下來，鄉鎮財政已經養不起這麼多鄉鎮幹部職工和鄉鎮教師，鄉鎮幹部職工和鄉鎮教師的工資肯定是無法得以按月發放，這種拖欠教師工資的現象在全國中西部地區都是很普遍的。而縣城教師工資是由縣政府所在的城鎮負責，人家工業企業多，個體工商戶多，稅收自然多，發教師工資沒有問題。」柳青是學校的會計，他對這種現象洞若觀火，對其中的原因分析得入木三分。
「柳青分析得很正確、透徹。我們內地經濟不發達，單靠剛剛解決溫飽問題的農民承擔供養鄉鎮幹部職工和教師的工資的確難以承受，難怪農民們普遍抵制繳納特產稅、教育附加等稅，導致鄉鎮幹部催農民上繳稅成為一個老大難的問題，導致鄉鎮幹部和農民矛盾激化，因為繳稅的事鄉鎮幹部和農民打架鬥毆的事時有發生，這已經成為一大嚴重的社會問題。去年西坊鎮一個自然村的村民因為鄉幹部上門逼村民上繳特產稅的事到鎮裡鬧事，把鎮委書記的小轎車和派出所的警車全部掀翻了，追著唐書記、新調來的戴眼鏡的倪鎮長和派出所所長打，唐書記嚇得躲起來，倪鎮長和派出所王所長被失去理智的幾個帶頭的村民打得鼻青眼腫。最後此事經縣委出面調解，不了了之。——南風。」劉智丟下南風。
「哈哈，劉智，你放炮了，放了我的爛，給兩塊錢。」林紅艷把麻將牌推倒，把手向劉智一伸。
這時寶寶蹣跚地走到我身邊，雙手抓著那罐旺仔牛奶給我：「媽媽，我要旺旺，我要把它喝掉。」
我聽得出來，電視裡做旺仔牛奶的廣告時那個旺仔總會大叫一聲：「旺旺！」現在連我女兒都會學到這句「旺旺！」的廣告語了。我幫寶寶打開易拉罐，發現易拉罐的開口很鋒利，不能讓她去撫摸那鋒利的開口，於是我對大家說：「幫我堆一下牌。」這時婆婆從外面提了一籃菜走進來，看見我拿來一個不銹鋼的小碗——那是寶寶專用的碗，把牛奶倒不銹鋼小碗裡，就接過我手裡的小碗說：「你去陪柳青的同學同事打麻將，我來看著玉蘭喝牛奶。」
「那麻煩婆婆了！」我說著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牌。
「如果不是學校每個月有一兩百塊福利，我家都沒米下鍋了，連自己一個人都養不活了！柳青，你沒看見我們學校教政治的鍾老師，他老婆沒有工作，呆在家裡，家裡有一個學宜南高中的兒子，真的是過得拮据寒酸。一家人沒錢買菜，就只能買搾菜下飯，因為錢都交給了兒子所在的宜南一中的資料費、補課費。——今天怎麼老是拿牌不起？看來打不得牌。四餅。」劉智話語裡充滿了對鍾老師的同情。
「我看國家沒有必要在九月十日設立教師節！沒有意義。現在連教師特別是鄉村教師的工資都不能按月發放，老師都快餓死了，還過什麼教師節！碰了你的四餅。」柳青繼續說，「這幾年許多中小學鄉村教師不教學了，停薪留職，有的連工作都不要了，一走了之，去沿海開放城市裡的私立學校任教，或者改行做生意。我們學校就走了教語文的程春暉，聽說他去了深圳一所私立學校教書。五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