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院子裡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聽聲音是媽媽,我大聲應了一聲,下了竹床,跑到院子裡。頭上戴了頂麥笠的媽媽用鋤頭挑了隻竹簸箕,竹簸箕裡放著一把魚草,好像草裡還有什麼東西。媽媽見我跑出來,後面跟著月俊和月紅,咧開嘴笑了:「月俊、月紅,你們來了!今天我們全家大團圓了,太好了!我簸箕裡有一個大西瓜,你們把它切開,大家吃西瓜。然後我去魚塘裡撈一隻草魚來,今晚我們做魚丸吃。你們爸叫我早來點,他說四點鐘的時候要去山坳梯田上新開荒的種植帶上摘西瓜。我現在去菜地裡弄一些豬吃的菜來,還要給那些菜澆些水,晴了一個星期,菜地裡的菜都快渴死了,還要掐些豆角摘些絲瓜、黃瓜、苦瓜來。蘭兒你就在家裡做飯餵豬,月紅跟我去菜地裡給菜地澆水施肥。」
「好,我知道了。媽,現在還早,不如我擔一擔竹篾籮去山坳幫老爸把西瓜挑下來,我認得路。」我聽說爸要挑西瓜下山,就自告奮勇要幫爸爸分擔一些西瓜。
與此同時小妹和小弟聽說有西瓜,沒等媽媽把簸箕放穩,都搶著扒開魚草要摟出一個西瓜,這次小妹反應又要比月俊快,率先摟到西瓜。
「好勒,我會跟媽去菜地裡的。先吃西瓜囉!」小妹摟著一個足有二十斤的扁球狀的花皮西瓜連蹦帶跳地跑向廚房,月俊捲起書跟著跑進了廚房。
「看把你們樂的。山坳的瓜田說不准有多少西瓜,你去就去吧,不要挑太多啊。」
「吃西瓜啦!吃西瓜啦!」月紅和月俊各托著一片紅瓤、白底、花皮的西瓜遞給我和媽媽。好久沒吃過西瓜了,大家吃得津津有味。
大家吃了西瓜,把西瓜皮丟到院子裡的橘樹下喂垂涎三尺的雞鴨。月紅蹦跳著跑進舊廳堂,挑著兩隻水桶跟著媽媽去澆水,連電視也不看了,我對此有點驚訝,我打工以前的妹妹是個電視迷,雖然電視信號不好。
「媽,讓我和姐姐去挑瓜吧,或者和你們一起去菜地裡。」
媽媽笑著回頭說:「月俊,你馬上就是高三生了,學習緊張,你就呆在家裡看書做作業吧,看書看累了,就幫姐姐燒燒火吧。」
弟弟撇撇嘴,無奈地應允了,就拿著書走進了房間。這時我看見大黃狗從外面走進院子裡,好像有點不耐煩地朝月紅和媽媽搖著尾巴。
「楊蘭媽,你這是要去菜地裡嗎?」迎面走來鄰居胡大嬸。
「是啊,什麼事?」
「今天從李灣村來了一個三角班(採茶戲是江西地方小戲的總稱,主要發源於贛南信豐、安遠一帶,由民間採茶歌和採茶燈演唱發展而來,繼而成為一種有人物和故事情節的民間小戲,由於它一般只有二旦一丑,或生、旦、丑三人的表演,故又名「三角班」。贛南採茶戲形成後,即分幾路向外發展,與當地方言和曲調融合,形成贛東、西、南、北、中五大流派,每個流派中又有不同的本地腔。江西採茶戲總的特點是:表演歡快,恢諧風趣,載歌載舞,喜劇性強,富有濃郁的鄉土氣息,頗受群眾喜愛。)的戲團要來我們村的柳家祠堂的戲台演出,派飯到我家。想看戲的每家給兩塊錢,你會給嗎?」
