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完酒,盛了一碗米飯吃時,想把我今天在柳青家受到的奚落和嘲笑告訴家裡人,又想爸媽聽了肯定會生氣,弄不好兩家因此又會吵架,就不打算說出口,只是說:「今晚吃了飯柳青和他的朋友會邀我去散散步,一起看戲。」
「胡大嬸吃了晚飯會來我們家坐一坐,談談你的婚事,你怎麼能走呢?」媽媽不同意我的打算,「柳青爸媽反對你和柳青來往,你何必自討沒趣呢?」
「我跟你說了我不想和別人談婚事,我只想和柳青在一起。」我堅定地說。
「如果柳青娶了別的姑娘呢?你還能和他在一起嗎?」媽媽問。
「那到時再說。」
「那如果柳青二十年後與別的姑娘結婚,你也傻等二十年嗎?」媽媽問。
「嗯。」我毫不猶豫。
「蘭兒啊,我看這樣。你要和柳青在一起我們不反對,但你可以提幾個條件:一是要他父母同意,二是柳青一畢業就要派人來說媒。如果他們不同意我們就不能等了。」爸爸給我出點子。
「現在是明擺著柳青父母不同意,那你為什麼要熱臉去貼他們的冷屁股呢?蘭兒,你難道忘記了前年,也就是93年年底的那件事嗎?我和他娘大吵了一場,兩家變得更加疏遠,成了怨家……」媽媽舊事重提,我彷彿回到了那個寒冷的冬天……
那個冬天特別的寒冷。那天正是在寒假期間,快過小年。柳青上師專唸書有一個學期了。我呢,高考落榜,在家務農。那天半夜一陣陣「嚦嚦剌剌」的冰霰聲把我從睡夢中喚醒。要下雪了!我伸腳碰了碰妹妹,妹妹正睡得香呢。這時我耳邊傳來梳妝台旁座鐘響了十二下,下吧下吧,天一亮就可以玩雪了,不知柳青會不會來邀請我玩雪……我這樣想著又睡著了,正是醒有所思,夜有所夢,在夢裡柳青在雪地裡和我打雪仗,吃我「豆腐」……
「鐺——鐺——鐺……」當座鐘聲又一次把我驚醒,我瞟見窗外格外的明亮,聽到有人在驚喜:「下雪了!還在下……明年會有個好收成。」
我在床上又享受了一會兒,想起媽忙裡忙外挺辛苦的,我已經是個十八歲的大姑娘了,年輕力壯,這麼冷的天應該我來生火做飯。我數十下就要起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我把手伸出溫暖的被窩,溫暖的手頓時就像放在了冰窖裡面一樣,暖意盡失。在數十下,一定要起來!當我默數到十時,我憋了憋氣,猛地坐起來,利索地穿上一件淺綠色的毛線衣,下了床穿上一件毛線褲和藏青色外褲,穿上暗紅絨面平底棉鞋,然後再穿上草綠色中長呢子衣,把齊肩的柔順黑髮梳了梳,來到廚房,摁亮電燈。我拎了個搪瓷杯,舀了一杯冰冷的水,擠了牙膏,打開廚房的門,站在舊廳堂門口刷牙漱口。
天空陰沉沉的,鋪天蓋地玉屑似的的雪片從天而降,地面上、瓦片上已經鋪上了一層三四厘米厚的「白毯子」,白雪像一群調皮的孩子開玩笑地把院子裡橘樹的腰肢壓彎了。有幾片雪片調皮地鑽進我的衣領裡,冷得我渾身起了小疙瘩,有的落到我的手背上,融化了。我匆匆刷了牙走進廚房,用熱水瓶裡的溫水洗了臉。我來到灶下,把一把松針點著,放在灶裡的枯葉上,火苗冒出來,架上枯乾的劈柴小棍,火勢更大了。我幾步跨到裡鍋旁,打開鍋蓋,用竹刷子刷,拿抹布擦乾淨,再把昨天留下的水舀掉,舀水清洗一遍,再拎個乾淨的塑料桶從水缸裡提井水倒了大半鍋,蓋上木蓋子,然後從我房間的大米甏裡量了六升米,把米淘洗兩遍,倒在鍋裡,再來到灶下時火滅了,但有火星,於是手持吹煙竹筒輕輕吹氣,把柴吹燃。