「會呀。你是知道我和水生都比較喜歡看地方戲曲。幾點鐘開演?」
「八點鐘整,現在他們正在佈置戲台。」
「是你為首來收錢嗎?」
「是我和我們第二生產隊的熊金根隊長為首,你把錢放在我手上也可以,我給你記上名字。」說著,她從兜裡取出一個小本子,走到我家矮牆一頭的圓鼓狀的石邊,在上面寫上「楊水生,二元」。
「蘭兒,你去我房間拿兩塊錢給胡大嬸。」媽媽說完又對月紅說,「月紅,你去廚房切片西瓜給胡大嬸吃。」
「好勒。」月紅放下水桶,跑向廚房。
「我怕我找不到,還是我來給。」我說著我快步跑進我的臥室,打開床邊的大木櫃的兩扇櫃門,在上層衣服裡翻到我的手提包,從手提包裡取出兩元錢,快步走出臥室,走到坐在院子出口的圓鼓石上的胡大嬸身邊,遞給她兩元錢,「胡大嬸,給。」
「蘭兒,什麼時候打工回來的?」胡大嬸這時見月紅托著一片西瓜來了,就連忙客氣起來了,「不用不用,我家有西瓜。」
「別客氣!你嘗嘗我家的,嘗嘗好吃啵。」月紅笑著硬塞到胡大嬸手上,就走向媽媽。
「昨天回來的。」
「回來就好!你媽媽老是念叨你,盼望你早點回家。看來我們的蘭兒還是很懂事。你看我們的蘭兒長得越發的標緻了,應該給她找一個好婆家了。」說到這胡大嬸咬了一口西瓜,「這個瓜挺甜的。——春蓮你就沒跟你家蘭兒說嗎?」
「哦,我忘記了。今天晚上我會跟蘭兒說的。我去菜地了,晚上你來我家坐坐吧。」說完,就朝我笑了笑,「蘭兒,晚上你別去哪裡,我和胡大嬸跟你有點事說說。」
「媽——,你在說什麼呢?我現在還不想那事。」我嗔怪地跺了一下腳,嘟了嘟嘴,但是紅雲已經飛上臉頰,忙掩住嘴低著頭害羞地躲進了我的閨房,在竹椅上坐了一會兒平靜撲撲跳的心,然後站起身走到虛掩的窗門,透過竹篾格子窺見胡大嬸已經離開,就在房間裡換上幹活的那套舊校服和球鞋,對著梳妝匣上的小方鏡把披肩黑髮往後紮了個馬尾辮,戴上麥笠,挑了一擔篾籮走出院子,來到馬路上。馬路上有兩家雜貨店,其中有一家是大伯家的店,兩家店裡都有男男女女在打麻將和打撲克,方桌上放著各自幾十元甚至上百元的賭資,另一家雜貨店是前幾年村裡的供銷合作社,現在承包給原供銷合作社的職工,店面要比我大伯家的店大一倍,除了賣南北貨外,還專營化肥、農藥,店裡還擺了一張檯球桌,一些年輕的男女正在打檯球。除了兩家雜貨店外馬路上還有姚長根一家人開的水粉店,兼賣豆腐。很久沒吃水粉了,明天一大早去買粉吃。水粉店旁有一個賣豬肉攤位——兩塊厚實的松木材架在兩條木凳上。攤位後面是殺豬的張大麻子開的賣早點和炒菜的館子店。禿頂的張大麻子見我挑著空籮就衝我咧嘴張開一口黃褐的大扒牙高聲問:「水生的大妮子,怎麼打工就回來了?賺到很多錢吧!過來跟我買點豬肉。」
我白了張大麻子一眼,冷冷地回答:「我爸會買。」