這時媽媽來到廚房,看見我在做飯有點心疼了:「蘭兒,你怎麼又比我早起來做飯?天這麼冷,小心別凍壞身體,以後讓我來做飯吧,我做慣了。」媽媽說著舀了一杯水準備去刷牙。
我笑著說:「您身體不太好,整天忙裡忙外,以後早晨多睡一會兒,我年輕人血氣旺,不怕冷的。」
媽媽無奈地搖搖頭就出去刷牙了。那段時間爸爸因為天天賭博,連家都不顧了,連吃飯都要我或妹妹去叫,有時候我和妹妹懶得去叫,因為我們去叫也是白叫,沒斷索那些賭徒是不會下桌吃飯的,更因為他不但不去田里幹活,而且常常會因為輸了錢而跟媽媽吵架,弄得家裡雞犬不寧。說實在的,我看見爸爸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和疲憊不堪的身體,就會一肚子氣,更沒有耐心勸他了,隨他去吧,只要不和媽媽吵架就謝天謝地了。
等鍋裡的米快爛了,我用竹漏勺把米飯撈起來,放在媽為我洗乾淨的鋼精鍋裡,再把鋼精鍋放在已倒了燃炭的小灶上。媽媽把火引到外鍋,我則用小鋼精鍋盛了一鍋稀粥,然後把昨晚已經多好的豬菜倒到裡鍋煮。
「前幾天天氣還是像陽春三月那樣暖和,昨天就驟然變冷,現在地面上已經鋪了雪,蘭兒你要多穿點衣服,再穿個毛線褂子吧。」媽媽一邊切著菜一邊提醒我。我和媽媽忙了一個小時把飯菜做好了,豬也被我餵飽了。我們一家人吃了早飯,老爸又去了供銷社打牌,弟弟呆在他房間裡看我高一的書,妹妹去了大伯家找水仙一起去玩雪。
媽媽和我在家裡炒爆米花準備過幾天做米爆。媽媽把乾淨的細沙放在熱鍋裡,把曬乾的稻穀放在鍋裡和著細沙攪拌著,鍋蓋換成竹米篩蓋住,防止暴烈的稻穀從鍋裡蹦出來,我則在灶下看火,保持中火或小火火候。只聽見連續不斷的辟辟啪啪的稻米爆裂聲,我很快就聞到噴香的爆米花氣味,讓我有點垂涎欲滴。等鍋裡的稻穀都爆裂成爆米花後,我把一個乾淨的谷籮放在媽媽身邊,手持一個鐵皮製的盒狀篩盒把媽媽鏟倒篩盒裡把沙子篩落在鍋裡,把白花花香噴噴的爆米花倒在籮裡,然後繼續炒爆米花。炒了大約半個小時就接著炒稻米,這種爆米花沒有前一種那麼白那麼香,炒完了我就熄了火,就和媽媽坐在一起把剝帶殼爆米花的稻殼。
突然我聽見外面幾個小孩快樂地喊:「下雪了,哦,哦,下雪嘍!」我驚喜地跑到院子裡,弟弟也歡喜地拿著書坐在新廳堂裡看下雪。只見漫天下起鵝毛般的雪花,大片大片的「棉花團」從鉛色的天空中飄飄悠悠地飄下來,落在瓦片上、落在石頭上、落在泥土上、落在我的黑髮上、身上、手上悄然無聲。我欣喜地觀賞著這些冬天的小天使在空中跳著優美的舞姿來到這人世間,伸出雙手讓一些小天使跳到我的手心,在我手心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