我和張大麻子的說話引來我村裡的痞子——光頭的朱大龍和長頭髮的朱曉虎。朱大龍三十歲,穿著灰色長褲和花色襯衫,袒胸露乳,朱曉虎二十五六歲,穿著紅色半截褲,大紅襯衫搭在肩上,嘴裡各叼著一支煙。朱大龍色瞇瞇地在我身上打量著,走上前:「楊蘭,聽說你在外面掙到很多錢,一定見多識廣,我兄弟倆想請你上館子。」
我不搭理這兩個愛偷竊的不良青年,裝作沒聽見,快步向山坳走去。
我沿著崎嶇坎坷的小路走,一路上看見路兩旁有零星的像小火苗一樣的紅草莓,忍不住停下來採來吃。我走過一塊塊長勢喜人的稻田和幾口魚塘,看見有幾位村民也在田上面的荒山上開挖一條條用來種橘樹的種植帶。我來到山坳我家的梯田旁,發現這些貧瘠的梯田已經沒栽水稻,而是被爸媽平整出一方塊一長塊的種植帶,看來也要準備種橘樹了。梯田上面山腰的蘆葦和雜木已經被砍倒了,被爸媽捆了幾十把枝椏柴堆放在新建的一個人字形的茅草棚旁,還有一些蘆葦和雜木被燒成了草木灰燼,填埋在已經平整好的種植帶上。爸媽已經一橛頭一鎬頭地挖出了十幾行種植帶,他們把挖出的石塊和土塊交錯地從低處堆砌起來,在靠外的邊沿上堆放著成堆的樹根和多餘的石頭,可以說這十幾行種植帶的每一尺紅壤裡都滲透著爸媽辛勤的汗水。西瓜地在哪裡呢?爸爸在哪裡在西瓜?我怎麼沒見到他的蹤影?
「爸爸,你在哪裡摘西瓜?我來幫你挑西瓜下山。」我把手合攏在嘴邊大聲喊。
「蘭兒,我在這,看見沒有?」爸爸聽到我的聲音,忙站起身,很快就發現我,就向我招手,指著那條新開的陡峭的階梯狀的路大聲說,「往這邊新開的路上來。我在撿石頭。你怎麼來了?也好,我看有十幾個西瓜,兩百來斤,你幫我挑幾個去。」
我順著爸爸的手指很快就找到了路,就上到爸爸身邊。爸爸正在高舉著鎬頭把上頭的土挖下來,把大塊的土塊堆放在外沿,踩實。我放下空籮,舉起旁邊另一把鋤頭朝上頭一個碗口粗的樹根一挖,鋤頭鋤在樹根上不但把我的手都震麻了,而且還費了我吃奶的力才把鋤頭從樹根的夾縫裡拗出來,匡噹一聲,鋤頭的木柄和鐵鋤頭脫落了,還好鐵楔子和木楔子都找到了,於是花了我四五分鐘把鋤頭套起來,放在石頭上敲緊。
「你這是在用蠻力挖山,得動腦筋加快挖山的速度。碰到大樹樁應該先把大樹樁周圍的土挖空,再用鐮刀斬斷樹樁的根須,拗斷。看見石頭多的地方挖的時候不要用力過猛,以防損壞了鋤頭。看見蘆葦叢,要先把蘆葦叢砍歪,再用鋤頭一小塊一小塊地挖下來。挖下的土塊不要擊碎,應該和石頭交錯在一起堆成塝,土裡的石頭要及時清理到一堆或填埋在塝沿上。……」
我在爸爸的指點下和爸爸合力把幾個樹根挖了出來,平整出三米長兩米寬的種植帶來,累得我香汗淋淋,腰酸背痛,口乾舌燥,額前的劉海都被汗水浸濕了,汗珠大顆大顆地滾落在金黃的土壤裡,倏然消失了。開荒真不容易!掙錢不容易呀!跟坐在有空調的辦公室裡當秘書沒得比。唉,今後如果一直要這樣開荒下去,我真會受不了!我是不是有點傻?情願放棄了那麼好的白領工作,跑到老家受苦受累,就為了柳青爸媽一個靠不住的承諾?……